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猫,大人物们无关紧要的忧愁也算是告一段落。大家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只不过重点话题从猫哥的过去和天启星,转移到了赫尔克里的记忆碎片上面。

康斯坦丁听完那段赫尔克里和隧道深处陌生人的对话,若有所思地说:“‘疯人院’吗……其实这样的夹缝世界我也见过,法师管它叫边缘境界,老变种人刚才也提到了这个说法。”

他求证地看向扎坦娜,女法师点了点头:“约翰说得没错。类似的地方虽然罕见,但并不是没有。你要做的就是和梦中人说得那样,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然后就会不知不觉间抵达边缘境界。有时我们会觉得,是城市在引导你前进。”

作为一个几度见到城市另一面的人,赫尔克里不太自在地掖了掖大衣的边角。

康斯坦丁接着说:“它一般诞生自异世与现实的交界之处,像个天然的磁石,吸引着世间一切特殊能量,最终变为邪道者的派对和鬼怪的庇护所。话虽如此,边缘境界是我在世上最爱的几个地方之一,”他说着,满脸惬意地晃着腿,“我在那独一无二,待遇非比寻常……你那是什么眼神?侦探?”

赫尔克里收回目光。

他显得思虑重重,思考良久才问道:“边缘境界中有幽灵吗?”

康斯坦丁诧异地说:“我有时候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一个无神论者。非常好的问题,我要是你的魔法老师,得为你的思路给期末论文加十分。听好了,边缘境界是除了地狱和天堂之外唯一一处可以让幽灵寄宿到永恒的地方。”

噢。赫尔克里想。至少这一部分的谜底已经被揭开了。

他没有继续深思,因为对答案的解读给他关于游戏支线的回忆蒙上一层阴影。

依照支线记录以及赫尔克里的印象,等他给方舟药业送完口信再回到地底时,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玩家找遍了地图的每个角落,到底没能遇到熟悉的NPC,也不曾见到所谓的‘疯人院’和其他病友。支线故事似乎在这里戛然而止,使他一度以为是游戏出了Bug。

直到很久以后,赫尔克里才在任务链里回收到隧道里的人留给他的一封信:

‘致不知名字的侦探: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方舟药业的人。

如果他们特别讨厌,或者故意找你的麻烦,那全是他们的问题,不要找我,我不负责。

你肯定要问我去了什么地方。实话告诉你,地底人的海钓确实钓出点东西,简单来说,人心因此变得邪恶了,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为把那扇门关掉,我必须找到献给海的祭品,满足人心的欲念,然后他们就不会再想着伤害他人。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非常适合成为这个被献祭的倒霉蛋……先别生气,既然你活下来了,就说明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你可以当做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保佑吧,侦探。总之,我去寻找别的办法、或者其他祭品了。

找得到的话,所有失踪的人都会得救,你也不用特地再跑一趟。要是失败了,地底就会变成杀手狂欢、人间炼狱、海的乐园,反正也不是你能解决的麻烦,还不如报警。

那就这样,宇宙太大,估计也没机会再见面,我就不浪费纸张写一些连篇累牍的祝福语了。

疯人院的最后一位住客留。’

由于信中大部分说辞模糊不清,玩家看到‘海钓’、‘祭品’、‘海的乐园’等等内容时,只以为是一些意识流的说法,而非真正的超自然力量。

然而现在结合边缘境界的概念、以及康斯坦丁对于三幅壁画的解读,赫尔克里有了许多猜测,并且认为其中一部分必然是正确的。

比如——他活动着右手腕,沉思地说:“我猜若想要让‘海’离开现实,必须得献祭一个合适的人。而这个人,目前来看,是我。”

“?”其他人已经不止一次因为侦探的跳跃式思维而一头雾水了。

蝙蝠侠冷静地问:“具体而言呢?”

赫尔克里没有马上回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失而复得的右手。手掌间仍然是冰凉的触感,好像在热气腾腾的夏日,将皮肤浸在不断翻涌着的海水里面。

潮水是不会停歇的,只有可能短暂地褪去,然后更加凶猛地扑来……‘哗啦’一声,几点白色的浪花打在挽起的袖口上,而后牢牢固定在那留下一道深色湿痕,将岸上的人吓了一跳。

海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呼唤他、牵引他。

走吧,走吧。

陆地的孩子,去到海里面吧。

短短几秒钟,赫尔克里就感到凉意从手心覆盖到了手腕。

‘海’感知到他的留意,进而战意勃发、欣喜若狂。

“正如康斯坦丁先生所说,海钓需要战士。”

再次开口时,赫尔克里的口吻变得非常笃定,“方舟掌舵人和海既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也是磁极的两端。前者会短暂地征服后者,而后者总会拿下最后的胜利。换句话说,方舟掌舵人吸引了海,战胜了海,也终将把尸骨留在海中。”

扎坦娜评价说:“像是以生命为代价,和魔鬼做交易。”

“你可以这样理解,女士,但我想这里面也有另一种解读。”赫尔克里指指自己,“只要方舟掌舵人这个对手、或者说天敌还活在世上,海就一日无法安歇——它会本能地、不择手段地摧毁能够压制住它的人,直到其中一方死去为止。”

人类能否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没有灵魂的自然造物?

一望无垠的海,包容万物的海,残酷无情的海。

海究竟是什么?

当它涌上长岸,将裹挟的一切往身体里纳入时,它在想些什么?

潮涨潮落,如同永无止境的尝试,难道岸上有着吸引它的东西?

人也想要到海里去。

古往今来,愈是发自内心恐惧的东西,人们越是想要去征服。

看不穿黑暗,于是点燃炬火。无法飞翔,就造翅膀。难以远航,便铸船帆。远古时代第一个抱着木桩赤脚走向洪水的人,也许同样在整个族群的心象世界中架起了无数或大或小的方舟。

那是人头一回见到深海,也是深海第一次见到来自岸上的生物。

借着镜面般的水面,他们看见了彼此终其一生也将战斗的对手。

——呈现出了倒影的形状。

游戏里面,隧道尽头疯人院里的陌生NPC对玩家说:“我不是在看海,我他妈是在对抗我自己,你懂吗?和我内心深处的疯狂打拳击赛。”

而他面对的是心象世界的海。

心象世界的岛屿是人类潜意识的具象。

那么无边无际的灰色之海便是潜意识的反面,是潜在恶意的集合体。

“这么说,将海关回到心象世界中的可以是任何一个掌握了驾驶方舟技巧又有足够勇气的人。”康斯坦丁质疑地问赫尔克里,“为什么必须是你?”

赫尔克里耸肩:“并非是我多么富有牺牲精神,康斯坦丁先生,具备这样大无畏情怀的英雄另有其人。最重要的是,它已经盯上我了。不只由于余温教会的老船长将身份转移给了我,更是因为海将我视作更大的对手,只要我不在深海之上建造坟茔,它就会将我视作漩涡中心、永远游荡在这。”

他在众人中间摊开右手:“凑近点还能听见它的低吟,你们要试试看吗?”

情况急转直下——对许多人来说是这样的,但不包括赫尔克里。

他正试图给自己争取‘临终待遇’:“我还是很在意心象世界的黑太阳。事已至此,能不能让我再抽口烟去看一眼?”

这个无理要求被无情地驳回了。

他们从医院转移出去,来到不干扰居民正常生活的安全地带,然后所有人开始一波接着一波地开会讨论。

正在这时,前去考艾岛寻找涂鸦的特工带着探险成果回来:

已知第一幅画是人在船上钓鱼。第二幅画,画的是站在船头上吊赴死的人。

岛屿名字‘考艾’是夏威夷语方言,据说翻译过来是‘围在脖子上的地方’,联系起来还挺有意趣。

“看来无论幕后人是谁,的确都将隧道中的壁画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本土化。”赫尔克里看着发送过来的高清照片,兴致盎然地说道,“在他们看来,倒立着的人和上吊的人究竟有什么共通之处呢?这取决于人什么时候是倒过来的……”

灵感霎时间击中了他,赫尔克里对会议桌旁的其他人说道:“在潜水的时候。明知海危险而朝向海,是一种自杀。”

“我感觉他们完全玷污了探索自然的勇士精神。”康斯坦丁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盯着照片说,“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与海斗争的战士为了平息海的波涛自我了断这种说法——既然做出向海低头的决定,还能算是英雄吗?都不如天上晃来晃去穿披风的。”

他这话说得有点得罪人,在场无论是穿披风的还是没穿披风的,听完后心里都不太舒服。

蝙蝠侠正在会议室的另一边记录海的声波频率,以估算它靠近的速度。

他拥有的参考媒介只有赫尔克里的手。每当需要记录的时候,赫尔克里就需要把他的手抬起来放到蝙蝠耳朵旁边——头盔内侧似乎有个不可拆卸的小型声波记录仪——看蝙蝠侠刷刷往纸上写几笔,再把他的手拨开。

一般人会选择把头盔拿下来以更便捷地进行这项工作,但明显蝙蝠侠从来不摘下他的面具。

又由于离得近,蝙蝠侠得以发现康斯坦丁话音落下时,赫尔克里拧眉轻抿了下嘴唇,露出一个近似于同情的表情。

侦探在他开口前把手抬起来放到尖耳朵旁边,将蝙蝠侠的疑问堵了回去。

很快,第三幅壁画也被找到了,就在夏威夷群岛最西侧的泥毫岛上。这幅画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与赫尔克里印象中差不多,画的是一个人被黑色圆形传送门吞噬的景象。

“那么现在线索就很清晰了。”

赫尔克里在地图上把三幅壁画的点连在一起,“很久以前我就想说,夏威夷岛屿北端覆盖植被颜色较深,南端沙漠颜色较浅,主要岛屿从东到西呈弧线形,从高空来看就像一个人的指骨。”

“现在这只手指向的地方,就是我们应当下潜、然后向海献祭的地点。”

刚说完,门口传来一道不该此时出现在夏威夷的熟人的声音。

“我不会来晚了吧?听上去你们已经解决了麻烦,某个病号也从ICU里活蹦乱跳地走出来了。”

和蝙蝠侠不一样。

钢铁侠习惯落地摘下他的面具。

金属盔甲向上扬起,一路从纽约东海岸飞到夏威夷的托尼·斯塔克不用别人邀请,直接大步流星地走进会议室。

赫尔克里刚想打个招呼,就听弗瑞在旁边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某个刚从ICU里走出来的病号正想原路返回、再进去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