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当即对他的鞋说:“你有什么意见?”

但lv.1的内陆帝国并非时刻能够触发,这回鞋子失去声音,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鞋。赫尔克里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一般人能遇见这种事吗?

他开始和自己的鞋讲道理:“您出现在我脚上是一种必然结果。”

“我付钱买下您,是公平交易。您踩过的窨井盖和口香糖都是这场交易附带的隐性免责条款,得到了当事人和当事鞋的认可。”

“如果您对交易有异议,应该在我和店员成交时以符合法律的方式提出你的诉求,而不是在交易达成后对另一方当事人进行人身攻击。”

他的鞋不动如山,半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赫尔克里严肃地盯着它看了半晌,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其实他本意是想通过玄学的方式获得线索,可是所谓‘内陆帝国’,究竟是真的有一双鞋在和他对话,还是他已经病变的大脑为这双鞋赋予了灵魂?他是在和鞋对话,还是同心中的另一个自我对话?

他再一抬头,哥谭被分割成了两半。右眼中,它依旧呈现着傍晚时分的一幅和谐安宁的景象,金乌西坠,飞鸟成群,高耸的摩天大楼反射着淋漓的水光。然而他的左眼看到的却是颠倒世界中的地狱乱象,幽蓝色的光芒包裹着四处飞舞的腐烂碎屑,透明的粘液从柏油路的裂缝中涌出。

天空昏沉无光,虚空之风挥舞着它比楼房还要巨大的鳌钳,停留在城市的边缘处。

赫尔克里眨了几下眼睛,左边的头颅一阵刺痛。右眼中,一只鸽子摇头晃脑地走到他身前不远处,低下头啄食着草丛中的植物种子,左眼看到的却是土壤颤抖,从地底吐出几根又像植物又像电缆的藤蔓。藤蔓在生了锈的长椅腿上缓慢蠕动,枝叶一颤一颤,和鸽子走动时晃头的频率相同。

鸽子忽然振翅飞走。

藤蔓跟着拔地而起。

赫尔克里不由得往后一仰,他从口袋里掏出买土耳其烤肉附赠的餐巾纸盖在自己的左眼上。餐巾纸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自由的空气呀!”

“……”真是该说话的不说话,不该说的全是废话。但既然事已至此,赫尔克里便询问餐巾纸:“你以前过得不自由吗?”

“当然不。”餐巾纸说,“我从一颗无拘无束生长的树被裁切成适当大小,在灼烧皮肤的毒药和蒸汽里化成浆液。我同那些生前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们共处一室,被装进骨灰盒中供人类使用。”

多么文艺的餐巾纸,还是说给餐巾纸配音的赫尔克里其实是个文艺青年?

“你每天都能见到很多人吧。”

“没错,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还有些比树的年龄还要大的人。”

赫尔克里垂死病中惊坐起,把餐巾纸从眼睛上面拿下来:“说说那些不死人。”

餐巾纸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吗?你的绿眼睛让我想起了一种琥珀。它们曾经长在我的身体上,包裹着死亡与永生。哎,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至今仍然记得,在哥谭市郊区,风吹过我的树叶发出莎莎声响,孩子们坐在我的根系上打闹……”

“你已经不是一棵树了。”赫尔克里无情地说,“作为人造餐巾纸,为人类服务是你的使命,现在告诉我,你都见到了什么样的‘比树的年龄还要大的人’?”

餐巾纸竟然被他说的哽咽起来:“我知道了……让我想想。你听,土壤在代替这颗星球回答你的问题。世上有很多获得了长生的物种,人类是其中之一。你们寻求各种方式与自然做对抗,你听说过那个童话吧,一开始,人的寿命只有四十年,马是人类的好朋友,人对马说,‘将你的寿命借给我一部分吧’,马答应下来。于是人能活到五十岁,只是从40以后,生活变得劳苦,变得像马似的每天为别人工作。

人又向牛和狗借了十年寿命,终于能苟活到七十岁,但你以为这是结束吗?并不。智慧的生物希望自己能和天地一样变成永恒,于是一部分人向星球借了寿命。他们翻越山峰、挖掘峡谷,用尽手段,终于找到了这颗星球上最为珍贵的财宝,接触到它的人永远逃离了死亡,就如同地球本身,无论遭到什么样的灾难,总能迎来新生。”

赫尔克里问:“做出这种事的人就在这座城市中?就在哥谭?”

“他们到处都有呀,我亲爱的人类。古老的星辰在大地上陨落,它的辐射遍布每一寸土壤,翠绿的泉水在地底生成,那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宝藏。你想知道泉水的名字吗,侦探?”

“……想,而你不会告诉我?”

套路一般都是这样的。

“不,我一定要告诉你。”餐巾纸很倔强地说,“那泉水,那金属,就叫做酒神因子。”

它真是个相当博学的餐巾纸!

得到了赫尔克里夸奖的餐巾纸很高兴:“我生长在哥谭大学旁边,如果我是个人类,也许还有博士学位呢。”

赫尔克里想起自己的不死属性。他试探着问道:“所以我也有,唔,故事里的酒神因子?”

“不,不,不!”餐巾纸接连否认的三次,“你不死,是你自己的选择,与任何外力无关。你得审视你的大脑和你的内心,才有可能领悟到命运的真相。”

“你不能直接告诉我?”

“我怎么能直接告诉你?我只是你用脑子配音的一把餐巾纸呀!”

接下来不管赫尔克里怎么劝说、花式夸赞或贬损,餐巾纸都不肯说话了。

它给出的信息量又实在很大,赫尔克里发觉了‘内陆帝国’技能的独到之处,开始尝试呼唤身边的每一件物体。

他和鸽子、公园长椅、垃圾桶和领带分别打了招呼,但它们没有一个给予回应;他又把盖住左眼的餐巾纸拿掉,试图呼唤曾经与他对话的哥谭,可是‘天人感应’也没有反应。

大抵是技能数值太低,判定全都失败了。

不过至少赫尔克里得知,猫头鹰法庭麾下那些使用过琥珀金的不死杀手曾经来过爱尔兰黑邦据点旁边的土耳其烤肉店。他们和爱尔兰人有联络,这种联络很可能就是‘小丑’口中那张赫尔克里还没抽到的线索牌。

接下来,他目标明确地带着希比达攀登上了哥谭市最高的一座钟楼,因为在这座钟楼上能看到城市的大部分全貌。

猫头鹰法庭是个真实存在的组织,他们和所有非法地下聚会一样,需要隐蔽又空间足够大的场所,而赫尔克里现在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相似又不同,利用二者的差别,就能找出被人为隐藏的地点。

登上哥谭钟楼要首先经过城市的轻轨站台。

上楼时赫尔克里看到,一个和迪克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等车座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沓超英卡片。她有着一头橘红色的长发,让赫尔克里想起了戈登局长。

赫尔克里半闭着左眼,与她擦肩而过,又往上爬了几层。等他终于来到最顶楼时,钟楼的秒针热情洋溢地对他说道:“晚上好!你能帮我把表盘上的那个蝙蝠套索扒拉下去吗?它在这挂了两个月,蝙蝠侠应该是把它给忘了。”

赫尔克里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个比他人还高的表盘。他的右眼中,表针优雅地向前移动,左眼中整个钟楼都仿佛劲爆舞厅中的迪斯科舞王,钟摆如抡起的大锤,摇晃得比他的心跳还要狂乱。

要想拿掉蝙蝠套索,他就得整个人挂在钟楼外面,把打了结的绳子解下来再原路返回。体力25敏捷30的人很有逼数:“我办不到。”

蝙蝠套索就在这时发出蝙蝠侠的声音:“我是蝙蝠侠!”

“……”

赫尔克里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钟表秒针,和不断重复‘我是蝙蝠侠!’的蝙蝠套索。他站在钟塔阁楼的窗前极目远眺,感觉左眼中的哥谭有那么一刻就像梵高笔下的星空,天空和大地间的万事万物都在顺着相同的方向旋转。

这种情况下,想要辨别方向都是件很困难的事。他在自己过于具有艺术创想的发达灵感中努力分析着现实和虚幻的差别,将每个可疑地点都放到脑子里的地图上进行标记。它们逐渐组成了类似于北斗七星的形状,以哥谭钟楼为勺子柄和勺体的连接点,从南到北贯穿了城市。

如果他是小丑,在哈琳·昆泽尔和杰森·托德两步棋完全失去作用的前提下,会向谁动手来拖延时间?

猫头鹰法庭会为了什么和黑手党合作?

爱尔兰人用怎样的手段,才能避开警察与老牌黑邦势力的封堵?

陌生的灵感在心间流淌。

眼下并非理性在指点他,而是直觉。

赫尔克里蓦地转身下楼,快步回到站台,发现之前那位橘红色头发的女孩正在起身往车厢内走。她要搭乘的火车已经进站,广场上人潮汹涌,眨眼间将她的身影淹没得无影无踪。

蝙蝠套索还在他身后大喊:“我——是——蝙蝠——侠——”

好似整栋钟塔,整座城市在对他喊话。

钟声轰鸣,赫尔克里顾不上买票,在车门合拢之前跨步进了车厢。车门隆隆合拢,粗声粗气地用中二的语气说道:“欢迎!欢迎不死的侦探归临死亡列车!”

**

那么这时的蝙蝠侠在做什么呢?

他发现了赫尔克里的调虎离山,然后意识到有一个人和侦探正在拿哥谭当棋盘,下着一盘谁比对方落后一步就会全盘皆输的游戏。

杰森·托德的母亲活了下来。

慈善会的管理人成为了罪犯的爪牙。

詹姆斯·戈登局长为东南角的一场枪击案忙得不可开交。

三个神秘的蒙面杀手闯进了韦恩集团,意图吸引蝙蝠侠的注意。

两个隶属于哈维正在调查的企业‘威尔金森科技公司’的运输车队企图趁着混乱离开这座城市。

蝙蝠侠注意到了每一点,因为有人想要他注意到这些,并且放过更重要的部分。目前赫尔克里看到的才是关键,蝙蝠侠这么想着,百忙之中让罗宾抽调出全城监控,识别出街头游荡的某位侦探并看看他在干嘛。

摄像头下的赫尔克里正在数落他的皮鞋。

罗宾:“呃。”

他揉了揉眼睛。皮鞋没有回应它的主人,画面中的赫尔克里失望地放过皮鞋,对着一张从饭店里拿出来的餐巾纸自说自话。接着他放过了纸巾,开始折磨旁边的长椅、路灯、垃圾桶及领带。

正在城市中巡逻的蝙蝠侠见自家小孩久久不言语,于是主动问:“有什么问题?”

罗宾不太冷静地抬头:“问题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