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夏村的几个小时车程里,俞菲凡一直坐立难安。成易没有告诉她姥姥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有开口问。

但从她一路上捏着的拳头和紧抿的双唇,江烁也能看出她的内心的焦躁不安。他数次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本能地咽了回去。

一路上,车里的三个人心事各异,不约而同维持着压抑的沉默。

回到村里时,姥姥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村民。看到他们回来,大家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成念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扑在成易怀中,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哥,菲凡姐!”

俞菲凡哑着声问:“姥姥在哪儿?”

成念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今天一直没看到姥姥,还以为她早早就出门了,可到了中午也没见她回来,才想起来去她房间里看看,结果就……”

没等她把话说完,俞菲凡就跌跌撞撞冲进了姥姥房间里。

只见姥姥静静地躺在床上,枕着枕头,盖着被子,表情平静如常,仿佛只是睡着了。

俞菲凡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摸摸姥姥的脸,触碰到的一瞬间又像触电似的,猛地收了回来。

她隔着被子轻轻摇了摇姥姥:“姥姥,您别装睡了。我是菲凡,我回来了。”

姥姥并没有回应她。

她回头对站在门边的成易招手:“成易,你快叫姥姥起床,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呢。”

“姐……”成易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搂着泣不成声的成念,紧紧咬着嘴唇,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菲凡。”江烁走到她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俞菲凡像是想到了什么,拽着江烁的衣角把他扯到姥姥床前,声音焦急:“江烁,你快把姥姥叫起来,就说你饿了。她那么喜欢你,一定会起来给你做好吃的。”

江烁眼睛一阵酸楚,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菲凡,姥姥已经走了。”

俞菲凡身子猛地颤了一下,语调没有起伏:“你胡说什么呢,姥姥只是睡着了。”

说完她转身扑到姥姥怀里,像平时一样跟她撒起娇来:“姥姥,你快起来!我饿了,我想吃您做的炒鸡蛋……”

“姥姥,小玉还有几个月就要生宝宝了,您不想看看曾孙吗?”

“我说过要买大别墅,接您跟念念一起去住的,您先起来好不好?”

“姥姥,您再这样逗我我就生气了,以后我可再也不回来看您了……”

她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哭腔,却强忍着一滴眼泪也没掉,似乎只要一哭出来,就是承认了姥姥已经离开的事实。

江烁压了压心头百般翻涌的情绪,一言不发地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带入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俞菲凡没有抗拒,就这么静静靠着他。长久的沉默后,她的肩膀终于开始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

“姥姥怎么会忍心扔下我们呢,她明明说过要长命百岁,陪我一辈子的……”

压抑已久的眼泪冲破眼眶,一滴,两滴,随后汹涌而出,顺着她的脸颊啪嗒啪嗒地落下。

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攥着江烁的衣服,把脸埋在他怀里:“江烁,姥姥为什么骗我,她为什么食言了?”

安慰的话哽在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化成沉沉的一声叹息。江烁只得默默抱紧了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衫。

直到夜深,俞菲凡还是一直坐在姥姥房间门口的石阶上。

她哭了太久,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一动不动望着空气中某片不定的浮尘,却依旧不肯离开半步。

江烁端着邻居送来的饭菜坐到她身旁,柔声道:“菲凡,你吃点东西。”

俞菲凡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过了片刻她才费力地摇摇头:“我不饿。”

江烁也没勉强,他把饭碗放到一旁,将她侧脸上被眼泪浸湿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那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俞菲凡还是摇头:“我不能睡,我要等姥姥回来,她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她花了好半天时间,才堪堪接受了姥姥的离世。

但她还是固执地认为,姥姥的灵一定会因为放心不下他们而故地重游。只要她在这里等着,就一定能再见到姥姥。

每天都在与亡者打交道,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死亡这件事,至少相比起普通人,能做到更洒脱。

可是当姥姥突然离去时,她却怎么也无法接受。

姥姥怎么可能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这么走了呢?

江烁没说什么,他起身回屋里拿了两个垫子放在石阶上:“那我陪你一起等。”

成易将成念哄睡着了,拄着拐杖从房间里出来,用眼神询问江烁有没有什么事,见江烁摇了摇头,他才从地上收拾起饭碗,默默回了屋里。过了一会儿,又拿了张毯子出来披在两人身上。

俞菲凡不堪重负的脑子已经无法运转了,整个人变得麻木不堪。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但还是能感觉到身体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沉重而绵软。

说好了不能睡,却还是在江烁一起一伏的呼吸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思绪渐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