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见底,吴良材终于开口了。

“我承认,是我杀了夏老二。”

在吴良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蔡承泽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经过检验,夏二婶家枕头上的纤维和夏老二口鼻中发现的是同一种。

江烁稳住情绪,继续问道:“你跟夏二婶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算是网友关系吧。”

江烁语气嘲讽,“那你还挺仗义啊,帮一个网友杀人?”

“我们……在一起过几次。”吴良材扭捏道。

“你知道她结婚了么?”

“知道,她跟我说她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想跟她离婚。她不同意,她老公就要杀了她。”

“然后呢?”

“然后她找我哭诉,说她要把她老公杀了,和我在一起,我就答应了。”

江烁让负责记录的警员给吴良材又倒了杯水,“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做的?”

———

那天晚上,夏老二照例把那瓶“治便秘的药”放在桌上,嘱咐夏二婶别忘了吃,随后说自己要去镇上买东西,便骑着摩托车离开了。

夏老二走后,夏二婶去厨房炖了碗汤,把桌上那瓶药研磨好,加进了汤里。

紧接着她故意去了陈姨家的麻将局,磨蹭到十一点,估摸着村里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才往家里走。

回到家时,夏老二已经在看电视了。

她从厨房里端了炖汤出来,“喝碗汤,补补身体。”

夏老二只喝了一口,说了句“太咸了”,便皱着眉头把碗放下了。

“本来念在我们夫妻间还有二十几年的感情,如果他喝汤时能流露出一丝愧疚,我也许还下不了决心杀他。”

就是那一句不耐烦的“太咸了”彻底打破了夏二婶的幻想。

“咸也凑合着喝吧,这汤能壮阳。”

听到夏二婶这么说,夏老二才把汤喝干净了。没多久药效发作,他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夏二婶一直没闭眼,等到三更,她轻手轻脚开了院门,把吴良材带进了屋里。

“真要杀?”吴良材有些犹豫。

夏二婶坚定地点了点头,把枕头递给他,“杀了他,我们就可以一起过了。”

吴良材咬咬牙,把枕头捂向了夏老二。夏老二从梦中惊醒,拼命挣扎,夏二婶赶紧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一点也不敢放松,直到夏老二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变成了一滩烂泥。

“把他弄到地里那口枯井去,明天再假装去找他。”夏二婶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吴良材紧张得牙齿打颤,“为什么还要找?不是时间越长,就越不会被人发现吗?”

“你傻呀,村里人都知道他回来了,如果他失踪了我也不着急,那大家肯定都会怀疑我。”

两个人在夏老二的尸体上盖了张防雨布,搬起了尸体。

没想到死人的重量比他们想象的要沉许多,搬了十几米后,实在是走不动了,又把尸体放在地上拖行了一段,发现衣服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太过明显,这个方法也行不通。

吴良材想了想,让夏二婶去把夏老二的摩托车开出来。夏二婶担心发动机的轰鸣声太大,惊动了邻居,便把摩托车推了出来。

两人把夏老二的尸体架到摩托车上,盖上防雨布。吴良材在前面推,夏二婶在后面扶,几百米的路愣是走了半个多小时。

将夏老二的尸体扔进井里后,夏二婶把捂死他的枕头、捆绑尸体的绳子和那张防雨布都给了吴良材,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

做完这一切,夏二婶叮嘱他:“我们最近先不要再联系了,等风声过了,我就去找你。”

审讯室玻璃外的民警都低声欢呼起来,他们派出所很久才会碰上这么一件大案子,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就解决了。

交代完作案过程,吴良材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审讯椅上,眼神空茫茫的。

“你后悔吗?”江烁突然问了句。

吴良材苦笑,“后悔,也不后悔。虽然把自己下半生都搭进去了,但是我爱她,我觉得这样做挺值得的。”

“那如果我告诉你,她微信里像你这样的男人不止一个呢?”江烁嘲讽地笑了笑,“只不过你是唯一一个愿意为她杀人的罢了。”

吴良材听到这句话,面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

与此同时,老刘把夏二婶带到自己办公桌前,让她先坐下。

“不是说领材料吗,材料在哪儿?”夏二婶不满地嘟哝着。

“别急,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夏二婶斜了老刘一眼,“我老公死了,你们不去找杀他的人,天天来找我问这问那,这像话吗?”

老刘没理会他,而是问道:“吴良材,你认识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材料,“或者叫……‘怒吻腿中唇’。”

坐在一旁的俞菲凡正喝着茶,听到这几个字被呛得咳了几声。

夏二婶脸色一变,眼神躲闪,飞快摇了摇头,“不认得。”

老刘把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放到她面前,“那这些聊天记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怎么乱看别人手机,我上过网,懂得老百姓是有隐私权的!你们这样是侵犯我的隐私权!我要去告你们!”

夏二婶浮夸地大叫,似乎是想要掩饰她的心虚。

老刘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声音比夏二婶还大:“你涉嫌杀害你丈夫,我们调取你的聊天记录是合法合规的,别跟我谈什么隐私权!”

夏二婶嚣张的气焰立马灭了八成。

愣怔片刻,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尖利而嘶哑,还伴着几句听不懂的叫骂,几乎震响了整个派出所。

哭了十多分钟,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还要杀了我。”

老刘问:“你怎么知道的?”

“有个人加我微信告诉我的,他说夏老二买了很多安眠药,每天都会给我吃。”

据夏二婶回忆,夏老二回家时给她带了一瓶药,说是一个工友推荐的,可以治疗便秘。

药瓶上面没有标签,夏二婶也没怀疑。可吃了药之后,便秘没治好,她却没有再失眠过,几乎每天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她一开始也没多想,直到收到了那条信息。

“我当时心真的凉了半截,没想到我的枕边人居然想要杀我。”夏二婶脸上的幽怨化为愤怒,“那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杀了。”

“加你微信的那个人是谁?”

夏二婶摇摇头,“不知道,他说完这些就把我拉黑了。”

这时,一个民警走到老刘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刘脸色倏然一变,起身走向审讯室敲了敲门,“江队,我们有新发现。”

———

民警在吴良材的通话记录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号码,跟他联系得很频繁。

号码的主人是黄翠萍。

“黄翠萍?”

“对,就是足疗店那个黄翠萍,夏老二的姘头。”老刘说完,顺便把审讯夏二婶的结果也告诉了江烁。

江烁点点头,转身回到了审讯室里,把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放在吴良材面前。

“黄翠萍,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黄翠萍。”几乎没有犹豫,吴良材直视着江烁的眼睛,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从审讯的经验来看,对问题的生硬重复是典型的撒谎表现,而吴良材直视着江烁,说明他急于知道江烁能否戳破自己的谎言。

“那你怎么会跟她联系得那么频繁?”

“我……我偶尔会去找她按摩。”

“不是不认识么,你怎么知道她是做按摩的?”

吴良材鼻子抽动,眼神沉了下去。

江烁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但只凭这几个微表情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更多证据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那你是怎么加上夏二婶的微信的?”

“通过附近的人加的……”

江烁决定诈一诈他,“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办法查到你是不是在撒谎?”

吴良材一言不发。

江烁追问:“是不是黄翠萍给了你她的联系方式?”

吴良材还是默不作声。

“行,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江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过如果你现在把真相说出来,说不定能少判几年。”

吴良材闪烁的眼神对上江烁灼灼的目光,不由得往椅子里缩了缩,嘴里喃喃自语。

“我这都是为了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吴良材跟黄翠萍认识的时候,她已经跟夏老二好上一段时间了。

相比起家里性格强势的夏二婶,黄翠萍热情开朗,温柔大方,“那方面”也比跟夏二婶合得来,夏老二被她迷得不要不要的。

可对黄翠萍来说,夏老二并不特别,只不过是她众多过客中的一个。

当看到黄翠萍手机上跟吴良材的聊天记录时,夏老二崩溃了。

“你是有家室的,我们不可能在一起。”黄翠萍说得义正辞严。

夏老二闻言,转头就跟夏二婶提了离婚。

夏二婶打了他一耳光,“我们各玩各的不就行了,这个年纪离婚,你想让我遭全村人笑话?”

吃了瘪的夏老二又回去求黄翠萍,黄翠萍打定主意他这婚肯定离不了,便撂了狠话:

“除非你恢复单身,否则想都别想。”

夏老二愣怔片刻,突然说了狠话,“离不了婚,那我把她杀了,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在一起?”

黄翠萍只当他是开玩笑,随口答应:“对,只要你把她杀了,我就跟你结婚。”

没想到第二天,夏老二真的发了狠,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瓶安眠药。

他给黄翠萍发了条短信:【我过几天回家就动手。】

片刻,他又发来了第二条短信:【你最好永远不要背叛我,我今天能杀她,明天就能把你杀了。我说话算话。】

黄翠萍慌了神,找到吴良材哭诉起来。

吴良材没什么主见,心疼地搂着她,“那我们怎么办?”

黄翠萍依偎在他怀里,想起夏老二曾跟她说过夏二婶喜欢在网上跟人聊天,计上心来:

“我们借他老婆的手,除掉他。”

她从夏老二手机里找到了夏二婶的号码,让吴良材加了她的微信。

吴良材在黄翠萍的指示下,陪夏二婶从家庭聊到爱情,从人生聊到理想,从网上聊到床上。

情到深处,夏二婶搂着他的脖子,说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我对夏二婶从来不是真心的,我爱的只有翠萍。”吴良材低着头,弱弱地说。

另一边,黄翠萍也匿名加上了夏二婶的微信,告诉她夏老二想要杀了她。

夏二婶一开始还不信,但最近莫名好转的睡眠质量和没有标签的药瓶子印证了她的说法。

她打电话跟吴良材哭了一整晚,问吴良材自己该怎么办好。

吴良材按黄翠萍的话告诉她:“他不仁,你也不义,你把他杀了,我们一起过好日子。”

“翠萍说,等夏老二死了,责任全推到夏二婶身上,然后我们远走高飞。”

说完这些,吴良材目光呆滞,宛如找到夏老二尸体的那口枯井般毫无生气,嘴里却嗫嚅:

“为了翠萍,做什么我都愿意。”

江烁眯起眼,难怪在他知道夏二婶的男人不止他一个时,面上并无波澜。

想必那句“我觉得这样做挺值得的”,也是说给黄翠萍听的。

黄翠萍自以为制造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只是她显然低估了警方的能力,留下了太多破绽。

走出审讯室,江烁找到老刘,“黄翠萍人呢?还在县城里吗?”

“她也买了今天的车票,跟吴良材是同一班车,已经派人去车站拦截了。”

江烁点点头,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他能帮的忙也已经帮完了,剩下的就是派出所的事了。

———

俞菲凡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里打着盹,哈喇子都流到了嘴边。

江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床了。”

“案子破了?”俞菲凡睁开迷朦的双眼问了句。

江烁点点头,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看她一脸茫然的,就顺手擦去她嘴角的口水印子。

俞菲凡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了,我陪你跑了那么多天,你怎么也得请我吃顿饭吧。”

江烁笑笑,“行,我们买点好吃的回去,剩下几天就专心陪姥姥。”

“好嘞,江大侦探请客,那不得狠狠宰一顿。”

俞菲凡从沙发上蹦起来,自顾自往外走去。

江烁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扬起嘴角,心弦像被什么轻轻撩动。

但一想到姥姥跟他说过的话,心绪又忽的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俞菲凡永远能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的,不用去面对那些沉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