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立冬过后,M市的白昼就越来越短。

江烁的车开在去往疗养中心的路上,一晃神的功夫,就猝不及防从白天驶进了黑夜里。

对于他不请自来的行为,沈知行并没有表露出不悦,还是一脸温和地接待了他。

“江警官,你今天一个人来吗?俞小姐呢?”

江烁随口应付:“她有事,来不了。”

沈知行往窗外看了看,似有什么顾忌。虽然走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还是上前把百叶窗拉了起来:“哦,那你找我,是因为翟修的事吗?”

“不,我来找你,是因为俞菲凡。”江烁也没绕圈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沈院长,您认识菲凡的爸爸妈妈吧?”

沈知行拉窗帘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对上了他质疑的眼神,苦笑道:“你都查到了?”

江烁并没有跟他客套:“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菲凡的身份的?”

“从你们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了。”沈知行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揉了揉眉心,“俞小姐之前问过我为什么要帮她,我告诉她,是因为觉得她亲切。”

江烁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十指交叉,手肘撑在腿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面对他的审视,沈知行的目光并没躲闪,语气诚恳道:“我没有骗她,我跟她的父亲傅英朗,是很好的朋友。”

江烁问:“你们是在孤儿院认识的吗?”

沈知行往后靠进椅背里,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笑,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们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比我大两岁,每次其他小孩子欺负我,他都会帮我出头。离开了孤儿院后,我们也还是保持着联系,我看着他跟俞小姐的母亲相识相恋,又生下了俞小姐,那时候他们可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他们出车祸时开的是你的车,你为什么从来没提起过?”

沈知行闻言敛起笑容,神情也变得有些哀伤:“那天英朗找到我,说要借我的车去用,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把钥匙给他了,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他们车祸身亡的消息。”

“他们出事后,俞小姐就下落不明了,我也尝试过寻找她,可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说到这里,沈知行双眼蒙上了一层泪光,他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抬起眼镜点了点眼角噙着的眼泪,才继续道:“我见到俞小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面熟,加上她跟她妈妈有些一样的姓氏……说实话,我后来也找人查过她的资料,这才确认了她真的是英朗的女儿。”

江烁的无动于衷跟沈知行的动容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平静地问道:“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说呢?”

沈知行用那张纸巾擦了擦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俞小姐应该跟你说过,我这疗养中心是翟家投资建起来的,我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一方面,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得罪翟家,另一方面,我又不能对俞小姐的请求置之不理,所以才一次次帮助她。”

听完沈知行的话,江烁眉目间的疑虑更深了。

俞菲凡神经大条、心思单纯,容易相信人,可他不是。

虽然沈知行话里话外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热心肠的长辈形象,实在有些可疑,然而他的表情认真且无辜,说的话句句都像是肺腑之言。

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江烁竟看不出任何一丝破绽。

他又问:“车祸发生之前,菲凡的爸爸妈妈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沈知行眸光一沉:“江警官,你是不是也怀疑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江烁从他话里捕捉到一丝端倪:“也?”

“不瞒你说,那天英朗找我借车时,突然对我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请我一定要替他照顾好女儿。我当时没在意,没想到……”他顿了顿,接着道:“后来我也尝试调查过,奈何什么也没查到,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一转眼,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说到这里,沈知行似乎有些迟疑:“江警官,这件事你会告诉俞小姐吗?”

江烁反问:“你希望我告诉她吗?”

沈知行一愣,随即淡淡一笑:“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觉得她现在过得挺好的,这件事是她的一个伤疤,或许……还是不要揭开为好。”

江烁眯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回到车里,他摁下车窗,抬头凝视沈知行办公室的那一点灯光。

昏暗的光线里,窗前似乎站了一个朦胧的人影,同样也在凝视着他。

他不是不想相信沈知行,而是不会因为几句听起来情真意切的话就无条件轻易相信他,更何况这些都只是他单方面的说辞。

手机传来的信息铃声让他的思绪回笼,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俞菲凡发来的一个短视频,视频里是两只猫在歪着头打架。

他认真地看完了这个平时绝不会点开的视频,然后把手机里为数不多的表情包翻了个遍,选了一个最可爱的笑脸发过去。

放下手机,他又想起姥姥对他说的话:比起找出真相,她更希望俞菲凡能平平安安。

他也知道,俞菲凡之所以能保持单纯又善良的心态,是因为姥姥一直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去面对沉重的身世可能带来的痛苦。

可总有一天,真相会透过指缝让她看到、察觉到。

而他和姥姥一样,希望那一天可以来得再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