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里,俞菲凡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一个阴雨天,姥姥指着她刚画好的一沓灵符,双眉紧拧:“菲凡,你怎么又把破障符画错了?”

俞菲凡低着头,嗫嚅道:“姥姥,我不是故意的。”

姥姥没有听她的辩解,从抽屉里拿出戒尺,语气严苛:“手心伸出来。”

俞菲凡怯生生把手藏在身后,噘着嘴道:“能不打手心吗?反正也只有一点点跟您画的不一样……”

姥姥表情严肃,厉声打断她:“什么叫只有一点点?你知不知道这一点点错误就会让灵符不起效果!”

她不由分说扯过俞菲凡的手,拿起戒尺用力在她手心里打了几下。

手心被戒尺抽过的地方立刻红肿起来,俞菲凡疼得直掉眼泪,嘴一瘪,哭喊道:“我最讨厌姥姥了!”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天上飘着雨,她漫无目的在村里转了一圈后,钻进了村后山的土地庙里,蜷缩在供桌下。想着姥姥的责骂,又委屈得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此起彼伏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从周围传来,那是村里的邻居们在到处找她。

她害怕挨骂,抱着腿坐在角落里不敢应声,直到隔壁家的大爷发现了她,才把她从土地庙里抱了出来。

姥姥见到她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绷着脸把她拉回家里,命她跪在墙前,用一根细细的竹条狠狠地往她背上抽。

她原以为姥姥会为了自己的失踪而焦急,没想到被揍得更狠了,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成易和成念也跪在一旁哭着替她求情,可姥姥一点儿也没有心软,直到打得手都抬不起来了才堪堪停下。

俞菲凡淋了雨,又挨了一顿揍,后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

她心里憋屈,全身也烫得难受,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迷糊中感觉姥姥在她床边坐下了,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她的衣服。

俞菲凡微微回过头,看到姥姥红着双眼,正端着一个碗往她背后红肿的伤口上抹着草药,嘴里絮絮叨叨:

“菲凡,你别怪姥姥狠心。如果画灵符这样的小事你都做不好,到了关键时刻,要怎么保护别人、保护你自己呢?”

“姥姥不能一辈子护着你,总有一天姥姥也会离开的,到时候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当时年纪尚小的俞菲凡并不能理解姥姥的良苦用心,只是赌气地背过身,假装没听到她的话。

如今在梦里,她似乎有了一次弥补的机会。

她坐起身子,紧紧地抱住姥姥:“姥姥,对不起,我错了。”

姥姥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和蔼地笑了笑:“姥姥没怪你。”

俞菲凡紧咬着下唇,却怎么也止不住一直往下掉的眼泪:“您可以不走吗?我想让您永远陪着我。”

姥姥用袖子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菲凡,你带着灵瞳出生,命运注定就是不平凡的。接下来你也许还会遇到很多坎坷,有时候会有人能陪着你一起渡过,有时候需要你自己去面对。你长大了,要学会坚强,知道吗?”

泪水模糊了俞菲凡的视线:“我知道了,姥姥,可是……”

可是如果长大的代价是离别,我宁愿永远当一个小孩子。因为离别的感觉实在太痛了,每呼吸一次,都让我觉得肺腑生疼。

……

蔡承泽提着勘察箱从姥姥的房间里出来,跟在院子里等候的江烁低声道:“江警官,我检查过了,老人家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初步判断是自然死亡。”

江烁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菜头。”

蔡承泽又问:“需要我把她带回去做尸检吗?”

江烁摇摇头道:“不用,辛苦你了。”

他已经把姥姥家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的痕迹,也跟成念确认了最近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姥姥的死,基本可以排除他杀。

至少不是人为的。

蔡承泽看了一眼木然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俞菲凡,关切地问道:“菲凡……她没事吧?”

江烁眼神落在俞菲凡身上,许久才回答:“她会好的。”

蔡承泽前脚刚走,村长后脚就进了屋里。

他看了看俞菲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向了成易:“成易,你们看看俞老太是要土葬,还是……”

成易踟蹰了一会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刚想去找江烁商量,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俞菲凡的声音:“火化就行。”

村长见俞菲凡答话,搓了搓手向她解释道:“菲凡,后山有一块地,风水很好。俞老太这些年帮了村里人不少忙,如果你们想把她葬在那儿,大家也是没意见的。”

俞菲凡缓缓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村长身前,勉强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叔,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把姥姥带在身边。”

村长也没再勉强,只说道:“行,那我找人算个合适的时辰,给俞老太风风光光地办个葬礼。”

俞菲凡摇摇头:“不用,姥姥向来不喜欢热闹,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就行,我会联系好镇上的殡仪馆的。”

村长瞅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诧异,也有些欣慰。

当年那个离家出走后让全村人找了大半宿,自己却在土地庙里呼呼大睡的小姑娘,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点点头道:“行,那就按你的意思来,有需要帮忙的记得跟叔说一声。”

送走村长,俞菲凡在原地站了半天,突然抬头对成易说:“成易,我饿了,可以帮我煮碗面吗?”

成易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应了声“好”就钻进了厨房里。

她又转头对成念道:“念念,你去衣柜里找一找姥姥最喜欢的那件蓝色的褂子,我去帮她擦擦身子,待会儿我们一起帮她把衣服换上。”

成念忍不住哽咽:“好的,菲凡姐。”

俞菲凡搂住她的脖子,轻声道:“别哭,不然姥姥会担心的。”

成念连忙擦干眼泪,抬头看着她:“菲凡姐,姥姥回来过了吗?”

俞菲凡抬眼看向天边逐渐被雾霭淹没的霞光,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昨夜只是做了个梦,还是姥姥真的回来看她了。

但她仍记得姥姥的话,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