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户的前妻[年代]

作者:浣若君

“阎队,你晚上想吃啥?”陈美兰转而问阎肇。

阎肇脱口而出:“扯面。”对于老陕男人来说,一天三顿油泼面,吃一辈子他们都不会腻。

陈美兰要问小旺话,就得把阎肇支出去:“你去趟幼儿园,那边的巷子里头有家面皮做得挺好,我们想吃那个。”

大夏天,老陕人窝在这个大火炉里,晚上就靠冰冰凉凉的面皮,络,蜂蜜凉粽续命。

阎肇转身就要走,陈美兰又说:“对了,再去一趟小学后面那个巷子,那个巷子里的米皮和擀面皮好吃。”

阎肇即使性格再好也有点忍不住了:“就不能一家子全买了?”

“小学后面那家是黑米皮,比白米皮更好吃,快去,来了我给你们三和。”陈美兰说。

擀面皮最硬,面皮软一点,黑米皮则软糯Q弹,把这仨样搀在一起,陈美兰自己调料,醋多辣子油多,黄瓜丝儿和豆芽可劲儿放,在这种大热天吃着才爽口。

她还得抽空烙几个锅盔,最近临街的店面都在涨房租,村口最好吃的锅盔店因为交不起房租搬走了,但锅盔和面皮是绝配,想吃这一口,她只好自己动手。

面是早就发好的,阎肇把碱放了,也揉匀了,陈美兰只需要把它烙出来。

她故意让小旺守着锅,自己则在呛辣子油。

家里的油是周巧芳从老家带来的菜籽,阎肇背到老磨坊里炒熟之后榨的,现在的人心也慢慢变的复杂了,买的油里头总是搀七搀八,只有自己盯着榨的油才香,味儿才正。

热油泼到红辣子里头,香气窜鼻,平底锅上小锅盔两面金黄,转眼就熟。

“啊,真香。”小旺忍不住了,一个热锅盔,跳过来要夹辣子了。

但陈美兰一把抓住了辣椒油罐儿,伸手指上了小旺的鼻子:“剪刹车线是会让王定安没命的,你马勃叔叔也坐那辆摩托车,你就没想过,万一刹车刹不住,你马勃叔叔也没命了,怎么办?”

“对不起,妈妈。”小旺一点点的,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了。

孩子这东西,说他是小天使,他真是,垂着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两只眼睛都在祈求你的原谅。可他也差点就当了魔鬼,两个大男人,两条命,万一摩托车刹不住,碰上一辆渣土车,立刻就去见阎王了。

“把你原来认识王定安的事情跟我讲一下,我保证只听,跟谁都不说,好不好?”陈美兰举起一只手说。

小旺想了想,先说:“王定安就剪过别人的刹车线。”

陈美兰特别理解,跟小旺交心交肺:“我知道,我还要告诉你个小秘密,他跟圆圆爸爸原来是好朋友,现在居然还想害圆圆爸爸,所以我比你还清楚他是个坏公安。”

小旺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美兰给自己夹着辣子油,赶忙说:“多涂点儿。”

“多了胃难受,得少吃一点。”陈美兰说。

小旺是从小习惯吃辣子的,给自己多加了两勺油辣子,把锅盔两面罩起来,红油整个儿渗进了锅盔里头。

“我原来的妈妈跟王定安耍过朋友,但不是那种朋友。”小旺先说了句。

这意思是正常朋友,不是夜里会一起出去开招待所的那种朋友吧。

难怪王定安敢光明正大来盐关村找阎肇,他只和周雪琴一起耍过,但没给阎肇戴过绿帽子。

小旺又说:“我剪刹车线就是跟他们那些人学的。”

“这是为啥?”陈美兰又问。

事情说来还有点曲折,王定安和周雪琴算是酒场朋友,见过面,一起跳过舞,不过来往的并不密切,而且王定安后来入职公安局之后,就跟曾经的流氓朋友全部断交了。

他跟齐松露离婚后,在单位领导的介绍下相亲了一个女同志。

特别低调的结了婚,那女啥单位,父母是谁,很少有人知道。

但偶然有一天,周雪琴在个菜市场门口撞上王定安,见他陪着一个女同志在买菜,而那个女同志,是阎卫的爱人,米兰的堂姐。

米兰的二叔就是市公安局退休了的老领导,米局长。

王定安娶了米局长的女儿,米兰的堂妹,转来转去都是亲戚啊。

那王定安有没有跟米兰和阎卫说过她什么坏话?

曾经一起玩儿的,王定安洗脚上岸就装不认识不说,既然是亲戚,为啥不吭一声,还要瞒着人,这是不是有鬼。

周雪琴本身就脾气不好,性格暴躁,当时堵着王定安就吵了一架。

骂王定安是卑鄙小人不要脸。

结果过了不几天,周雪琴要出门,正好小旺舅舅当时有辆摩托车,就带着小旺和周雪琴一起出门,结果走到半路发现车刹不住,刹车线给人剪了。

虽说周雪琴平常嫌弃小旺,但是摩托车摔倒的危急时刻,母性使然,她还是伸了一条腿挡了小旺一下,小旺才不至被摩托车砸到。

“肯定是王定安干的,天下乌鸦一般黑,狗日的王定安,狗日的公安,这个世道乱透了。”事后,周雪琴忿忿的骂说。

但还能怎么办,她要再吵吵得多一点,王定安一生气,通过妻子把她所有的丑事全捅到首都,她从阎佩衡那儿不就借不到钱了吗?

黑吃黑,周雪琴就这么被坑了。

王定安原来还是片儿警,经常在街上巡逻的。

小旺听了周雪琴说的之后,就注意去看,虽说他没亲眼见过王定安剪别人的刹车线,但还真在跑着贩磁带的时候,见有些混混剪别人摩托车的刹车线。

那些人跟王定安见了面也总要让烟打招呼。

这是个最乱的年代,小旺又生活在乱到极致的城中村,而且从小在外跑,三教九流,大千世界,什么都见过。

而且王定安一来,阎肇挺客气的吧,大人又没教过他如何明辩世界观。

在他的意识里,即使是公安,只要不喜欢谁就可以剪谁的刹车线,他不喜欢王定安他就剪了,他觉得没错。

陈美兰还在看他。

小旺啊的一声,突然说:“妈妈,辣死啦。”

“快张开嘴巴,我给你吹吹。”陈美兰说着,背手拿马勺舀了一瓢水出来,递给了小旺:“赶紧喝口凉水,涮一下嘴巴,谁叫你夹那么多辣子的。”

小旺张大嘴巴咬了一口馍,倒退着要出厨房:“你可不能告诉我爸爸喔。”他根本就是假装的,想逗陈美兰而已。

不过孩子刚退两步,就退到阎肇身上了。

“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阎肇反问。

小旺咬起了唇,看着陈美兰。

“没事,小旺去黄老师家喊俩小的,让他们别睡了,回家吃饭。”陈美兰说着接过了阎肇提回来的酿皮。

现在还没有塑料袋,买水果用网兜,买鱼直接草绳串着,肉是用油纸,大家出门买菜,不论买啥都是带个竹篮子,阎肇就是提着竹篮子去打的面皮。

篮子里还有两只大海碗,黑的白的,全是颤危危,凉晶晶的面皮。

陈美兰不喜欢将来的外卖,装在各种塑料盘子,盒子里头,闻着让人不舒服,吃着味儿也不好,就将来的面皮,里面添加剂太多,也没现在的好吃。

面皮,米皮,黑米皮,这些小吃,总是要装在粗瓷大碗里,才能叫人有食欲。

黄瓜是洗好的,阎肇先洗手再拎起菜刀,甩个刀花,只看刀在他手里渐渐移动,等他大掌一拨拉,两根黄瓜已经成了丝儿,根根分明。

粘了豆芽淋上醋,再把辣子油淋在上面,一口软道筋滑的面皮,配一口刚刚出锅,酥到掉渣的油锅盔,就围坐在院子里吃,大热的夏天,晚风吹过,这种舒畅,即使将来住了别墅,陈美兰也没感受到过。

根据小旺刚才讲的,陈美兰隐约觉得,王定安即使不是混混的头子,肯定跟混混有关系。剪人刹车线,那属于杀人放火啊。

当然,她虽然承诺自己不说,但等吃完饭,洗完澡上了床,就把小旺跟自己所讲的事情和盘托出,讲给阎肇听了。

阎肇一开始听的时候还挺从容的,而且边听边闷哼着,在替陈美兰检查乳腺,但在听到小旺居然剪了王定安的摩托车线,突然一把,捏的陈美兰一个鲤鱼打挺:“疼。”

“白天你说王定安的摩托车被人做了手脚,就是小旺做的?”阎肇反问。

孩子意识不到那种危险,但就算混混,除非有生死之仇,不会轻易剪别人刹车线。

别看华国国家大,人多,但解放后命案发生率一直在下降,就是因为不出人命,很多事情公安不怎么管,但人命案子不论期限,是必须追责的。

剪刹车致死,这是要判刑的刑事案件。

小旺是他儿子,今年满打满才8岁,阎肇是个自认堂堂正正,连他爹都敢蔑视的人民警察,他教育的儿子,居然8岁就敢剪人刹车线?

要让他长大,岂不是能杀人放火?

“你要去干嘛?”陈美兰一把拽住阎肇,他的皮肤太光滑,没拽住,拽到了他的内裤。

阎肇的内裤还是去年陈美兰给买的,他每天都洗,手劲儿又大,内裤磨的厉害,只听嚓的一声,居然给撕裂了,但她没松手,内裤慢慢的给她扯成了两片儿了,要不是裆的部位还扯着,这内裤要直接飞掉了。

陈美兰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害怕,但就是不让阎肇走。

阎肇还没吭气,陈美兰立刻说:“想教育孩子可以,但这事儿必须咱们私底下解决,你不能到小旺跟前把我给卖了。”

她跟小旺保证过,自己不会把俩人聊的天告诉阎肇的,他现在去找孩子不就等于把她给卖了?

现在是六月,据说周雪琴在南方又找到了新的商机,往北方贩卖BB机。一台BB机从南贩到北,能净赚五百块,在这年头属于暴利中的暴利,当然,他们会生活在火车上,吃泡面火腿肠,挤硬座,很可能几天都洗不了一个澡,还随时要防着被人捅刀。

但俩人贩了两个月之后已经赚了一笔钱了,然后把在西平市买的房子卖了,把吕大宝也接走了,说是要像二妞一样,送到首都的寄宿学校去读书。

陈美兰这个继母自认做不到周雪琴那么好,但她带了足足半年小旺才愿意喊她一声妈妈,跟她坦承他旧妈妈的事情,孩子交给她的不仅仅是信任,还有自己的尊严。

她要辜负了小旺,辜负的不止是信任,小旺在他爸面前的尊严也会丢光光的。

阎肇的内裤给陈美兰扯掉了,顿了半天才说:“放开,我要去厕所。”

上厕所他搞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陈美兰第一次开灯看男人的身体,她刷的一把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阎肇忍不住笑了一下,出门去了趟厕所,回来又躺下了。

静默了良久,眼睛亮晶晶的,他居然似笑非笑的来了句:“你是真心喜欢小旺和小狼吧,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孩子,我是你丈夫,我在家里足够勤快的原因?”

这男人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他在这是勤快,但他不在家的时候,活儿难道不全是她干的

而且陈美兰真喜欢小旺和小狼吗,并不是,圆圆身上就算臭,她闻着也是香香的,小旺和小狼臭她心里就会嫌弃。

陈美兰撇了一下嘴巴,实话实说:“我是后妈,别指望我对你儿子能有多好,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圆圆更重要。坦白说,要不是因为阎星,你会娶我吗,会真心实意疼圆圆吗?”

阎肇突然一个打挺,一脸讶异的看着陈美兰,就好像头一天认识她一样。

陈美兰怕这男人,不说了,蒙上被子睡觉。

刷的一下,阎肇把被子揭了。

陈美兰也不服输,冷哼一声,又罩上了被子。

过了半天,她闷的不行,刚刚从被子里探出头,就见阎肇居然一脸不高兴的,还在盯着她看。

下回她一定要试试,捶这个狗男人一顿。

啪的一声,陈美兰把灯给关了,她不想看这狗男人虽然英俊,但欠揍的脸。

但真心说,有圆圆相衬,就愈发显得小旺兄弟可怜,比上辈子的圆圆还可怜。

阎肇是因为喜欢圆圆才娶得她,他对三个孩子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全有赖于死了的阎星,他一直通过爱圆圆补偿阎星。

可美兰做不到,她只能尽量努力,做到不像吕靖宇那样表面笑嘻嘻的蛇蝎心肠,并努力让他们不要长歪。

小旺的三观有严重的问题,这个得阎肇想办法解决,他得让孩子明白大事大非的道理。

这得得瑟瑟的狗男人,大概给儿子小小年纪却能有的,凶残的手段震惊到了,再不说话,对了,今天晚上作业都没收,另拆了床被子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起他就去上班了。

陈美兰还得再去找一回齐松露,跟她定一下让她到自己公司上班的事。

“可以,但你得给我找个住的地儿。”齐松露说:“你也放心,只要你敢用我,一月给我200块就行,做账,报税,发工资,你的财务我整个儿负责。阎西山,我替你盯着。”

这就对了,打不垮的齐松露,一脚踹废男人的齐松露,简直就是陈美兰的偶像。

从批发市场回来,陈美兰还得给齐松露找个住的地儿,这个地方必须在盐关村,这样她取钱用钱会方便一点,但自家不行,虽说家里有空房子,齐松露毕竟未婚,年龄也不大,阎肇夜里还喜欢光着身子走,太不方便了。

最好是从村里别人家给齐松露找间房。

盐关村的拆迁从92年谈起,要一直到98年才会整体搬迁。

在此之前,村子里有不成文的规矩,各家各户不给无业的混混,以及坐台的,在发廊上班的小姐们租房子,谁家要进个不务正业的男女,阎雄和阎勇这些老领导首先就会找那家人谈话,让他们把人请走。

这可不是小事,盐关村干净,敞亮,在城边上,多少年没出过乱七八糟的事情,全凭一帮村领导的手腕硬,村里的混混都不敢在村里撒野。

而齐松露是全市有名的女流氓,要给她租房子,就怕阎勇和阎雄不同意。

所以陈美兰得先去跟阎雄谈一谈。

“哟,美兰,咱的女包工头?”阎雄看美兰进门来了,还提着一个大西瓜,赶忙伸手接了:“有西瓜怎么不给孩子们吃,拿来给我干啥?”

陈美兰于是把齐松露的事情跟阎雄讲了一下,是,女流氓,但日久见人心,她希望阎雄给她一个面子,也给齐松露一点时间证明自己。

毛嫂子杀开了西瓜,先给陈美兰递了一牙子:“这名字我听过,但我信美兰,美兰说人不错,人肯定不错。”

阎雄犹豫了一下:“美兰,规矩不好破,我怕街坊们说你。”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时的人说不怕,时间长大家就明白了。”陈美兰说。

阎雄爽快的点头了:“那就来吧,我看你的面子。”

这么好的村子,人和人之间有人情味儿,陈美兰住着由衷觉得舒服,可惜城市化进程太快,即使一村的人,等一拆迁,就四散它方了。

即然阎雄同意了,于村里打听打听,谁家有空屋子,找一间好的租来给齐松露住着就行了。

一进家门,有人在打电话。

陈美兰于是把电话接了起来:“我是陈美兰。”

是东方厂刘书记的爱人崔敏打来的电话,昨天陈美兰打算去做客的,给她推掉了,今天她又打电话来了。

“哎呀,美兰同志,真是不好意思,最近我有点事情要请个长假,我妹也得调岗了,工作上怕没时间帮你了,你今天来趟我们家,把深发展那一千股的股票给我带过来,我给你8200块吧,你做工程赚点钱挺不容易的,听说阎西山马上要被抓了,你还是留点钱打点关系吧,阎西山毕竟也是你女儿的亲爸嘛。”崔敏在电话里特别不好意思的说。

才用八千块搞好的关系,听起来一夜之间要回到解放前啦?

这要不是昨天晚上陈美兰听小旺提过,说王定安的老丈人跟米兰家是亲戚,陈美兰大概要给崔敏一句话说懵掉。

但是何其巧合,王定安自己大概也想不到,剪刹车线那么件小事,会给一个孩子记到如今,而且还会亲口告诉她吧。

周雪琴在首都的时候跟阎佩衡关系闹得很僵,跟米兰母女又怎么可能处得好?

再说了,整整三十万,以小人之心来度,虽然苏文说了是要给小旺一个人的,但阎卫跟阎肇是亲兄弟,阎卫心里难道能高兴?

摆明了的,阎西山还没被抓,王定安已经让他老丈人跟阎卫夫妻通过气儿了。

邻里邻居,这闲言事非是从首都调了个个儿,传到崔敏耳朵里的。

要阎西山真被认定为是混混头子,陈美兰和阎肇都要受影响,风评一差,像崔敏这种洁身自好的人,就不会跟他们一家有多得往来了。

“崔姐你说笑了吧,阎西山正正经经做生意,西山公司的安全生产全省第一,他怎么可能是混混头子,又怎么可能被抓。对了,我听说首都的我二嫂在炒股,崔姐你知道吗,她炒的怎么样?”陈美兰解释完,紧接着就是一句反问。

“你说米兰啊,她确实在炒股,还准备拉我一起炒,不过我是做财务的,为人谨慎,炒股方面轻易不敢尝试,我给她拒绝了。”崔敏说。

握着听筒,陈美兰一字一顿说:“我也不炒股,我这人活得踏实,从来不行非法之事,也从来不做一夜暴富的命。”

人有钱不意味着想暴富,崔敏花一千块买了些股票,砸在手里就成了心病,这证明她绝对不是一个希望一夜暴富的人。

人和人的关系不在于久,而在于三观是不是相同。

“我也是啊,美兰,这样吧,明天周末,你来我家做客,咱们好好聊一聊。”崔敏欲言又止:“其实我和米兰小时候关系一般,她妈跟我妈也不是一路人。阎肇前妻在首都的时候,和老二一家闹得挺热闹的,你来,我跟你好好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