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话虽然不多,但是人很沉稳,也很聪明。我记得有一回我们嘴馋了,想到河里想抓几条鱼烤着吃,可是那些鱼身上滑溜溜的,徒手根本抓不到,你爸爸就用竹子编了个竹网放在下游,没想到真的有收获!结果那天晚上,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吃上了烤鱼。”

仿佛是触到记忆深处的某个点,沈知行百感交集,轻轻笑出声来,俞菲凡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后来我们离开了福利院,你爸爸在书店工作时认识了你妈妈。”他的目光在俞菲凡脸上盘桓片刻,接着道:“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其实在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隐隐猜到你们可能有关系了,所以我才说,觉得你很亲切。”

俞菲凡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我对我爸爸一点印象也没有,妈妈至少还给我留下了一张照片,可我甚至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

那个没给她留下任何印象的父亲,在沈知行的叙述中,仿佛一点点长出血肉,重新组成一个鲜活的人形,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

沈知行有些动容:“我本来觉得,你现在过得也挺好的,不应该被这些往事叨扰,所以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你。现在想来,我也许做错了。抱歉啊,俞小姐。”

俞菲凡敛了敛情绪,笑道:“没事,都过去了。您也别叫我俞小姐,太见外了,叫我菲凡就行。”

沈知行也点点头,满目慈祥:“我比你爸爸小两岁,你就叫我叔叔吧。”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俞菲凡低头瞥了眼来电显示,是江烁。

沈知行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动作,突然问道:“对了,昨天你说那个红衣服的女……女人,是因为我帮了你的忙才来报复,究竟是什么意思?”

摁下了拒接键,俞菲凡把手机揣回兜里:“我之前问过您相不相信玄学,还有关于疗养中心十楼的事情……”

她顿了顿,正思考着要怎么解释,就见沈知行轻轻皱了皱眉,试探地问出口:“菲凡,你是不是跟你妈妈一样……能看到那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俞菲凡有些惊讶:“您知道?”

沈知行道:“我以前听你爸爸提起过一两次,还以为他是在说笑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俞菲凡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那您知道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出事吗?江烁调查过,他们的车祸或许不是意外。”

沈知行长长叹了口气,缠满纱布的手摁住额角:

“当年你爸爸跟我借车之前,曾叮嘱过我,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替他照顾好你。我当时思来想去,觉得实在太奇怪了,就想追出去问问他,却听到他和你妈妈在角落里争吵,等了一会儿也不好上前打扰,只好先离开了。本打算改天再找他问清楚,没想到……”

“争吵?他们说了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似乎是在久远的记忆中努力寻找一丝半缕线索:“好像是关于什么……灵界之类的东西。”

俞菲凡心头无端一跳:“灵界?”

“对,灵界,你妈妈说她要去灵界,说只有那里才最安全的地方,可你爸爸好像不太愿意……”沈知行垂下眼帘,露出沉吟不决的神色:“其他的,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然而他后面的话,俞菲凡已经听不进去了。

纵使早有猜测,但在得到证实的这一刻,她的思绪还是猝不及防炸开,浑身的血液呼啸着涌上颅顶,在脑袋里掀起一场风暴。

妈妈要去灵界?

当年那场车祸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如果她的身体已经在车祸中死去,她的灵会不会一直留在里面?

或者说……她也变成了那些怪物中的一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沈知行道的别,又是怎么从病房里走出来的,甚至没察觉到口袋里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在医院的花坛边呆坐了许久,才堪堪将百般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又把茫然如海的思绪略微捋了捋,才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来,坐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

事务所楼下。

拨出去的电话如同石沉大海般毫无音讯,江烁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抽回,转头看了看后座上的两大袋的零食和大早上起床亲手做的面包,幽幽叹了口气,恨不得穿越回昨天晚上,给那个被所谓“理智”占据了头脑的自己来个大嘴巴子。

思忖片刻,他还是下了车,提着大包小包上了事务所。忐忑不安地摁响门铃的同时,又把道歉的话在脑海中排练了一遍。

门开了,肖霄探出脑袋,还没等他开口,就未卜先知地答道:“菲凡姐出去了。”

一路上打好的腹稿就这么失去了用武之地,江烁神色一僵,问道:“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不过她没拿行李,身份证又在你那儿,应该没办法跑路。”

她瞥了眼江烁手里的零食和还散着热气的面包,咽了下口水,把俞菲凡离开前那句“让他门口等着”抛之脑后:“江烁哥,你要不要进来等她?”

江烁想笑一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只好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应付了事,把零食塞到她手里:“不用了,东西你拿进去吧,我晚点儿再过来。”

肖霄得了好处,腾出一只手欢快地打了个响指:“得嘞!她如果回来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通报给你!”

江烁草草地点了点头,转身下了楼。

回到车里,他掏出手机,屏幕摁亮片刻又暗了下去,就这么思索了一阵子,才打开微信,把那段排练好的道歉编辑成文字。

“菲凡,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指责你因为愧疚而失去判断的能力。虽然我觉得沈知行不值得我们完全信任——”

他停下打字的手,想了想,又把最后那句话删掉了。

“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给了你很大压力,是我没有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一时心急说出了伤害你的话。我真心实意想向你道歉,可不可以——”

突兀的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把正在全神贯注编辑信息的江烁吓了一激灵,手机差点脱手而出。

他皱着眉看了眼来电显示,发现是个备注“录像带”的号码,才想起来应该是之前帮忙修复从尤峻母亲的骨灰盒里找到的录像带的那个摄影器材店的老板。

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的老板道:“喂,警察同志,那盒录像带修复好了,您方便过来取一下吗?”

江烁道了声谢,应道:“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把那条略显矫情的信息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