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里也没想到来一次荒村会让他这么依赖自己。

他无法得知这个村落在江照眼中具体是什么样子,可只是想象一下,也知道只有黑白的世界会有多么压抑。

他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的脊背,江照收紧了手臂。

郁里由着他抱了一阵,才推着他的肩膀拉开距离,举起手表:“对·不·起·那·个·是·我·表·妹。”

“嗯。”

“她·以·为·你·是·骗·子。”

“我长得很像骗子?”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姑·姑·经·常·耳·提·面·命·也·许·矫·枉·过·正·了。”

江照略能理解:“女孩子,家长是要管的紧一些,可她一个人敢把我带来这里,胆子也不小。”

郁里很郑重地点头,这件事还是要跟姑姑说一声,别下回骗别人不小心把自己坑了。

“我·们·先·回·去。”

他牵着江照往外走。这是之前的老村子,房屋错落,荒废之后就更加难以找到原路,江照第一次过来,会迷路也是情理之中。

江照看着他的背影,道:“我刚才……”

郁里回头看他,眼珠黑白分明。

“刚才,我冒昧了。”

郁里重重握了一下他的手,表情安抚,满脸都写着你放心我理解。

两人走出村口,江照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他的小三轮上,郁里又邀请他坐在‘副驾’。

“现在去你家么。”

郁里本想说回姑姑家吃午饭,可看了一眼他裤腿上的泥泞,又问:“你·要·不·要·换·衣·服。”

“可以么?”

郁里点点头,给王金园发了消息,表示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小三轮晃晃悠悠地往家里开,郁里忽然想到什么,手指在把手上敲:“话·说·你·怎·么·会·被·小·孩·子·骗。”

“因为她说是你妹妹。”

郁里狐疑。

江照忍俊不禁:“其实我走到这边,就发现不太对,可她告诉我,穿过那个庄子就可以见到你,我想这么远都走了,也不差这么点,就试试好了,没想到走着走着就没路了。”

郁里:“傻·吗。”

“嗯。”江照顺从地附和:“傻。”

郁里看了他一眼,又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如郁里所说,老宅院墙旁有一颗巨大的杏树,枝叶遮天蔽日地几乎盖住了大半个院子,在夏日的门口投下一地阴凉。

树底下有一个石桌,这会儿正有人围着在下棋。

“郁家崽崽回来了。”一个大婶出声,其他几个叔叔爷爷辈的皆看了过来,一一跟他打招呼。

郁里对他们点点头,江照则客气地喊了叔叔阿姨,随郁里一起进了院子里。

门关上之后,还能听到外面有人议论:“还带回来一个崽崽呢,长得好囫囵喔。”

“城里的孩子嘛。”

“城里也不是都这么漂亮的,那个皮肤白的呦。”

“郁家崽崽皮肤也白的,跟玉娃娃似的,这好朋友也是玉娃娃,走在一起瞧着怪让人舒坦。”

“可惜喔,都是男孩子。”

……

郁家院子里还种着蔬菜,水灵灵的长在通往客厅的小路两边,显然是经常有人来打理。

知道他这几天要回来,郁兰特别把全屋打扫过,看上去跟爷爷在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区别。郁里在门口换了鞋,刚要拿给他,就见一双干净拖鞋落在了地上。

“……”他倒是准备充分。

不光是拖鞋,江照的行李箱里还装着睡衣和毛巾,以及一应洗浴清洁用品,看那样子,是打算看到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就自行修复的。

“这·就·是·我·房·间。”郁里把他带上去,推开浴室门:“你·不·介·意·就·住·这·儿。”

“给你添麻烦了。”

郁里摇头表示没关系。

江照拿出自己的换洗衣物和毛巾,道:“我想洗个澡,你要不要把衣服也换了?”

郁里裤腿上也有一些叶汁和泥泞,他没有洁癖和强迫症,倒是无所谓。不过江照都这么说了,不知道是不是嫌弃他,郁里举起手表:“你·洗·吧·我·换·一·下·就·好。”

浴室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郁里拉上了卧室窗帘,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然后坐在床上褪去下裤。

浴室门忽然被拉开。

四目相对,郁里有点懵。

他没想到花洒都开了,江照还会再出来。

“我拿一下洗发露。”江照的目光把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走出来把洗浴用品拿起来,又问他:“你真不洗?”

郁里摇头。

江照最后看了一眼他露在外面的双腿,重新进了浴室。

郁里呆了一阵,继续把裤子换了。

半小时后,江照顶着毛巾走出来,小同学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

楼下忽然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王金园的声音传了过来:“郁里,江照那个大傻子是不是在你家呢?”

郁里急忙站了起来。

王金园刚进屋就被他捂住了嘴。

江照的目光落在他们手嘴相贴的地方。

王金园的眼珠朝他转了转,然后把郁里的手拉下来,道:“怎么来这屋了,不睡客房啊?”

郁里点头。

“他睡你房间,我俩睡哪儿?”

江照观察郁里,后者指了指隔壁。

王金园皱了皱眉,道:“你让他去隔壁啊,我还是更喜欢睡你这屋。”

郁里在他手上敲:“将·就·一·下。”

江照开口:“他也住这儿么?”

郁里点头。

“他家不也是银杏的,怎么不回家住?”

明明俩人都在这儿站着,偏偏彼此要一口一个他,郁里刚要解释,王金园就已经抢答:“因为我们晚上要在老宅聚餐,我不准备回家了。”

江照皱眉:“聚餐?”

“对啊,郁里难得回来一趟,我们当然得好好闹腾一下。”

江照似乎有些难以忍受:“在家里聚?”

郁里:“我·们·会·收·拾·干·净·的。”

“你跟他说什么。”王金园一脸匪夷所思:“这是你家好不好,他爱住不住,管得着你聚不聚。”

郁里也是在寝室里被管出条件反射了,被王金园一提醒才觉得有理。

门口忽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江照挑眉去看,对方立刻又缩了回去。

他示意郁里:“有人。”

郁里走出来,这才看到蹲在墙根表情心虚的张灵灵。

王金园也刚刚想起来一样,道:“你姑非上纲上线,要让她过来给江照道歉。”

郁里伸手,张灵灵弱弱地把手递到他手里,被他牵到了江照面前,呐呐地道:“表哥哥同学,对不起。”

“没关系。”江照温柔一笑:“你不用放在心上,女孩在外面,多长个心眼是对的。”

张灵灵没想到他这么和善,稍微放下心来,道:“因为我没见过你,而且妈妈说长得越帅越会骗人,你实在是太帅了。”

“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他走到自己的行李箱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道:“给你吃巧克力。”

张灵灵眼睛亮了亮,去看郁里。

得到他点头才伸手接过,高兴地道:“谢谢表哥哥同学。”

王金园在一旁撇嘴:“你这么大了还吃甜食啊。”

“压力大的时候会吃一颗。”江照解释,道:“对了郁里,你因为我错过了午饭,现在饿了吧,附近有没有什么餐厅,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吃人嘴软,张灵灵殷勤地道:“我知道有一家面条特别好吃,表哥哥很喜欢,我带你去。”

“那就麻烦你了。”

张灵灵还没经历过被比自己大的人这么礼貌的说话,脸红了一下,摇头道:“不麻烦,很近的。”

江照跟着她往外走,不忘提醒郁里:“别忘了洗手。”

“?”王金园一脸诡异:“喂,你提醒郁里洗手看我干嘛。”

郁里喜欢吃的那家面条店铺还算干净,入乡随俗,江照也没有嫌弃的太过分,只是图个心理安慰一般简单擦了一遍。

“表哥哥同学,他们家的鸡爪很好吃,你一定要来一个。”

江照欣然同意:“谢谢你。”

郁里从消毒柜里拿了四个碗筷,王金园道:“我不吃了,吃罢来的。”

张灵灵举手:“我还可以啃个鸡爪。”

碗筷分别放在各人面前,江照在自己手上喷了什么东西,然后拉过郁里的手,也给他来了点儿。

郁里:“……”

这是不相信他洗手的能力吗。

吃饭的时候,江照特别表扬了张灵灵推荐的鸡爪,道:“你以后是不是准备做美食评论家的,这么会吃?”

张灵灵的话得到重视,兴奋地晃着腿,两颊都微微有些发红:“美食评论家,是天天可以吃到好吃的吗?”

“差不多吧,就是别人做好,拿给你品尝,还给你钱拿,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往这方面发展。”

吃罢饭回去的路上,张灵灵一直围在江照身边,仰着脑袋听他说美食评论家的事儿。

王金园看的很不舒服:“卷卷,你真的觉得江照会被一个小丫头给骗了吗?”

郁里看他。

王金园很是笃定:“我怎么怀疑,他好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你看把张灵灵那丫头哄得,都快上天了。”

郁里:“他·之·前·也·一·直·鼓·励·我。”

“鼓励你是你值得,这小妮子有什么好鼓励的,就吃个鸡爪还能给他说出花儿来了。”

郁里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的确有美食评论家这么一个职业,也许张灵灵真的适合呢。

“算了不管他,卷儿,咱们去买点东西,晚上大家都来了,我给你露一手。”

王金园倒是也没吹牛,晚上果真做了一桌子好菜,他约的朋友也陆续到齐,江照一一打了招呼,可到底是外人,大家很快不再理他。

郁里坐在人群里一直乖乖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饮料满杯喝的肚子浑圆。客厅的大电视已经打开,有人扯着喉咙在嚎,显然是把这里当做了KTV。

江照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给自己的耳朵塞了对耳塞。

郁里无法开口,但一直在认真看着别人唱,谁唱他都拍手,只要有人跟他说话,就咧着嘴弯着眼睛笑。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安静地融入别人的热闹之中,看上去没有任何的不适或者抗拒,甚至十分欢喜。

郁里本人,是爱热闹的。

这个认知让他瞳孔微缩。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还在被管着,心里有谱儿,零点之前就直接散了。

王金园挨个把人送走,高高兴兴地退回来,道:“好了,明天再收拾,郁里,咱们上床睡觉。”

郁里点点头。

江照看着满桌的残羹剩饭与地面的食物垃圾,道:“要不,我来收拾吧。”

郁里急忙又来拉他,江照道:“这种天气,一夜会滋生很多细菌。”

王金园翻白眼:“明天再收拾也一样的,细菌会被冲走的。”

“郁里……”郁里强行拖着他上了楼。

两人回到郁里的房间,郁里从衣柜里拿出了自己的衣服,转身往外走。

江照稍微把心思从楼下分到他身上,道:“你不住这儿?”

郁里指了指隔壁。

“你真的要跟他睡?”

话音刚落,王金园已经从门口窜了进来:“你什么意思,怎么不能跟我睡了,我俩可是从小睡到大的。”

“既然是从小睡到大,也不差这一晚吧,我眼睛在晚上不好使,需要人陪。”

王金园不信:“你开什么玩笑,屋里不是有灯么?”

“有灯也看不清。”江照去看郁里,道:“而且我在陌生的地方,没有熟人的话,会睡不好。”

“你做梦吧,我这么久没跟郁里见面,好多话要说的好不好。”

江照等待郁里的回答。

郁里也指了指墙上的灯:“你·可·以·开·灯·睡。”

江照抿唇,只能笑了一下,道:“好。”

郁里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犹豫着被王金园拖到了隔壁。

老房子隔音不是很好,江照坐在郁里卧室的床上,时不时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王金园唠叨的声音,其中还有他的坏话。

他在床上躺下去,闭眼,睁开。再闭眼,然后翻身,再翻回来,眉头紧锁。

终于阴沉着脸坐起身,撩开被子下了楼。

郁里和王金园一直嘀咕到了凌晨两点,天南海北乱七八糟,两人是越唠越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有车灯亮起,接着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王金园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你家这么久不住人,不会有贼吧。”

郁里想起什么,起身扒着窗口去朝楼下看,眼睛亮了亮。

郁彬拖着箱子来到院子里,便发现堂屋门半开,灯光大亮,他推门而入,顿时一愣。

屋内干净敞亮,地面光洁如新,厨房里正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把箱子放在一侧,取出室内拖鞋换上,一步步接近厨房,然后扒着门朝里看。

江照正好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郁彬:“?”不是自家崽。

似乎有人在下楼,王金园的声音跟着传来:“你刚刚上去的时候没关客厅灯啊?”

郁里应该是回了什么,王金园道:“那这灯怎么开着。”

他们很快下到楼下,然后齐齐停下了脚步。

王金园半天才重新找回声音:“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才是亲妈……郁崽,你以后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