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无觉,倒不是说哈莉在身体功能上有任何缺失,她一直是个相当健康的小女孩,从没生过一次病,就连达力这样肥壮的小男孩都或多或少感冒过几次,可除了学校组织的体检外,哈莉从没去过医院。

这种知觉在于情感,哈莉没有共情的天赋,她拥有的仅仅是欲望驱使下无与伦比的模仿技巧和生存本能。

哈莉知道什么时候流泪能令佩妮姨妈对她心软,也知道怎样应答能让弗农德思礼对她放松警惕,对于这些事她信手拈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连天性恶劣的达力德思礼,她也有的是办法利用他达成自己的愿望。

哈莉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面部肌肉达到任何目的,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保持应有的冷静。当她开始尝试与她的同龄人交往之后,他们缺乏理智管束的的情绪波动让哈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哈莉尝试将某一天协助弗农德思礼修车时,他对她父母的恶毒评价分享给她学校里的新朋友艾琳。

“你肯定很难过吧。”艾琳安慰道,“我敢肯定,你爸妈都是好人。”

但她确实不觉得难过,而且,说不定她的父母确实都是罪犯,否则,又怎么可能有她这样的后裔?

也许是因为她太渴望知道真相了,在她七岁生日的夜里,她惊讶地发现一封信就这么毫无缘由地出现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封面上的字迹很特别,圈圈套着圈圈的细长字体,写着一个她熟悉的名字,却搭配着一个陌生的姓:佩妮伊万斯。

哈莉几乎是马上就意识到伊万斯是属于自己母亲的姓氏,她抽出信纸,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

这封信只有短短数行,凭哈莉的阅读能力,读完这封信只需要十数秒,但是她盯着这张纸瞧了数十分钟才回过神来。

写信的人叫阿不思邓布利多,信的内容很简短,开头就提及了哈莉父母的死因,他们被一个叫伏地魔的人杀死了,因为此人仍然在逃,因此魔法界对哈莉来说并不安全。幸而哈莉的母亲莉莉留下了保护魔法,让她在血亲的身边就能保证绝对安全。

作为哈莉唯一的血亲,血缘保护能一直持续到哈莉成年,等到她十一岁的时候,将会被霍格沃兹魔法学院录取,届时她就可以在霍格沃兹的保护下重新回到魔法世界了。

某一个瞬间哈莉认为这可能是达力愚蠢的恶作剧之一,但是她立刻反应过来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想象力,更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量。

而对于哈莉自己来说,作为深入接受科学知识教育的现代人,让她马上接受魔法的存在还需要一点难度,最为关键的是她身上从来没有过任何与魔法相关的征兆……是这样吗?

哈莉想起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一道闪电般耀眼的诡异绿光,但她一直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因为生活中会发绿光的东西简直太多了,深究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道绿光仍旧却清晰,仿佛只发生在昨天而已。

在阅读信的内容之后,哈莉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也许那就是咒语发出的光芒,也许那正是杀死她父母的咒语,可惜这些猜测对于目前的哈莉来说都是无法考证的,对于这封信的真伪,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自己究竟有没有使用魔法的能力。

这其实相当棘手,刚开始哈莉试图从学校图书馆里找到一些关于魔法的线索,可是这些大部分是一些直白的儿童读物,还有一些历史社科书籍,很快她就发现从书籍里找线索是白费力气,问题的解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封无缘无故出现的信。

她仔细捋了一遍自己在得到那封信之前的所思所想,的确,就在她对自己的身世最为困惑也是最为渴望的时候,一种未知的力量将这封信送到了她的手上。

哈莉马上抓住了事情的关键,魔法是关于欲望的,她猜测,“如果我想要的是让这封信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呢?”这天晚上,哈莉把信重新塞进枕头底下,脑子里反复默念着这一个念头直到睡去。

次日清晨,哈莉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那封信——枕头底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成功了。

原来魔法并不是一道哲学谜题,只不过需要一个人真正看清自己的欲望而已。

如今一切都已清楚明白,处理障碍的计划自然也要提上日程。即使她没有魔法,制定计划也并不是困难的事,难的是如何让每件事都巧妙的落在正确的时间线上。

每到周五,达力总是格外得意、兴奋一些,这自然是因为第二天是周末,而他那愿意无原则宠爱他的父母总会带他去郊游或者是上游乐园玩,而把哈莉留给费格太太,一位住在两条街外的独身老人,养了许多猫,总是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

而今天恰好就是这样的一个周五,达力一家人和哈莉一起坐在餐桌边上,达力一边往嘴里塞着烟熏火腿肉,一边大声谈论着他第二天要看的最新的科幻电影。

在他视线的余光里,哈莉正在用叉子拨弄自己碟子里仅剩的哪一点儿土豆泥。

“可怜的哈莉,”他突然说,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母亲突然紧绷的表情,佩妮德思礼突然意识到达力可能也目睹了哈莉在学校的异常行为和他可能会在餐桌上提起这件事情的事实,“要跟那个疯女人呆整整一天,爸爸,我听皮尔说,疯病是会传染的,是这样吗?”

“哈!”弗农德思礼嘎嘎怪笑了起来,他的声音粗哑刺耳,“这可说不好,不过有些疯病是天生的,就好像有些人天生就是坏蛋、骗子,好小子,你可千万别跟这些人为伍,知道吗?”

弗农德思礼说得这么露骨,即使是达力也听得出来他这话里的有些人是指的哈莉。于是他也跟着父亲一起咯咯地笑,他看见哈莉垂着头正安静地将最后一口土豆泥咽进肚子里去,就觉得格外扬眉吐气。

达力德思礼空空的脑袋瓜无法理解为什么哈莉在家里总是表现得逆来顺受,而在学校里却恰好相反,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家里逮着一切机会给哈莉添堵。

“我先去厨房收拾了。”哈莉说着从凳子上跳下来,在她伸手拿桌子上的空碟子的时候,她无意地碰了一下达力德思礼的手臂。

“再见。”

达力隐约听见她悄声说了什么,他止住笑声,在他不确定地思索自己是否真的听见哈莉对自己说话的空隙,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厨房门后。

而等到阿不思邓布利多得知这个噩耗的时候,距离这场惨烈事故已经过去足有一周时间。

是时,霍格沃兹的的魔药教师西弗勒斯斯内普正好就在校长室里向他汇报前任食死徒们私底下聚会的谈话内容,费格的消息不期然地从壁炉里飞了出来。

“怎么?”斯内普敏锐地注意到邓布利多那双总是明亮湛蓝的眼睛在扫视完那张便条之后流露出一丝讶异,向来沉稳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斯内普记得很清楚,距离上一次他目睹这个老人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还是在七年前。

邓布利多抬起眼睛,将手里的信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即便斯内普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信上的内容还是令他震惊,“您觉得这不是意外?”他问。

“你知道,麻瓜们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邓不利多答道,“只是……”

“只是巧合太多了,对吗?”斯内普说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费格那老太婆恰好摔断了腿,又正好因为住院没能及时将这件事报告给您,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他将纸条轻飘飘地甩回桌面上。这时,他发现邓布利多审视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他的脸上,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他讥讽地说道,“如果您以为我知道或者参与了与这件事有关的任何密谋,大可以直接问出来,何必拐弯抹角?”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邓布利多平静地说道,“我相信你,西弗勒斯,如果与食死徒有关,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解释为什么他们不对佩妮德思礼动手,只能说,我的安排确有疏漏。”

“疏漏?”斯内普冷笑了一声,“太迟了,邓布利多,那事故发生在七日之前,这么久了,既错过了介入,也就无法弥补。”他说着,似乎很享受发现邓不利多的脸上挫败的痕迹,“我还以为你已经很好地安置了那女孩,可一个哑炮?”

“你知道她只有在她姨妈身边才最安全,”邓不利多叹息道,“安排一位巫师生活在麻瓜界的隐患会更多,老实说,费格已经是我们拥有最好的选择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斯内普问道,“明天就是葬礼,您打算去吗?”

“当然,”邓布利多说,“是时候去看看那孩子了。”他看了斯内普一眼,又道,声音很轻但却不容置疑,“你也一起去吧。”

那个女孩,光是想到这件事,斯内普就感觉喉咙发紧,事实上,这七年间,他几乎从来不去想这件事:莉莉伊万斯还留下了一个女儿。他本以为自己能一直逃避这个事实,或者说,他以为这种平静至少能延续十一年,直到今天,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孩子。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愧疚和恐惧,另一半是嫉妒和憎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聚集在一个人、一个孩子身上,斯内普知道自己非常不情愿见到哈莉,但是他更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做选择的权利。

由于霍格沃兹不能够幻影移形,邓布利多和斯内普两人不得不先从校长室的壁炉来到对角巷,在准备离开之前,两个身着深色麻瓜西装的人很有默契地给自己施了一个忽略咒。

因此,当他们相当突兀地突然出现在这座举办丧事的殡仪馆大堂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觉有什么不妥之处。

“您先请。”斯内普干巴巴地说道,等着邓不利多率先迈步,主动把自己领进去。

殡仪馆的员工的服务周到细致,“弗农德思礼和达力德思礼?两位有邀请函吗?”

“当然。”邓布利多答道,他抬起手,似乎准备从前胸的内袋里拿出信封,但没等他完成这个动作,这位前台员工的眼神就变得浑浊了。

“好的,没问题了,”他说,“两位节哀顺变,请随我来。”

这场葬礼举办得确实相当简朴,只在一间规模不大的房间里,斯内普才走近敞开着的对开门,就看见佩妮德思礼瘦高的身影。对比当年那个总是跟在莉莉身边的女孩,其实这些年她的样貌气质并没有多大变化。

此时此刻她身着黑裙,站在两个一大一小的棺材边上,与往来的宾客们握手,即使离了这么远的距离,斯内普也能清晰地看见她的发红的眼周和悲痛的神情。

然后他看见站在佩妮德思礼左边的那个身量瘦小的侧影,同样穿着连衣裙,漆黑的半长卷发用一个暗红色的蝴蝶结半扎在脑后。

她站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身前,平静地看着来往的宾客们。斯内普心烦意乱地猜测这样小的孩子到底能不能意识到死亡的意义,他有点想走过去看看她的脸,可又矛盾的畏缩在原地。

就在他迟疑的这当口,那女孩突然侧过头朝他们站的方向看过来。这让斯内普登时看清了她的脸,即使它的主人还是幼童,但也能看得出这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

斯内普试图在这张脸上寻找她母亲的痕迹,可是没有,她一点儿也不像莉莉伊万斯,甚至也不像詹姆波特,如果非要说,这张脸属于哈莉自己——除了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