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终于上来了,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江献张罗道:“好了,动筷吧。”

郁彬和郁里同时把筷子在桌子上轻磕一下,对齐筷尖,伸向自己面前的饭菜。

江献给自己盛了一碗全山珍汤,道:“这个是江照点的吧,他知道我爱喝。”

江照嗯了一声。

“江照真是懂事。”郁彬真诚地道:“听郁里说你在学校很照顾他,真是麻烦你了。”

“老师让我照顾他的。”江照顺手给郁里盛了一碗,郁彬眼底一软:“话虽这么说,可你到底没有这个义务。”

“郁叔叔客气了,你跟我爸关系这么好,如果不是不常入世,我和郁里应该也算青梅竹马了。”

“是啊郁彬,你一直都呆在北城地下,怎么也不出来转转?”

“你又不是没在那呆过,真忙起来哪有时间。”

江献:“……这桌上有你爱吃的没,郁里有给爸爸点么?”

郁里摇了摇头。

“他喜欢吃的我都喜欢,没什么特别的喜恶。”

“那你知道郁里喜欢吃什么吗?”江献偏头,道:“我听说你们父子不常见面?”

郁彬点了点头,道:“因为太忙了,所以,他从小是跟着爷爷一起长大的……”

“哎。”江献道:“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啊,哪有把孩子交给老人家自己忙成这样的,既不孝又不慈,孩子能跟你亲才怪。”

郁彬看了郁里一眼,满眼都是内疚。

郁里正在朝嘴里塞红烧肉,见状敲了敲桌面:“没·关·系。”

江献挑眉:“这是电码?”

“对。”郁彬忙道:“爷爷教他的,他其实跟着我还不如跟着老人家,你知道我爸那脾气,郁里被教的很像他。”

“倒的确是不卑不亢,不过你也不赖,荣辱不惊的。”

郁彬腼腆地笑了一下。

“……”说你傻都不懂。江献没脾气地哼了两声,道:“郁里平时跟江照交流也可以用电码,他也懂的。”

郁里点点头,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迟疑的看向江照。

江照:“吃个鸡腿,来。”

郁里啃了两口鸡腿,然后敲桌:“江·照·什·么·时·候·学·的·电·码。”

“很早就会。”江献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又看向江照:“眼睛又不舒服了?是不是灯太暗?”

郁彬也看向江照,道:“没事儿吧。”

“……没事。”

他看向郁里,后者面无表情地撕下了鸡腿上的肉。

江献又转向郁彬,道:“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既然已经到北城了,还是应该多跟孩子培养一下感情,别搞得父子生疏,你们到底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郁彬很受教地点头。

“说起来。”江照又看了郁里一眼,道:“你们家没人卷发吧,这孩子头毛卷的,跟你一点不像。”

“哦。”郁彬慌忙道:“他,他妈妈是卷发。”

江献看了他几眼,笑意微微收敛。

因为桌上有孩子,两个大人都没喝酒,免得失态让小朋友们看笑话。

临走的时候,江照把洗出来的照片递给了郁彬,郁彬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再三道:“谢谢你,江照。”

“郁里也有一份,我晚点会给他的,这一份郁叔叔可以自己放好。”

郁彬翻了几张,依依不舍地放在包里。看到郁里表情不对,便扯他的手,犹豫道:“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江献也道:“下回咱们不来了。”

郁里摇头,勉强把情绪收起来,抱了郁彬一下。

自打拍了照片之后,郁里就经常抱他,郁彬拍了拍他的头,心头稍显宽慰。

江献道:“那就这样,你们是回家还是?”

郁彬征求郁里的意见,后者在他手心敲了几下,他道:“那我们回家吧,明天我送他去学校。”

江献没意见:“行,那我们先走了。”

“那个表……”

“折现不行。”江献指责道:“你觉得那样合适吗?”

到底有求于人,郁彬道:“项目方面……”

“下次吧,有时间来我家里喝点酒,边喝边聊。”

江献直接上了车,江照看了眼郁里,沉思片刻,也弯腰钻了进去。

车子向前,江献道:“小朋友这是怎么了?连他爸都看出来生气了。”

江照握着手机,字打了又删,心不在焉道:“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江献指责的话,郁彬在车上十分关注郁里,虽然这孩子平时就很安静,但他单纯的安静和生气的情绪还是有些区别的,就像江献说的,连他感觉出来了,那必然是十分生气了。

“郁里,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郁彬道:“我可以去学校帮你出气。”

郁里看他,似乎在问,怎么出。

“我可以找你们老师,给他记个大过。”

郁里笑了一下,心情终于有所缓和,摇头敲:“现·在·京·朔·没·人·敢·欺·负·我。”

“那你入学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么?”

“爸·爸·入·学·的·时·候·有·吗?”

“有。”郁彬道:“有一些说话不太好听的,你别看爸爸现在好像能说会道的……”

郁里一下子笑了。

司机也在前头忍笑,道:“郁博士,谁说您能说会道了?”

“……我是说相比之前。”郁彬有些尴尬,但还得忍着面对儿子,强作镇定道:“就是那个时候,我不爱说话,不喜欢跟人交流,用我们所里年轻研究员的话说吧,就是,社恐,可能有点吧,但其实我也不是怕他们,就是觉得,有些交流没有意义,浪费时间。”

郁里乖乖地听着。

“然后就有很多人说我傻,说我呆头鹅,说我死读书,就是,诸如此类的。”

“爸·爸·怎·么·做·的。”

“还能怎么做。”郁彬道:“你爷爷都说我傻,傻就傻呗,又不犯法。”

他看着儿子乖巧的脸,道:“你看,世上物种多种多样,狗说,汪。牛说,哞。鸡说,咯咯咯,然后老虎说,吼……”

郁里又笑。

郁彬说:“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物种,每个物种的交流方式是不同的,那些人如果不更改他们的交流方式,这辈子也许就注定只能发出一种声音,也只能看到一种声音,我难道要为了他们去更改自己的语言和种族吗。”

郁里看着自己的父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父子俩。

郁彬说完,有些献丑的不自然:“我的意思是,从基因学上来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而个体因为足够独特,被放在同一个环境里的时候,碰撞是在所难免的,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个体的一切,都应该是个体自己给予,而不是由别的个体强行附赠。”

“……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忍气吞声,爷爷应该也不会这么教你,但我认为,嗯,就是,如果个体有情绪的话,释放我也是支持的,因为对于别的个体来说也是一样的,毕竟不所有的力打出去,都会遇到棉花,还有一句话是力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郁里点了点头。

“那。”郁彬道:“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呢?”

郁里的手表微微闪烁,他拉过郁彬的手:“江·照·骗·我。”

回到家的时候,郁里打开了手机,上面是江照发来的几条消息。

-我承认我一开始就懂电码,我看到你在食堂骂我变态。

-但我不揭穿你,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觉得我在找你麻烦。

-你想你当时刚刚入校,如果我问你为什么骂我变态,你怎么解释?

江照也许是在跟他打心理战,言尽于此。

郁里抿着嘴唇,把手机丢了开。

纯白色的卧室里,江照把书放下,拿起手机。

尽管特别关注并没有响起,他还是不死心地点进去看了看。

没有回应。

他拧起眉。

十点之后,郁里抱着被子睡着了。

江照第N次拿起手机。

没有回应。

他看了一眼时间,怀疑这是郁里的心理战术。毕竟郁里知道他知道郁里的生物钟,过了十点肯定睡觉,这个时候还不回复那就是还在怪他,这是在等他反思。

可是,真的有必要么?而且本身就是郁里先说他变态的。

江照丢下了手机,也翻身躺下。

希望郁里能明白这种战术对他无用。

第二天早上,江照睁开眼睛,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还没回。

小朋友气性还挺大。

他屈指点出键盘,在上面输入,“还生气呢……”

删除。

“对不起……”

删除。

这么正式,好像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还是尽量自然一点。

-就因为这种事跟我生气,不需要我了?不要我给你补课了?

-对不起,可以了吧。

这边,睁开眼睛的郁里看到了最新更新的两条消息。

门外传来一股米粥的香味,郁里换好衣服走出去,发现厨房此刻乱糟糟的,像是有人刚刚在这里打了一架。

这其中,围着围裙身上还撒着蛋液的爸爸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走过去,拿筷子敲了敲瓷盆。

郁彬道:“稍等一下,我在煎蛋,很快就好了。”

郁里又敲了一阵。

“……我以后会经常抽时间回来给你做饭的,如果你愿意回来吃的话。”

郁里敲。

“我知道你住校,如果学习不紧张的话,可以经常回来嘛。”

“江·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研究所离的确实挺近的,我们彼此都尝试一下,如果不适应的话,咱们再回到过去的相处方式,行吗?”

郁里思考了一阵,敲:“爸·爸·物·理·成·绩·好·吗。”

“还可以吧。”

“那·其·他·科·目·呢?”

郁彬意识到什么:“你想让我帮你补课?”

点头。

“没问题啊。”郁彬终于把一个蛋干净地煎出来,信心满满:“哪一门都行,我之前成绩还不错的。”

回到卧室,郁里拿起手机回复。

-我说变态是在试探你,你明明知道我是在试探却假装不知道那就是欺骗,不要找借口。

-我生气是因为我在意你,可是你在我们做朋友的时候没有主动坦白,又在我开始生气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道歉,昨天还试图把过错全部推在我身上,我现在是生气生气并受伤。

-你敷衍我,想利用我离不开你这一点威胁我,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根本没有我在意你那样在意我,我是生气生气生气并受伤受伤。

-请转告江叔叔我很感谢他昨天对爸爸说的话,现在爸爸说要经常回来看我,所以我不会住校了。

-爸爸还说会帮我补课,所以你的价值已经不存在了,还有那个轻描淡写的对不起也非常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