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心说系统判定居然没坏。

“韦恩先生,我听说您才回哥谭不久。”

他们两个同框的时候身份对比鲜明,一个是衣冠楚楚的资本主义金字塔塔尖,一个是浑身上下只有肾值钱的被压迫社会底层,见面后居然还挺和谐。布洛克探长忙着审问刚逮捕的罪犯,赫尔克里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布鲁斯聊天。

否则走神这么会功夫,他的身体已经按照第二个待机动作,开始把面前办公桌上的所有事物按照数量分类摆放了。

身体自带的强迫症属实有点东西。

布鲁斯回答他:“对。”

并低头看了看被赫尔克里与三只圆珠笔摆在一块的……三个手办。缺席晚班的警察是个老二次元,平时怕上司看见都把美少女和furry们藏起来,这会却被赫尔克里扒拉出来进行展览。

赫尔克里有时候克制不住自己的待机动作,这玩意在他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自动触发,偶尔还存在惯性。他仿佛无知无觉地在手办,而后继续问:“这里和您记忆中的有区别吗?”

“差不多。”布鲁斯说,“一样混乱。”

赫尔克里赞成地点点头:“那您应该对冲着您来的罪犯习以为常了。作为受害者之一,我能否有幸知道这次袭击事件的前因后果呢?”

他对面的有钱人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我好像没说过我被袭击了?”

“我想不出您半夜出现在这还能是因为什么。”赫尔克里终于停止手上的动作,眨眨眼说道,“总不能真的是犯罪嫌疑人吧?”

“好吧。”布鲁斯笑起来,“有道理,我也是受害者。今天傍晚有人躲在我的车后座上想要实施绑架,我侥幸把他制服了。警察从他嘴里得知,黑邦是调查到我曾经借钱给科宾·福坦莫,帮助他掩盖被他搞砸的交易,于是打算给我个教训。”

“因此你觉得他们也可能报复我和我的委托人?”

布鲁斯没否认:“如果杀死科宾·福坦莫还不够泄愤的话,和他接触过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有危险。”

赫尔克里顺着他的话往下:“包括接下了莎妮娅·福坦莫委托的我。”

布鲁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侦探这份工作怎么样?是你的爱好吗?”

“为了生活勉强糊口而已。”赫尔克里谦虚地说,仿佛他没有日日想着把‘三流’两个字从脑门上抠掉,“肯定比临时接手一个跨国企业简单。”

他的目光落在刚才布鲁斯·韦恩手里拿着的报纸上。

眼下报纸在桌案上摊开,经济版头条讲述的是近期韦恩集团股价由于内部斗争导致严重动荡。

“也许是,其实我不怎么管事。”布鲁斯轻描淡写地说,将报纸推到一旁。

这时,布洛克探长大步走过来:“帮派底层成员,他的目标赫尔克里·雨果,除此之外根本一问三不知……咦?你们两个还能聊起来?”

赫尔克里率先用礼貌的口吻说:“韦恩先生很友善。”

布洛克探长打量他好几眼,再次确认一个事实:赫尔克里很古怪,而且不讨人喜欢。

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有点像半夜三更在漆黑的小巷里看到蹲在垃圾桶上的黑猫。

他不再纠结赫尔克里身上的疑点,准备立刻将这两人打发走:“没你们的事了,从哪来回哪去吧,不送。”

布鲁斯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闻言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赫尔克里则伸手拉住布洛克探长:“等等,探长先生——你确定我打晕的那个人是帮派成员?”

布洛克探长啧道:“你怀疑我的专业性?”

“他不清楚是谁派他来的?”

“是他的上层,至于原因,肯定是你接下的委托。”探长不耐道,“科宾·福坦莫得罪了黑手党,莎妮娅·福坦莫正处在漩涡中心随时可能被报复,你收下她的委托金时就该想到这些风险。还有别的事?”

“有。”赫尔克里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手,坚决榨干路过NPC的任何一点价值,“那片区域——我指旅馆——的黑邦老大只有一个人?是哪位?”

“外地人的蠢问题!”周围有别的警察围观,布洛克探长为了面子小幅度地挣动几下,居然没挣开,不禁气得喘粗气,“我告诉你,整个哥谭现在都是罗马人的,你有能耐就去问卡迈恩·法尔科内吧!!”

赫尔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毫无征兆地松开手。探长猝不及防跌进椅子,听到罪魁祸首诚恳地说:“谢谢,您解决了我的一处困惑,尽管谜团并未减少。顺带一提,您平日里应该多加注意锻炼身体。”

被25的体力制服的探长!哥谭警局未来堪忧!

“还有一件事。”

临走前赫尔克里又想起来,“监控室的警员不务正业,您恪尽职守又足智多谋,肯定已经发现了。”

他卷走布鲁斯·韦恩看过的报纸,走出警局的时候还能听见探长在骂骂咧咧,指天发誓下次一定拿他填充牢房。爱德华·尼格玛紧跟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警局监控室是个摆设?”

因为有外挂。

赫尔克里不搭腔。

爱德华又自动自觉地开启话题:“大好的夜晚啊!我们该怎么利用?”

利用个屁!

赫尔克里和蔼道:“黑斯廷斯的角色扮演已经结束了,尼格玛先生。在从今天傍晚到午夜前的故事中,你不会是凶手预备役。”

爱德华和他交换了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复杂眼神。

“老实说我不太习惯华生这种角色,不过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爱德华说,“今晚就到这吧,侦探,虽说我对你接下来的调查方向非常好奇,但是谜题毕竟要自己破解才有意思。再见!容我先走一步。”

这家伙从早到晚都精力充沛,这会步履依旧轻松,没一会功夫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赫尔克里站在原地盯着爱德华的背影看了一会。韦恩老爷已经离开了,哥谭夏日的夜空阴云密布。他从大衣口袋里放着手机和被拆下来做报警器的电池,这会却不急着将它们拼在一起,而是掏出仅剩的几张零钱走去公交车站乘车。站台新建不久,塑料广告板光可鉴人。

【你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你。】

大半夜的,这合适吗?

赫尔克里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表演欲。他借着路灯,对镜面反射下形容扭曲的倒影提问:“我们是为什么而满口谎言?”

只有车辆驶过时带起的风声回答了他。

而在赫尔克里看不到的地方,有蝙蝠翅膀拍打的声音刺破夜空,像黎明到来前夕吹响的长哨。

**

赫尔克里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一辆车。

抵达离旅店最近的车站后,他没有下车而是又往前坐了一站,这样下车点就更加接近白天枪声响起的地方。这个时间车上本来就没人,下了车街道上更加荒僻,每个主路连接的巷口都仿佛是凶杀案预定场所。

但赫尔克里见得多了,或者说他在游戏里见得多了,此刻从游戏中带出来的身体便自带沉稳气场。

他环顾四周,寂静之夜笼罩的哥谭市街道两侧,古罗马制式的建筑物显得像湮远年代流传下来的褪色油画。赫尔克里重点观察了路边车祸痕迹、弹痕、血迹和几家店铺破碎的橱窗,几分钟后用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是从旅店衣橱里白嫖来的破帽子扣在头上,继续沿着主路往前走。

经过某一道巷口后,白天争斗的痕迹逐渐消失,仿佛有道无形屏障被打破,街上一下冒出零星几个人影。他们大多是流浪汉,蜷在长椅上或者建筑物凹进去的墙壁中间,听见有人经过时警醒地抬起头半睁开眼睛往这边看。

见到赫尔克里他们又躺回去了:没啥大事,来的是同类。

赫尔克里轻易做到了某公子哥费尽心思才能做到的事。

他很快找到了这一带流浪汉的聚集点。那是个被铁丝网拦起来的废弃停车场,大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夏天夜晚温度高,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取暖,野狗似的躺得到处都是,就只有一小圈体弱多病的流浪汉围着个铁桶生起篝火。

火光照耀着他们佝偻的身躯和黯淡的面孔,赫尔克里按下帽檐无缝融入。

旁边的流浪汉看他一眼,喉咙里发出含着浓痰的呼噜声,又用力清清嗓子才开口问道:“哪来的?”

赫尔克里说出刚才路过、白天发生枪战的街区,三言两语解释道:“他们打得太激烈了,我担心是法……”法尔科内的名字被他含糊地念过去,显得如惊弓之鸟般谨慎。

流浪汉们心领神会,但还是不见人说话,赫尔克里就很有耐心地保持沉默。快要捱到天亮时,他周围的人熄灭篝火,纷纷把身上的厚棉袄脱下来,准备寻找避风处再将衣服垫在身下补觉,只有赫尔克里坚决地穿着他那件起毛边的深色大衣。

这下他就显得有些突兀。其他人又多瞥他两眼,感觉赫尔克里没有残疾、不是智障也不像病得快死了,之前和他搭话的流浪汉大约是比较健谈,再次开口慢吞吞地问:“像你这样的家伙……还没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吧?”

赫尔克里知道就算是街头帮派也会考察新成员,他早就在诸多借口中考虑过,这会干脆夸大描述属性面板过低的后果,迎着众人或怀疑或考量的视线活动了一下右手:“周围神经损伤,我这只手经常没有知觉。有烟吗?”

很快就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递过来一根廉价香烟。赫尔克里借着篝火余温点着吸了一口,被刺激性味道呛得紧皱眉头——游戏主角抽惯的烟都不知道更新换代多少次了,和他手中这个完全是意大利传统披萨和夏威夷披萨的区别。他的烟瘾一扫而光,通俗地说就是萎了,很扫兴地将烟头碾到旁边墙壁上。

大家若有若无地观察,发现他拿烟时的姿势和动作非常僵硬,无名指和小拇指几乎没有弯曲。

这年头奇怪的化工厂和奇怪的生物制药公司层出不穷,人们得病也千奇百怪,没人怀疑赫尔克里正在分享他现编的故事。

借他烟的人可能是这的管理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意思大约是:允许你晚上来这蹭火。

白天是另一码事,涉及到很多地头蛇和帮派之间的纷争。领头人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最近不要靠近枪响的地方,天亮之后警察在盯着。”又重点瞥了眼赫尔克里。

开枪的难道有一方是警察吗?心中闪过各种想法,太阳快要升起来了,赫尔克里很识趣地站起身离开停车场,准备徒步走一站地回旅店。

——主要是没钱坐车。

带着系统的穿越者混到这份上也是稀世罕有,赫尔克里边走边反省:我当年玩的游戏为什么是《三流侦探模拟器》?我为什么玩的不是《福尔摩斯模拟器》、《波洛模拟器》或者《埃勒里·奎因模拟器》?哪怕是《蝙蝠怪人模拟器》,现在恐怕都能飞回家而不是依靠勤劳的双腿走回旅店了!

只有一个功能勉强还算有用:

【你的大脑一片清明,无人干扰你的注意。】

看来无论是打哪来的跟踪者都是要睡觉的,赫尔克里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