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求我们破镜重圆

作者:山柚子

他的脑袋逐渐清醒,意识到做完手术了,现在应该是术后观察期,没什么问题就可以下去了。

麻醉效力应该还没过,他感受不到痛,只觉脑子昏昏沉沉。

像通宵后睡了长长的一觉,看东西雾蒙蒙的,耳朵格外沉闷。

连眨眼也费劲。

小机器人第一次有了这种感受,他没力气观察周围,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快点见到段知寒。

对时间的流逝也迟钝了,以为只过了一小会儿,实际上过了半小时,护士将他扶到轮椅上。

灰蒙蒙的画面渐渐明亮。

他被护士推着进入电梯,伴着轮椅的轱辘声,从电梯到了病房门口。

当护士推着他走入病房,耳边充斥叶成关切的声音,可听不清叶成在说什么。

也没有精力去听。

他像和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直至护士将他扶上床,段知寒握上他的手。

他努力回握段知寒的手。

语言是交流的方式,但早在语言诞生之初便有了交流,不用只言片语,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世界一下子活过来了。

江戾牵着段知寒的手睡着了,在他睡着的时候,护士给他挂了点滴。

吊瓶里的液体缓慢往下滑。

他坐在床上不敢动,也许是麻醉作用过去了,耳朵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开。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痛,一动便会扯到耳朵,右边的下巴不知为何失去知觉。

晚上陈医生来查房:“感觉怎么样?”

“下巴右侧没有知觉。”

“麻醉效果还没过去,也可能术中触碰到了鼓索神经。”陈医生的声音平淡,“如果明天还麻的话,就是损伤到了神经,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小机器人平静接受,热好鸡汤回来的叶成急了:“要是不能恢复呢?”

“到时可以开两瓶维生素b2,促进神经恢复。”

叶成不懂医学上的事,但听到开药就放心了。

当陈医生离开后,他揭开砂锅的盖子,舀了一大碗鸡汤,把鸡腿、鸡翅膀全夹进去了。

“小戾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吃东西补一补。”

江戾平时不喜欢吃东西,是单纯不爱吃东西,此时却是没力气吃东西,翻个身便用光了力气。

段知寒接过叶成递去的白瓷碗,盛起一勺汤吹了吹,极有耐心地喂少年喝汤。

江戾这才喝了小半碗鸡汤。

鸡汤没有叶成说的那么大作用,喝完只是身体暖和点儿,脑袋比之前更晕了。

右耳又闷又胀,被撑开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感觉是,有东西缓缓钉着神经。

闭上眼就能听到嘭嘭嘭的声音。

他捂了捂太阳穴,比起脑子的难受,输液的感受简直不值一提。

但他很快体会到输液的不方便了。

坐床上的时候还好,不影响他玩手机,上厕所的时候需要人扶着吊瓶。

相当于被人看着上厕所。

哪怕那个人是段知寒,他依然不好意思了。

他被段知寒扶过一次后,就不肯输液时上厕所了,宁愿憋到输液结束。

他憋得脸色涨红,段知寒无奈把他抱到厕所,低低在他耳边开口:“你哪儿我没看过?”

他红着脸上厕所。

偏偏病服的裤子是系带式,腰又很松,他单手解开蓝色系带后,难以重新系起来。

他好不容易拽住这根线,那根线又落了下去,眼看裤子就要滑下去时——

对方伸手拎住他裤子,顺手帮他系好裤子。

他的脸更红了。

当然这是住院的小插曲,更多时候他是恹恹的,他盯着反光中的自己。

手术好像没什么用。

他靠在病床上一只手玩手机,一只手输着液。

记不清挂了多少个吊瓶了,脑子没之前昏沉了,右边下巴依然麻木,医生又给他加了三瓶维生素b2。

当叶成拎着老鸭汤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江戾。

少年的皮肤本就白皙,一周下来更苍白了,左手的留置针刺破皮肤,针头的血迹尤为刺眼。

像薄如蝉翼的汝窑,稍有不慎就会隐裂。

叶成看着江戾心疼坏了,把老鸭汤放桌上:“过两天就出院了,右耳恢复得怎么样,能听到东西吗?”

他没想过否定的答案,因为江戾做这个手术太受罪了,不单是人瘦了一圈,还伤到末梢的神经,不应该是不好的结果。

少年平静答了句:“听不到。”

叶成忽然想到一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光是想想都替江戾难受。

好在少年不太在意,回答的语气轻描淡写。

他暗自松了口气,绞尽脑汁安慰:“估计还在恢复期,耳膜长得比较慢,等恢复了就好了。”

少年依然没有表情,似乎不关心能不能听见,与其说是安慰江戾,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了。

叶成虽是这么说,瞥见江戾手背的青紫,眼眶猛地一热。

为了手术这么辛苦,命运为什么不能眷顾江戾呢?给了他不幸的童年,还要给他病痛的少年。

比起万众瞩目的顶流,他宁愿江戾是个健健康康的普通小孩儿,可能缠着爸妈要零花钱,可能因为挂科烦恼。

事实上即便成了顶流。

江戾只会氪金玩游戏,是个沉迷游戏的幼稚鬼,看不到伤痛留下的阴影。

叶成赶紧别过头,走出去揉眼睛:“风糊了眼。”

可明明没有风。

江戾目送叶成的背影。

明明对手术没抱什么期待,依然忍不住垂下头,自己和好运似乎从无关系。

他想不到段知寒该多失望,没有比失望破灭更残酷的事,他为什么不能争气呢?他也想成为段知寒的依靠啊。

风吹开紧掩的窗户,这下有风了,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的愿望。

想听清段知寒每一句话。

他内心涌动浓烈的情绪,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紧紧抿住唇,如同毫不在意手术结果。

他像之前那样安静吃饭服药,没人再问他此类的话,只有段知寒抱着他说相信宝贝会好起来。

他知道这是安慰啦,两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出院的日子。

给他换药的依然是陈医生,换药前告诉他:“下午打完点滴就可以出院,耳朵的纱布早可以拆了,注意回家不要碰水,一周后来复查。”

陈医生似乎有手术,换完药匆匆走了。

小机器人慢半拍走出换药室,段知寒懒洋洋倚在墙边:“陈医生说你恢复很好。”

他睁大浅色的眼,想说这怎么可能,谁知段知寒走上前,伸手取下纱布。

江戾的身体在那一刻僵住了,他其实不愿意取下纱布,纱布是块儿遮羞布,没取之前还能骗自己会恢复。

现在连骗自己都不行了。

周围的空气骤然安静,他准备直面裁决,告诉对方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段知寒贴上他右耳,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十二岁被生父打聋耳朵的少年,右耳听见的第一句话是——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