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雪琴已经离婚了。”阎肇简促的说。
“不会吧,雪琴多豪爽的女同志,喝起酒来……”那暴发户拍了一下大腿。
但看到阎肇目光愈发的冷了,这人顿时觉得脖子上寒风嗖嗖的,随即说:“开玩笑开玩笑,阎队您慢走。”
但随着阎肇转身,他目光里也透着鄙视。
不就一缉察大队的大队长吗,虽说有权,但没钱,穷啊。
而且一到任就风风火火,抓了一帮煤老板。
他也是榆木脑袋,煤老板和公安永远是勾结一体的,马副局私底下喝酒的时候跟大家说了多少回了,现在夹着尾巴做人,是要等哪一天阎肇被人整下去。
所以他在津东分局,干不长久。
但就在这人骂骂咧咧时,阎肇转身,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局子里目前关的那帮特别想你们,同志们,你们可要好好干!”
暴发户们顿时集体倒抽一口冷气,毕竟谁都不清白,别局子里那帮真的咬过他们吧。
虽说大家气的牙痒痒,但最近一段时间这帮暴发户们乖了很多。
过村庄卡车愿意减速了,也不敢超载了,行贿也是悄悄摸摸塞钱,不敢光明正大了。
津东区的治安目前和谐的要命。
陈美兰起先并没有意识到,毕竟她从来没经历过。
但看到一帮暴发户盯着阎肇的架式,就故意拉着孩子们走慢几步,离阎肇远远的了。
83年之前给公安做家属还是个技术活,因为当时出了很多起故意伤害公安家属的案件。
直到83年严打,国家对伤害公安及公安家属的案犯从严,从狠治了一段时间,现在倒没这种事了。
但就算不伤害亲属,给这帮人发现她是阎肇爱人,估计她家的门也得被踏破。
几个孩子只有小旺能意识到这点,故意离得很远,圆圆和小狼还想追爸爸,陈美兰突然灵机一动:“圆圆,咱们去买书皮,好不好?”
“买牛皮纸包书皮?真的吗?”小旺转身就往文具店里跑:“我要自己包。”
“小旺哥哥,你怎么像是头一天上学一样,难道你的书原来从不包书皮吗?”圆圆觉得很吃惊。
小狼指着小旺:“哥哥的书被周二哥擦屁股啦。”
看来小旺头一回上学的经历并不愉快。
既然这样,这回读书就更要郑重其事,买最好的牛皮纸,看到文具店里还有各式各样的蜡笔,虽说现在的孩子副课不多,但是给俩孩子一人买一盒。
铅笔也不选最便宜的那种,而是选上面漆过颜色的,花花绿绿的铅笔,陈美兰一口气买了一打。
突然,看到小旺站在一个地方不肯走,陈美兰过去一看,好家伙,这东西她也喜欢,居然是个陀螺转笔刀,既能转笔,还能当陀螺玩。
不说小旺走不动路,圆圆和小狼直接开始惊呼了:“妈妈,好看。”
“那就一人买一个。”三个才一块钱,必须买。
大的俩还好,小狼也有了一个转笔刀,这熊孩子看了看,居然哇的就是一口咬。
把陈美兰给吓的,生怕要割坏了他的嘴巴。
“阎小狼,你可真是只小狼崽子,啥都敢吃。”圆圆抢过转笔刀,摸着小家伙的嘴巴,心疼的说:“我原来叫招娣,你可是我唯一招来的弟弟,以后可不准再这样玩,我会心疼的。”
小狼虽说喜欢咬别人,但跟圆圆关系特别好,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转笔刀郑重其事捧给了圆圆:“姐姐保存。”
从文具店出来,小旺提着所有的东西,特意慢走两步,跟陈美兰说:“阿姨,我发现我们买的文具是最多的。”
别人买铅笔都是一根根,她买了一大把。
别人都是买个小刀片儿削铅笔,他和圆圆一人有一个转笔刀。
陈美兰起先还没意识到圆圆和小旺有多喜爱那个小转笔刀。
直到有一天,圆圆给他们仨的转笔刀用毛线织了个罩子。
“转笔刀也会冷的,需要穿衣服喔。”她居然说。
……
陈美兰带着几个孩子回家,看阎肇准备要出门,连忙把他给拦住了。
“阎队,咱们商量个事儿。”她说。
阎肇停下了:“你说。”
“不管西山判多久,他那煤窑和车我都准备收回来,您没意见吧?”陈美兰故意用了个您字,就是不想阎肇反对。
他不止清廉无私还嫉恶如仇,阎西山的煤窑,陈美兰怕自己要收,他会反对。
阎肇低下了头,眉头一挑,反问:“你能收回来?你准备怎么收?”
他似笑非笑的,似乎并不相信她能从胡小眉那儿收来车和煤窑。
“我有我的办法,不过你放心,煤窑我不会经营的,目前咱们先收回来,我握在手里就好。”陈美兰于是说。
阎肇点了点头:“可以。”但看她要走,又来了句:“不要吵架,也不要打架,有事喊我,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回家,你要没把握最好别去,等我回来。”
“我自己可以的。”陈美兰连忙说。
真是奇怪,上辈子陈美兰可是做过首富夫人的,总被阎肇当成小兵来训。
而且他不会以为她为了收煤窑,要上门跟胡小眉吵架吧。
今天还有件顺带的事儿,陈美兰得去电信局报个名,给家里装台电话。
要是秦川集团的活接不下来,她就不做工程了,但要能接得下来,她打算认真跟阎肇谈谈做工程的事。
想起周雪琴曾说,阎肇因为她做生意,不但亲自举报她,甚至还最终跟她离了婚,陈美兰就觉得压力好大。
到电信局报名排队,拿到固定电话的装机许可证。
她这才准备要去找陈平收车。
作为首富太太,陈美兰上辈子闲的时候学过插花,学过茶艺,学过如何欣赏名画,唯独没学过车。
一是她生性胆小,不太敢,二是吕靖宇有意识的不让,而且是特别坚决的不让,在他说来,首富太太只需要坐在后面就行了,这是身份的象征。
她开个车四处乱跑,会丢他首富的脸。
但后来圆圆和二妞只要一吵架,就能潇洒的开车离去,而她只能坐在家里生闷气,那时候陈美兰才发现,吕靖宇一直是在有意识的束缚她,捆绑她。
这辈子她必须学会开车。
且不说这个,陈美兰要收煤窑和车,当然不可能自己去,她得找个人替自己上门。
那个人就是阎斌。
阎斌现在不上班了,赋闲在家,给孩子们搞后勤,做家务,顺带着,轰轰烈烈的经商赚钱。
但别看下海才一个来月,阎斌给现实打击的特别厉害。
原来出门吃饭都是暴发户们请客,现在他自己掏钱,才发现钱用起来那叫一个快,原来有人请,偶尔他也禁收不住诱惑喜欢嫖一下,但现在不行了,他自己掏钱请人嫖,才发现嫖一下居然要二三十块!
曾经是他嫖别人请客,现在是别人嫖,他请客。
原来他总觉得下了海就有收入,现在才发现三角债务倒起来,结款那叫一个难。
而且陈平滑头的像只泥鳅一样,嘴上说一起合伙做生意,自己有多少收入却从来一分都不肯报给他听,但请客吃饭全让阎斌掏钱。
说是合伙,其实是拿他当免费的小弟。
阎斌慢说赚钱,这才一个来月,原来攒的,贪污受贿来的那点家底儿都快花光了。
所以虽然他一直跟宋槐花保证说自己能赚钱,但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看美兰进门,他问:“美兰,有事?”
陈美兰把阎西山的车钥匙拍到了阎斌面前,直说:“二哥,陈平开的是我的车吧,麻烦你去把它给我开回来。”
阎斌愣了一下,说:“西山的车是胡小眉卖给陈平的,我怎么去帮你开回来?”
“胡小眉跟阎西山有结婚证吗,有婚姻关系吗,我家圆圆可是阎西山唯一的女儿,阎西山的车就该由圆圆来开。万一他要是被判了刑,好几年出不来,他的煤矿也该是由圆圆继承吧。”陈美兰再反问了句。
“但陈平跟这事儿没关系,那车是人陈平的,我要开了,他报案怎么办?”
“报案就让他找胡小眉要钱啊,车和煤窑都是圆圆的,关胡小眉和陈平什么事儿?”
阎斌考虑了一会儿,发现是这个理,拿起钥匙,转身要走。
陈美兰又说:“二哥,你再帮我给陈平带句话,让他今天带着他儿子上门,来给我儿子道歉。”
这个最重要!
……
陈平住在东方集团,租的胡小眉的房子。
不过不是她原来住的那套,而是阎西山进去之后,她新买的一套,本来是准备买来给齐冬梅住的,现在租给了陈平。
楼上楼下,俩人的关系当然也就很亲密了。
陈平说是为了儿子读书才租的房子。
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不但图阎西山的车,还想霸占煤窑和胡小眉。
这叫朋友妻,不客气。
但虽说胡小眉原来也做三,不过她眼光很高,陈平没有阎西山长的帅,也没阎西山嘴巴甜。而且他老婆也不像陈美兰,说离婚就离婚,是个打定主意,你们奸夫.淫.妇在外面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就不离婚,不便宜你们的死样子。
所以胡小眉一直挺犹豫的。
但女人都在于磨,烈女还怕缠郎呢。
今天陈平借故让胡小眉帮他儿子包书皮,就准备跟胡小眉谈谈煤窑的分成。
给人当过小三的女人可不好糊弄,她不谈感情,不谈恩情,只谈钱,而且胃口特别大。
这会儿还没说煤窑,胡小眉正在听小胖墩说阎小旺。
“哼,阎小旺那家伙虽然拳头硬,但只要我说一句话,他就一声不吭,凭我打啦。”小胖墩儿得意洋洋的说。
胡小眉好奇了:“为什么呀?”陈平的手从桌子底下摸过来,想摸她的大腿,给她狠掐了一把。
借故,她往小胖墩儿身边挪了挪。
小胖墩给香香的阿姨搂着,更得意了:“我只要说句阎小旺,你妈是个骚货,他就不吭气儿,支着打啦。”
骂一个孩子他妈是个骚货,那孩子心里得多难受?
陈平家这儿子怎么这么讨厌?
胡小眉没有预料中的开心,反而心里特别不舒服:这个小胖墩儿好讨厌?
还没给这孩子当后妈,她已经烦的不想看见他了。
还是赶紧谈分成吧。
她说:“陈平,你不要动手动脚,我跟你认真谈,咱们私人的关系先不说,西山的煤窑我放给你采,钱我们二八开,我八你二。”
陈平本来要动手动脚的,听胡小眉说了句我八你二,愣了一下:“你心怎么这么黑?”
“你以为阎西山的煤窑就你一个人盯?我后面还有人盯着的,人家也要分钱,而且是分大头,要不然你就算拿到矿,天天执法队上门,你怎么开采?”胡小眉反问。
陈平滋了口气,他是想要一半,给胡小眉一半的。
这么说蛋糕挺肥,想分得人还挺多?
陈平还在犹豫,胡小眉索性说:“你要愿意,明天就带人开窑,快点。”
“对了,陈美兰那边不会有意见吧,她不会跑去给阎西山告状吧?”陈平问。
胡小眉立刻一声冷哼:“我家西山的东西关她什么事?”
其实是这样,胡小眉一直在试探,先卖了阎西山的车,就想看陈美兰闹不闹。
后来发现她悄悄的没吭气。
她就觉得陈美兰清高,跟阎肇一路货色,既穷又不爱钱,瞧不上阎西山的黑煤窑。
所以现在的胡小眉,可是甩开了手,准备自己做煤老板的。
……
俩人正在聊,突然有人敲门了。
胡小眉起来开门,门口站的正是阎斌。
陈平依旧还是笑嘻嘻的:“老阎,有事儿?”
原来陈平叫阎斌都是阎所,阎爷,阎总,天天喊他下海一起发财,结果等阎斌真下海了,陈平天天喊他老阎,而且拿他当个拎包的小弟,呼来唤去。
所以甭看阎斌一直跟着陈平,但其实心头也藏着一股吐不出的老血。
“美兰那车我要开走,还有,小眉,美兰限你三天之内,把西山煤矿的钥匙给她拿过去,要不然她要砸钥匙,接管煤窑了。”阎斌居然说。
陈平一听顿时愣住了,结巴了:“老阎,你啥意思?”
阎斌手里一把车钥匙晃了晃:“美兰要收煤窑,就这意思。”
啊的一声,不说陈平愣在原地,胡小眉往后一倒,差点没把后面的小胖墩儿给压倒。
“胡小眉,你他妈跟阎西山没结婚?”陈平突然咂过味儿来,吼了一句。
“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啊。”胡小眉也吼了一句。
陈平愣了会儿,突然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阎西山个贼滑的王八蛋,他不是四处跟人说已经跟胡小眉结婚了吗?
没扯证算什么结婚?
没扯证胡小眉又哪来的权力处置阎西山的财产?
那辆车可花了他八万块,八万块,他的一半家当!
只听楼下一阵发动机的声音,小胖墩儿刚才还在洋洋得意炫耀的车,这下真的没了。
陈美兰就在煤场门口等着,等车一开进去,铁将军一把门,就把门给锁上了。
“美兰,煤窑,要不我来帮你经营?”阎斌笑着说。
他和陈平还是搭档,反水的那么快,为的不也是想经营煤窑?
“再说吧。”陈美兰笑了笑说。
从陈平到阎斌,这些人可都是阎西山的兄弟,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阎西山要被判无期,以为阎西山真的出不来了。
这么兴师动众抢他的财产,女人和车。
阎西山要知道曾经的兄弟们如此不客气。
也不知道会不会哭死。
陈美兰进了门,就听见阎肇摆弄东西的声音,他在家,家里不是叮叮咣咣,就是哐哐啷啷,声音都跟平时不一样。
陈美兰刚刚收回了车,心里居然有种小学生式的,求表扬的激动。
转了一圈儿,发现阎肇在厕所里捣鼓。
俩小的围在旁边品评。
他自己开沟自己埋管子,再装个自己买来的喷头,还甭说,一个淋浴器搞的有模有样。
见陈美兰进来,阎肇跟圆圆说:“阎胜男,带小狼出去玩会儿。”
“不要,外面有放毒.鼠强的狼外婆。”圆圆说。
阎肇皱了一下眉头,抬头问陈美兰:“最近周雪琴家妈又来过?”
“没有。”陈美兰笑着说:“去吧,去跳席梦思。”
现在拐卖案多,孩子们警惕性高,本身就不爱出村子,俩小的又还喜欢围着爸爸,那是找借口呢。
俩小的一出去,阎肇伸手就把厕所的门给掩上了:“煤窑收回来了?”
“差不多吧,但是西山的车我开回来了,就停在对面煤场里。”陈美兰笑着说。
阎肇停了手,仔细打量着陈美兰,他这是被惊讶到了。
他肯定没想到,她能这么轻轻松松把车给收回来。
“自己开回来的?没人追你?”阎肇又问。
陈美兰再笑了一下:“二哥帮我开的。”
阎斌啊!
阎肇手再停了停。
黑吃黑啊!
不说煤窑,那车,他也没想到她能收回来。
但陈美兰似乎总能把很麻烦的事情搞得特别简单。
不过阎肇很快就避开阎西山的财产,不谈了。
那是陈美兰前夫的东西,按理他也不该管的。
他伸手指了指上面,说:“你可以试试,今天晚上就可以洗澡了?”
“能有热水?”陈美兰好奇的问。
阎肇真是神了,一把打开,流出来的还真是热水,刷啦啦的朝着地上流着。
洗完澡的水直接从蹲坑里走,虽说简易,但很干净。
“我一个战友等不到安置,家里穷,为了孩子能有奶粉吃,下海了,在推销一种太阳能板,我赊了一个,下个月工资我会少给你一百块。”阎肇接着说。
所以他不止按了淋浴,还在外面安了个太阳能热水器?
这年月能给家里安得起太阳能,必须表扬。
陈美兰现在发现了,这个男人很直接,但敏感又怕羞,你只要表达出丁点的不乐意,他都会以为你是真的不乐意。
所以男人就在她身后,刷的一把关了热水器,轻轻的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陈美兰没动,也没反对。
厕所里潮潮的,而且因为疏通过,没有从沟底泛上来的异味,味道很正。
这年代有个味道正常的厕所也不容易。
男人其实都差不多,陈美兰又不是没经历过,阎西山和吕靖宇刚结婚的时候虽说没有阎肇这么勤快能干,但表现力也是杠杠的。
区别是别的男人会缠,缠不到就誓不罢休,但阎肇不会。
他呼吸特别粗,手一直在颤,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头才一低,突然,门哐的一声。
陈美兰发誓这回可不是自己故意的,她表现的,就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一样害羞,温柔,不吭气儿。
但门哐啷一声被撞开,小旺就在门口,两只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爸?”他喊了一声,居然来了句:“你是不是被电打啦?”
阎肇两只手高举,站在陈美兰身后,还真像是被电打的样子。
“爸没事,出去玩。”阎肇说着要关门。
“别呀爸,妈妈,你们知道谁来了吗?”小旺看他爸动了动,估计给电打的不严重,在外面跳了个蹦蹦,兴冲冲的说:“陈平来啦,他说他要跟我道歉。”
今天可是小旺先动的手打的人,而且小旺原来读书,向来也是这样,那些孩子故意挑衅他,他一动手他们就告老师。
这种情况下有人会道歉吗,肯定不会。
可今天陈平就来道歉了,而且一上门就双手合什,笑着对小旺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他说:“阎望奇小朋友,去把你的母上大人请出来,我跟她好好聊几句,好不好?”
母上大人,这么文雅的词,小旺也是头一回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