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乔等待了两个呼吸,裴多律都没有再说话,眼皮一动,道:“我睡觉了,有事明天说。”
他挂断语音,对赵明博道:“所以我让你带蚊帐,带了吗?”
纪乔打开自己的可拆卸蚊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白色纱帐子洗得干干净净,好几处打了补丁,从旧衣服减掉一块,缝上去,充满年代感。
夏天天气热,只要蚊帐防水睡垫花露水,打个地铺并不难。
纪乔跪在地上支蚊帐,腰肢纤细,动作麻利,白皙的手指勾着把蚊帐四周的带子和睡垫绑在一起,免得进蚊子。
赵明博震撼地盯着纪乔的旧蚊帐,上面一块补丁布料估计是从志愿者文化衫剪下来的,印着当年的某项大型盛会logo,赵明博回想一下,好像是五年前。
他是海市土著,父母双职工,不算富裕但绝对不穷,从小没缺吃缺穿,抠门不是因为穷,纯属个人性格爱好。
他觉得住烂尾楼很有意思,是想“体验”,而纪乔似乎因为生活所迫真的寄居过烂尾楼,有着丰富的经验。
一下动车,纪乔带着赵明博前往附近烂尾楼,外立面已经修好,里面空空洞洞,十几栋高层,纪乔宛若风水大师一样选址看风向,哪几栋楼不能去,因为里面可能已经有流浪汉,一层楼住哪间有讲究,夏天要通风,冬天要避风。
赵明博抠门归抠门,本质源于他物欲低,但从没让自己真的吃过苦。
住烂尾楼要吃苦,没有空调,风一吹工地就扬尘,睡垫太薄硌脑袋,蚊子还嗡嗡响。
赵明博表示现在已经很高了,纪乔看着瘦,爬楼梯是真气都不喘。
纪乔搞好了自己的小窝,转头发现赵明博还愣着,“嗯?”
赵明博猜出纪乔的悲惨经历,就陷入一种痴呆的症状,明明看起来是一只被养得很好的漂亮猫猫,结果被告知原来是翻垃圾桶的小流浪,他舌头都打了结:“就、就这些东西,能睡啊?”
纪乔闻言,不咸不淡道:“当然不够,最重要的一样没有。”
赵明博一瞬间觉得眼前看起来温顺贤惠的纪乔并不好惹,惹急了他会发疯。
下一刻,手机震动,纪乔垂眸一看,裴多律给他发了一张图片。
纪乔顿时魂飞魄散,威胁,绝对是威胁。
一定是赵明博的声音被认出来了,纪乔还记得裴多律强调尊重婚姻时的认真。
直觉告诉他不要挑战裴多律的原则,否则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结婚证马上会被投入碎纸机。
耳边仿佛已经听见碎纸机运作的嗡嗡声。
尤其听说,那个,肾不好的人对于婚内绿帽更加敏感。
纪乔郑重地握着手机,对赵明博道:“有人查岗,今晚不能住这了,我请你住酒店。”
赵明博犹如王猛上身,以劝纪乔花钱为己任,十分懊悔自己邀请纪乔住烂尾楼,当即顺坡下驴:“没问题!”
两人七手八脚地把蚊帐收回,折起睡垫,一骨碌塞进行李箱,宛若两只被狗撵的流浪猫,一黑一白飞快蹿出烂尾楼。
幸好不远处就有一家旅馆,纪乔和赵明博办理入住,本来可以开双人房,因为某人查岗,只能一人一间,狠狠亏钱。
纪乔刷了房卡,把行李箱一扔,换上睡袍,坐在床上,发送视频邀请。
“对不起,我刚才洗澡去了。”纪乔脸蛋因为剧烈运动而通红,发梢湿润,整个人软乎乎的,反正渣渣像素一拍,跟刚洗完澡没区别。
裴多律眼神冰冷,为什么一跟那个人在一起就洗澡?
“我们是普通朋友,正好一起去河东出差,酒店也定同一家,互相有个照应。”纪乔把摄像头晃悠一圈,“瞧,单人间。”
门口的行李箱在画面里一闪而过。
裴多律:“你的行李箱还没动过。”
半小时前就到了酒店,还洗了澡,行李箱没开过,酒店房间跟刚入住时一样整洁,正常吗?
纪乔以前拖着行李箱来找他,一到酒店就摊开行李箱拿这拿那,不到收房不会合上。
纪乔脸上腾地一热,大意了,裴多律不会怀疑他跟赵明博住同一间,用刚开的酒店糊弄他吧?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
“天太热了,办理入住时还被蚊子咬了,又痒又热,我一进来就急着洗澡,所以说不方便。”纪乔抿着唇,声音低低的,“真的,我连内裤都来不及拿,蚊子专门咬我小腿。”
纪乔又照了一下自己的小腿,骨肉白皙匀称,欺霜赛雪,浴袍穿得急,下摆两边还不一样长。没有蚊子包,纪乔用手指假意挠着一块肉。
不知道是摸还是挠,手掌没什么力气,因为纪乔也贪心地盯着裴多律,圆谎圆着圆着就不上心了。
那现在浴袍底下是……没穿?
裴多律心弦被狠狠一挠,目光落在他敞开浴袍的边缘,被拨弄得轻易动了气。
“行了,睡吧。”裴多律倒扣手机。
纪乔:“……”
要理解。
他曾经看过心理学,一些人身体健康变化,会变得情绪不稳,阴晴不定,需要家人好好安抚。
纪乔挠了挠脚背,真想陪在裴多律身边啊。
赵明博估摸着纪乔被查完岗,发消息问:“现在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和王猛说话不奏效,纪乔这种一毛不拔的人会害怕某个人查岗,从烂尾楼直奔酒店,是件好事。
纪乔斟酌着,把保单的事情告诉赵明博一半,没说具体金额,就说他和前任闪婚,前任道德底线比较高,不允许他相亲。
赵明博自己琢磨了下,得出一个结论:“啊,难怪你突然急着补肾。”
旧情人相见,干柴烈火的。
纪乔:“……”
也好,补肾的名头他承担就好了。
纪乔进浴室洗澡时,裴多律还保持同样的坐姿,如果不是手上拿着两本结婚证,仿佛深夜加班盯盘的大佬。
不过才三天,电梯时刻重演,裴多律按了按额角,怀疑起结婚这件事的正确性。
他应该心无波澜,但每一次、每一次……翻江倒海,除了等待纪乔解释,什么事都干不了。
现在纪乔有把柄在他手里,还会主动打电话解释,以后呢?纪乔会像第一次走出电梯那样,和他毫无联系。
他只能选择相信,哪怕发现很多不合理,哪怕他被纪乔骗过。
“操,还得我亲自上来找你!两小时前就说下班,人呢?”一个大约二十五六的男子骂骂咧咧进来,他叫蒋平风,是本地企二代,大学和裴多律同一宿舍,听闻裴多律来海市发展,早就约好要尽地主之谊,结果一天天的,人影都没看到。
“等等别收!你手里什么的两红本什么玩意儿?有种你别收!”蒋平风一个三级跳远扑过来,拍了一下桌子,“长这样的,我可就见过结婚证?”
裴多律一顿,停下了把结婚证收起来的动作,放回桌子上,用掌心压着:“对,怎么了。”
蒋平风:“?”
这像新婚的态度?嫂子不管管这副死人脸?
他从裴多律镇压下一点一点拉扯出结婚证,裴多律估摸心烦,倒是让他看了。
蒋平风心道,难不成是伯父硬逼裴多律联姻?自己选的脸色不能这么差。
不过话说回来,裴多律自己选的人,也好不到哪去。
蒋平风亲眼目睹过裴多律和纪乔恋爱,也知道换肾一事,那时他和裴多律一起报名参加了国内最著名的建筑师大赛,裴多律回了一趟老家,突然打电话给他,让他帮忙处理一部分图纸,他要动个小手术。
嗐,哪里是小手术,简直是割肾又挖心呐。
蒋平风感慨着情圣操作,然后翻开结婚证,一口吸到半路的气差点把他呛死。
“纪乔!卧槽,老裴,纪乔,跟骗心骗肾的那个是同名同姓吧?”
裴多律面无表情。
蒋平风:“你怎么想的啊?”
他一看桌上还有一份什么,拿起来一看,更震惊了:“你缺这两百万吗?”
裴多律沉默以对。
蒋平风犀利道:“裴多律,你这名字白改了。”
自始至终都是裴正。
裴多律眉眼恹了下,似乎因为改名的事感到不愉快。
蒋平风是个话唠,他当初得知裴多律的小男友还在读高三就没少发表震惊感想,现在过了五年,话更多了。
“裴多律,有一个故事我不得不讲。”
“以前有一个傻子在网上刷单,被骗了五十万,骗子说再投五十万就可以解套,你就明知不可为,又不死心地贷款五十万去投。”
“好男人不刷单,你能有几个肾可以被骗哦。”
他把保单扔回桌上,“好男人,也不骗保。”
裴多律沉默听完,抬眸看着蒋平风,知道他和纪乔事情的人屈指可数,蒋平风算一个。
他自嘲一笑,把保单和结婚证锁进保险柜。
“那怎么办,让骗子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