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侦探吗?”哈琳问,“你给我的感觉像个侦探。我负责的是那种发现心灵秘密的工作,而你是在物质世界追求真相的人。所以你都听到了什么评价呢?也许我能帮你提供分析。”

“这算是来自专业人士的意见吗,昆泽尔小姐?”赫尔克里笑着说,“那好吧,我收到的第一份评价来自查理·布朗。”

“哦,他呀。”哈琳作为在慈善会工作很长时间的志愿者,对这里的人物背景和人际关系了如指掌,“他真的是个可怜人。据我所知,他因为弄丢了公司一份非常重要的半成品材料而被开除,从那以后就在求职路上屡战屡败——毕竟出了这种事谁还敢雇佣他呢?他的妻子渐渐对他感到失望,想要和他离婚,但他们还有个年仅六岁的儿子……”

她惋惜地说:“那孩子夹在日益分裂的父母中间,感觉很不好受吧。”

赫尔克里没想到她了解得这么详细:“这些都是布朗先生对你说的?”

“你也可以理解为是我主动从他嘴里套出来的,哈哈。”哈琳很坦诚地说,“他身上有一点我很感兴趣的特质,不过还是不如你。”

赫尔克里对她的说法不置一词,又问道:“然后呢?查理·布朗身上肯定还发生了点别的。他是不是尝试投靠过黑手党?”

“我就猜你看得出来!”哈琳高兴地说,“但他说他只是和黑手党打了个照面。查理不是那种能彻底狠下心的人,他优柔寡断、左右摇摆,从没想过报复令他失去工作的人、或者他的上司,可是我听说他去别人家偷东西的时候被黑手党喽啰揍了一顿,因为他冒犯到了他们头上,这些帮派成员实在又可怕又可恶。”

这就能解释查理·布朗后脑勺上的伤口了。

然而一个走投无路的落魄前上班族,究竟为什么忽然打算去偷东西呢?

偷钱可解决不了他养家糊口的困境。赫尔克里想。查理·布朗应该正在寻找能够彻底帮他改变局面的东西,比如……那件丢失的半成品材料。

“总之,受到身体和心理双重因素影响,查理现在绝对算不上一个精神稳定的人。”哈琳继续说,“他对你说的话很可能是出于臆想。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他是怎么评价你的?”

赫尔克里复述了查理的话。由于这段描述跟他本人毫无关系,他念出来都感觉是在说别人的过去。

哈琳听完,紧皱着眉。

半晌,她说:“这个故事真无聊。它根本就不完整,你看,查理只说了‘你童年幸福’但没说你长大后怎么样。他说你外出游学,却不说你为什么孤身一人。他说你有一个老师,却不说这人提供了那些方面的帮助。他说你有一对儿女,却没有提到他们现在是否还在你身边。他说你有许多朋友,却不提你们还说不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咦?所以这是你的看法?”赫尔克里说,“听上去你是个悲观的人。”

“我只认为他在叙述过程中使用了诡计。”哈琳耸肩,“我也可以说我有个非常美好的、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初恋。我的学业非常顺利,所有同学对我都很友好。我天资聪颖、前途远大,而且还与猫咪有着不解之缘。”

“容我冒犯,你的初恋他……”

“犯下谋杀案进了监狱。”哈琳平静地说,“我对猫过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希比达不会让我有反应。”

她想抚摸黑猫的脊背,却被希比达躲开了。

“谢谢你,”赫尔克里赶紧让她的注意力从猫身上转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今天就说到这吧,我记得你还有工作。”

“也好,留个电话号码吗,侦探?我喜欢和你聊天,你给我感觉就像个很多年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

赫尔克里给她留了电话,但是觉得以哈琳·昆泽尔这个有点疯疯癫癫的择友标准,被她说成‘老朋友’绝不是什么好事。

**

中午时,赫尔克里浑水摸鱼被慈善会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毫不留情地对他说,要么登记真实身份、填写申请表,经过审核后才能在慈善会居住,否则他现在就得离开。

好女孩哈琳冲过来试图帮忙:“他是我的朋友……”

“不行,哈琳。”同事无情地说,“除非他现在去办理成为志愿者的手续。”

于是侦探不得不回到他忠实的大街上,临走前他抓着工作人员的胳膊问:“其实我是来找我的朋友查理·布朗的。”

看过他和杰森·托德交流的工作人员:“你住在慈善会的朋友真的有点多哈。”

赫尔克里坚持问:“他是从昨晚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吗?”

“是的。”工作人员说完,顿了顿,换了个更加柔和的语气,“他会回来的,雨果先生。要是一直等不到人,查理·布朗肯定寻找到了更好的生活方式。”

而不是忍无可忍,从站台或者楼顶上跳下去结束余生。

尽管这对工作人员来说更加常见。

住在慈善会里的人全都朝不保夕,且往往有着相对幸福的过去。他们会比从未有过希望的人更难以面对落差感。慈善会尽可能地帮助每个主动前来寻求帮助的人,可惜结果并不总是尽如人意。

赫尔克里想了想,说道:“您介意我在大厅里等一会他吗?”

工作人员望向他的眼神更加同情了,然而仍旧面露为难:“我们有规定……”

“好吧。”赫尔克里很好说话,“借给我一张椅子也行,我想在门外坐会,谢谢。”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原本就是出于同理心才从事这项工作的志愿者不再阻拦,干脆利落地找出凳子,亲自帮赫尔克里搬到门前,还叮嘱说:“这几天哥谭已经开始降温了,需要毯子也可以来找我。”

赫尔克里就裹着逐渐应季的大衣、翘着腿坐在慈善会门口,上网搜索近期新闻。一般人在人家公共场所门前摆个靠背椅,要么像看门的要么像乞讨的,但他和这两者都不一样,看上去既很奇怪、又让人忍不住猜测这里有旁人不了解的故事。

偶尔有经过的路人小声议论,赫尔克里垂着头置若罔闻。

他注意到媒体报道了哈维·丹特最近投身的案件,一起非法武器走私案。传闻其中牵扯到几个掌权官员的利益,所以至今为止案情都不明朗。案子的最大嫌疑人,一家科技公司老板,几度登上法庭,又毫发无损地回到公司,甚至在媒体上公然宣称‘哥谭新上任的检察官也不过如此’。

哈维肯定气疯了。

赫尔克里若有所思。

他又翻了翻哈维的履历,对着上面的光辉奋斗史大加赞叹,同时也找出几个颇为值得注意的地方。正在这时,希比达溜达着走过来吐出翻译器,对赫尔克里说:“赫赫,我不喜欢那个哈琳·昆泽尔,你能不能离她远点?”

这还是猫哥第一次明确表达自己的喜恶。

“为什么?”

“她对猫过敏。”希比达理直气壮地说,“肯定不是好人。”

……地图炮了希比达先生。

“我看她倒是很喜欢你。”赫尔克里公正地说,“过敏不是一个人凭借主观意愿决定的。”

希比达又提出新的角度:“她的初恋是个杀人犯。”

“这倒是。”赫尔克里赞同,“而且她描述对方时,感情依然很真挚。她在他杀了人之后还是喜欢他……问题在于,究竟是她太过爱他而不介意他杀人,还是由于他杀了人,她才开始无可自拔地迷恋他呢?”

猫哥跟着蹲在地上做出思考的动作:“有什么区别?”

赫尔克里无言地看着它,片刻之后屈从与噬元兽的智商,顺着它的话说:“没有任何区别。你说得对,哈琳·昆泽尔的确不大正常。可是她也不是我回到哥谭市以后,遇见的最不正常的人。”

“——这世上还有比和猫说话更不正常的?”

杰森·托德推开慈善会的门,小小年纪眉毛皱得有模有样,“我听人说你被赶出去了。我还以为慈善会是为了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难道你不算其中之一?”

“原来你是想为我打抱不平。”赫尔克里放下翻译器,“请原谅,鉴于早上我让你心情不好,我有那么一会还以为你是来表达嘲讽的。不过这也不是慈善会的错,工作人员严格遵守了规则、在制度之内做到最好,而且说实话,我并不需要帮助。”

他文绉绉的绕来绕去的说法并没有让男孩感到不适应。杰森走到他身边,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坐在这?”

赫尔克里说:“我本来想要等人,现在可能等不到了,但愿他诸事顺利。”

他抬头看了眼杰森的表情,很肯定地说:“你在因为你的母亲生气。她又跟你吵架了?”

杰森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带着怒意的哼声:“没有,她不见了,准是去找罗比买货……毒贩子都该死。”

他骂了几句从街上学来的很难听的话,然后偷偷觑着赫尔克里的脸色,赫尔克里始终很平静,等他骂完才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之情。”

这种态度不像对着少年,反倒和面对成年人差不多。于是杰森做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理解,他捏着椅背,有些紧绷地说:“我刚才听到了你和哈琳·昆泽尔女士的对话。你是个侦探,慈善会有案子发生了?”

“尚无。”

“那你……咳,你手上有案子吗?”

其实有。但赫尔克里否认了:“没有,难道你要给我一个委托?”

杰森:“是,我想让你帮我找到罗比。他在黑邦中有人脉,会很危险。”

“危险不是什么问题。”

“那你要问报酬?我可以给足够的钱。”

这兴许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吧。赫尔克里也没问他钱是从哪来的,说实话,父母不靠谱的未成年想要养活自己,手段无非是那么几样,看杰森手里有模有样的小帮派就知道他不是个老实孩子。

他慢慢说:“哦,别担心,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侦探,酬金不会很高。”随着他的名头越来越大,类似的自谦自嘲的话反而说得愈发娴熟,“只是你的委托为什么是寻找罗比,而不是你的母亲呢?”

杰森扭过头:“他们两个肯定在一起。”

赫尔克里便不再多言:“好吧,我接下你的委托。反正我手中没有案件,这也算是我们互相帮助。今天天气不错,你要在这坐一会吗?顺便为我讲一讲毒贩罗比,以及他和你母亲的关系。”

年轻人犹豫片刻,转身回去大厅,又过了几分钟,他搬出一张布满灰尘的旧椅子,将灰尘掸下去之后放在赫尔克里身边。

慈善会门前有故事的人变成了两个。

然而你要问双倍的椅子会不会让坐在公共场所大门口这件事变得寻常一点……赫尔克里得承认,从路人接连不断的眼光来看,人数乘以二只会更加奇怪。

布鲁斯路过慈善会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蝙蝠侠的同行赫尔克里·雨果和撬过蝙蝠车轮胎的孩子并排坐在布鲁斯·韦恩投钱建立的慈善会门前,仿佛两个抗议慈善会不作为的移动招牌似的。

他认真地进行了分析,无果,于是叫住开车的管家阿尔弗雷德:“我们不去公司了,阿弗,倒回到慈善会停车场。”

管家露出‘早有预料’的神色:“您得感谢雨果先生给了您不去参加会议的正当理由。”

他熟练地倒车。

“我当然有理由。”布鲁斯整理了一下西装领结,“布鲁斯·韦恩上次同赫尔克里见面时,给了侦探一大笔钱呢,他总得问问对方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吧?”

阿尔弗雷德不做评价,看着自家老爷堪称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将一整个他看不顺眼的董事会成员扔到脑后,看似关心陌生人、实则找好朋友聊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