天将将黑时,一行人终于是到了南县。

本该是每家每户热闹的晚膳时刻,但此时家家大门紧闭,也没什么讲话声,就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恐惧笼罩。

马车稳稳停在了县衙大门前,那里早已站了两个人候着。

叶柏率先下去,没理会那两人想要迎上来寒暄的意思,回头扶着宋遥下了马车。

宋遥一身便装,头发高高束起,这副模样,颇有些像个少年郎。

“这……就是叶少卿吧,真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没想到我小小南县还能请到您亲自过来,真是蓬荜生辉啊!我是本县的县令朱炜”

“是啊是啊,叶少卿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我是负责本案的县尉,实在惭愧没法子解决这案子,劳烦您亲自来一趟,对了,这位…小姐是……”

对于二位的阿谀奉承,叶柏面无表情,坦然接受。

“这位是宋大将军嫡女,宋遥。”

“啊,原来是宋……什么!?是宋将军家的小姐!真是失敬失敬,只是……小姐怎么也跟着来了这,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啊!”

“放心吧,我只是顺路随叶少卿过来看看,不必在意我,至于安全问题,有护卫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县令县尉还想再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还是先别耽误时间了,赶紧给我们说下案子的情况吧!”宋遥开口道。

停尸房里,几人围作一圈,中间放着的,是盖着白布的尸体。

哭笑脸的受害者,南县一个富商家的小姐,据说是在和几位闺中好友共同游湖的时候,在游船上突然留下了血泪,随后竟诡异地笑着痛苦嘶吼,在地上疼得翻滚,没过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一个花样年华的小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死在了游船上,当时船上所有的小姐们下人们都吓呆了,还有的被吓得落了水。

这件事情在南县一下子就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河神作怪、抢新娘之类的,也有说是恶有恶报遭了天谴,还有说是船上的某个人下了毒。

只是,当时那位姓吴的小姐死前的行为实在是太诡异,又哭又笑,所以这个案子也被称为“哭笑脸”案。

“你确定你要看?”叶柏已经捏住了白布一角。

宋遥坚定点了点头,见状,叶柏也没再说什么,他是知道宋遥这人有多固执坚持的,一旦决定做某件事,就一定会坚持做下去。

希望她待会儿不要被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白布掀开,露出少女死去的容颜。

那眼角的道道血泪已经干涸,在这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可怖,而嘴角,竟然还挂着微笑的弧度。

宋遥心想,上一世她死后,大概也是类似的样子吧。

在目光转向尸体之前,叶柏一直看着宋遥,见她竟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其他的什么过激反应,这才转而看向尸体。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四天了,而县衙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

“仵作怎么说?是何死因?”率先发问的是宋遥。

“并无任何外伤,但内部脏器急速衰竭,大概是中了毒,只是问遍了南县有名的大夫,也没能查出来是什么毒,能让人是如此死状,这笑得,着实是……”县令扭开头不敢多看。

“我出发前已经让京城的人去查这种症状的毒了,一旦有消息就会有人过来告知,既然知道是某种毒物所害,为何这县内关于河神、天谴的言论遍地?”

原来,这南县原本一直是风调雨顺的江南富庶之地,但这两年开始,突然闹起了干旱,故而有了河神之说。

至于天谴,则是因为那位吴小姐平日说话做事太过专横霸道,仗着家里有钱,从来都是看不起别人,因而风评不好,结怨颇多。

“那当时船上的其他人有排查嫌疑吗?”

“这……大概是排查了。”

“什么叫大概!?”叶柏不怒自威,明明年纪尚轻,但此时上位者的姿态却展露无遗。

“当时好几位官家小姐或是富家小姐都被吓惨了,一个个都中邪了一样卧病在床,根本也问不出什么。”县尉战战兢兢。

“罢了,今日便先到这,明日一早,先去当时那艘船上看看,之后把所有当时在场人员都喊过来,一个也不许落。”

“是,是!”

县令、县尉头都不敢抬,但只听这位大理寺少卿语气一转道:“快派人把你们这最舒服的房间收拾出来,一炷香内宋小姐要入住。”

……

夜已经深了,明明在路上奔波了一天,纵然疲惫,可宋遥实在是睡不着。

看到那般可怕的死状,宋遥不免想起新婚夜当晚那铜镜中的自己,两张少女的面容渐渐重合,最后是个渗人的哭笑脸。

披着外衣,宋遥在窗边望月。

如果说,当时的她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那么这位姑娘呢?她是哭笑脸的第一个受害者,对背后的人来说,是否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实验品?可她也是别人的女儿、家人、朋友,这般视人命为草芥,一定要把凶手给揪出来。

尸体她看过了,和其他仵作、大夫一样,她也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攥着外衣的手紧了紧,突然,宋遥听到窗外有一道声音,差点吓了她一跳。

“什么人?”

宋遥随手拿起一个花瓶,朝窗外看了看,并没见到人影,但刚刚确实是有人的动静!

莫非是凶手见京城派了人来查案,所以来探查?

好在叶柏就在隔壁,宋遥赶紧去敲了他的门,说清原委之后,叶柏让人在周围搜了一遍,没有异常,但也不敢放任宋遥一个人在屋里。

“啧,早知道应该带几个女侍卫的,你也是,这次出门连小花也不带,要不我让侍卫在门外守着,你不必担心,带来的都是高手。”

但想了想,叶柏还是不放心,刚刚只是没有人在外面守着,但巡逻的人是安排了的,若是来人武功高强,就算门口加上人也还是有风险。

“真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趟为何非得带上你,这样,今晚你跟我一个屋,刚好里面有一张小榻,等明天我去给你安排侍女。”

宋遥本来只是想加几个侍卫,但……这样也行吧,安全第一,现在安心睡一觉才是最重要的,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临睡前,宋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叶柏,你……最近有没有成亲的想法?”

话一出口,宋遥沉默了,叶柏也沉默了,黑暗中,只能听到二人浅浅的呼吸声。

是她病急乱投医了,因为她想着说等从南县回京城之后,说不定会和皇太子碰上,而且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和父亲开始联姻的谋划,得赶在那之前嫁人,这样应该就能避免嫁给宇文晏。

庭院的一颗大树上,一个黑色的身影似乎是听到了这话,硬生生掰断了一个手腕粗的树枝。

“叶柏,是你睡着了吗?”

宋遥声音放轻,她希望叶柏是睡着了,那样她就能当做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了。

不知过了过久,宋遥昏昏睡着了,也没听到叶柏的回应。

应该是睡着了的吧……这是宋遥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黑暗中,床榻上的叶柏望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缓缓闭上了眼……

……

第二天,宋遥觉得这县衙的公鸡怎么叫的格外早,等起来好一会儿之后,天才慢慢转亮。

湖边,一行人四处查看着。

自从出事之后,这南湖就没有人敢再来泛舟游湖了,生怕被河神抓住当媳妇儿,之前的那条船也一直都停泊在岸边。

“四天,不应该是五天前了,那时和今日有何区别?”叶柏沉声问道。

“也没什么区别啊,非要说区别,就是今天是上午,那天是下午,好像……今天的水面又下降了些许,实在是好多天没下雨。”

水岸相接的地方,确实是有些新露出的湖岸。

“上船,像那日一般行驶,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河神,凭我的姿色,也配得上那躲在水里不敢出来的丑八怪吧。”

听叶柏这么说,县尉可是吓坏了,现在谁那么大胆子敢游湖啊,而且还是在对河神这么大不敬之后。

虽然他作为一个县尉,多多少少也查了些案子,但这次他实在也是无能为力了,也怕了,但京城来的这位少卿,年纪轻轻倒是胆子不小,不过,他可不想跟着一起上船。

“少卿,重游就不必了吧,万一真的出什么事那不就更恐慌了吗,而且您要是出了什么事,京城那边不得怪罪下来吗。”

但叶柏心意已决,不可能更改。

“遥遥,你在这等着,切不可乱跑。”儿时的昵称不小心脱口而出,但叶柏一转头,只见宋遥已经登上了船,正抬手招呼他赶紧上来。

叶柏:“……”

“河神要的是新娘,我上才合理嘛。”

……

船行至湖中心,宋遥在围栏边看着湖面,坐着的位置,正是游湖时死去吴小姐坐过的地方,是她一贯的专属座位。

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叶柏倒是在搜查着船上遗留下来的线索,也同样没什么发现。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就算有证据,也可能被凶手处理了,或是被无意间破坏。

慢慢地,宋遥觉得,好像船行驶的速度慢了?

“叶柏,是在减速吗?不是还没到地方吗?”宋遥纳闷。

“啊?我没让船夫减速啊。”

宋遥站起身来想去看看什么情况,刚一站起来,只感到一股碰撞,大概是船碰上了什么东西,顿时,一种向前的惯性和失重感袭来,宋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好在,有栏杆,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在碰上栏杆的一瞬,只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转瞬即逝,宋遥从游船上直直栽进了水里。

要死!她不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