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窦景茯的魂不守舍都被窦其安看在眼中,他停下筷子,问道:“发生何事了,脸色怎得那般黯然?”
“爹爹。”窦景茯怀着一丝希冀问,“太子哥哥虽是娶了希明,但她只是侧妃,我是不是还有可能做皇后呢?”
她从小与玄迦亲近,身边所有人包括玄迦自己都一直向她传达一个观念,她最终会是玄迦的妻子,万人敬仰的太子妃,最终是皇后。
再大些,她才知道皇室子弟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再奢求,只想着玄迦心中只有她便好,她唯不愿作妾。
父亲从她记事起便告诉她,她会是未来的皇后,会得到所有的殊荣,可是今日,她终究不确定了。
窦其安笑了声,“你怎么还是个孩子心性,天底下哪有由庶女做皇后的道理。”
拿筷子的手倏然僵住,耳边是窦其安的声音,仿佛在旋转,将她拢入一个怪圈。
“你娘是妾,照样享受了半辈子荣华富贵,是妾是妻又如何,左不过是个名声问题。孩子,能嫁给太子是上天对你的恩赐,莫要再奢求别的了。”
“这几日对太子好些,记得拉住他的心,这样才不愧我对你的培养。”窦其安摸了摸她的头,负手离开。
窦景茯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浑身发冷,腿软着跌下座椅。
丫鬟闻声跑来,焦急地扶起她,“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
“宫门可关了?”窦景茯哑声问。
“还未。”
“去备车,我要进宫。”
皇家不喜她,太后近日也认为她执迷不悟而厌烦她,父亲又是如此看待利用她,窦景茯只觉得荒唐。顺遂了十几载的人生突然颠覆了,她不允许,她必须要去找玄迦,她只有玄迦了。
这几日皇帝病情稳定,身体渐好,皇后才有了时间见一见希明,担心希明多想,借着看狸花猫的由头将人叫过来。
坤宁宫内灯火辉煌,云蔷揉着猫肚子,问希明进宫后过得如何,可有哪些地方不适应。
希明挨个回了,“多谢母后照拂,臣妾在宫中犹如在家一般,无甚不适。”
“那便好。”皇后满意道,“当初你父王说要和亲,本宫在众多姊妹中一眼挑中了你,性子实在合我心意。果不其然,你嫁过来过后,两国不仅交好,百姓安乐,就连皇上的病都好了许多,待他再好些,你或许能见上他一面。”
希明真诚道:“愿父皇龙体康健。”
皇后笑着,却在看到桌上的汤盅时露出一抹愁容。
“母后,这汤盅……”希明看过去。
“唉,母后知道,自大婚那日过后,你与迦儿便没见过几次面,他整日钻在奏折堆里,身子哪里吃得消。这不,命人给他煮了汤,他却仍有怨恨,送过去了却不愿要。”
“这汤啊,再放下去便凉了。”说着,她看向希明,眼神一亮,“正巧你在这,不如你去送一趟,迦儿应当不会落了你的面子。”
云蔷这段日子的照拂,希明都知道,当初若不是她,也不会有这桩亲事,余褚说不定落到何种境地,希明都明白。
由此,她没有拂了云蔷的面子,笑着让春禾端走汤盅,直到出了殿门,笑容才变得牵强。
她回身看了一眼,殿外空空荡荡。
春禾问:“娘娘,您在看什么?”
希明收回视线,压下不安,“没什么,走吧。”
这个时间,秦缚正在练武场。他满头热汗,一剑隔开吴浊的攻击。
吴浊退了一步,气喘吁吁地道:“好样的,震得我手麻,再来!”
秦缚看了眼夜色,无奈道:“留我一条命。”
吴浊难得兴起,但又不能太操之过急,只得把剑放回去,走时还不忘说句,“明日再来。”
“行,行,好。”秦缚敷衍道,随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原来天上能有那么多星星。
吴浊先回去冲洗,只留秦缚一人在练武场。
他坐了会儿,后躺在地上,眼神放空,后脑勺的头发被压的略微凌乱。
秦缚觉得自己做了个明智的决定,提前结束了比试。不然,吴浊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了。
他低头骂了句,听着耳边不断重复的“来人”,无比希望玄迦可以换一个口癖。
秦缚把手放在膝上,心中念道:闪现——
下一秒,他跪在大殿中。
窦景茯大声质问,玄迦一个头有两个大,想说什么,话头却都被堵了回去。所有奴仆都被赶了出去,希明独自站在一边,无措地端着汤盅。
希明按着皇后的想法,过来送汤,本欲走个过场,玄迦恰好如她所想那般冷淡,却没想到窦景茯进了宫,看到两人共处一室后彻底闹了起来。
“这是逢场作戏?”
玄迦头疼,“不是你想的那样。”
场面混乱,玄迦不得已喊了声来人,本意是想让赵德才进来将窦景茯劝住,却没想秦缚突然出现。
猛地冒出个人,三人都愣了下,秦缚看清殿中的场景后,一头雾水。
他下意识看向希明,希明与他对视后心安稳了许多,轻吸一口气,动作僵涩地将汤盅放在一旁。
窦景茯看着他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后来觉得他的某一角度很是熟悉,才想起他是那个讨人厌的暗卫。
玄迦很是不爽,怎么哪哪都是这个暗卫,赵德才死哪去了。
下一秒,他记起这个暗卫被派去监视希明了。希明来找他这么大的事,他都不汇报,真是无用!
“你。”玄迦对秦缚说,声音冷冽,瞬间气势逼人。
没有了对待窦景茯时下意识的温柔和无奈,窦景茯莫名退了一步。
玄迦接着说,“玩忽职守,该罚。”
秦缚咬紧后槽牙,“是。”
玄迦瞥到一旁的汤盅,冷笑着拿起,像是要高高摔过去。
希明一怔,上前劝阻道:“殿下,这是母后费心做的汤,莫要拿它出气,寒了母后的心。”
希明很少与他主动说话,玄迦看着她担忧的心情,一时新奇,貌似这是希明嫁过来后第一次对他服软。
不似他印象里那般不卑不亢的模样,而是用着宁朝的礼仪,眼神柔软地说着体己的话。
就因为一盅汤?
玄迦不懂,却对她永远有猜疑,没有那么简单,一定是为了讨好他的母后。
尽管这样想,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收手了。
希明攥着帕子,手心出了一片冷汗。
窦景茯看清他的所有变化,心中愈发警惕,“殿下,您当真是一次也不罚他。”
突如其来的陌生称呼,扰乱了玄迦的心神,窦景茯何时那样叫过他。
“景茯,你要如何做才能消气?”玄迦的语气软和下来,“这个暗卫任你出气。”
心中咯噔一声,希明攥紧帕子看过去。秦缚低着头,神色不明,沉默着,任由宰割。
秦缚苦笑,当真是两辈子劳苦命。
“既然这样,那便让他受十鞭。”窦景茯轻飘飘一句话,却像是砸下了两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
“好。”玄迦应允。
一个多次惹人不快的暗卫,算不得什么,死便死了,还能有人顶上来。
殿外,月光仿若清凌凌的水,希明像是溺水的人,脸色苍白。
众人都知道,以暗卫的忠诚,定然会受下这十鞭子,不躲不避。但窦景茯还是让人用麻绳将秦缚绑住跪在地上,明晃晃的折辱。
“殿下。”希明期冀地看着他,想让他放了秦缚,却知这话若是出口,定会为秦缚惹出不小的麻烦。
她心中急得要死,半晌却只想出一句,“这样是否不合规矩?”
窦景茯哂笑:“殿下的决定便是规矩。”
玄迦没有理会,意味不明地说,“你们一起看着。”
“打。”
……
一句话,两人都明白,让窦景茯出气只是原因其一,最重要的是对她们二人的敲打。
玄迦生气了。
鞭子破风落在秦缚的脊背上,衣料破裂,瞬间出现一道红痕。血珠不停渗出,染红了衣裳。
秦缚咬着牙,额前布满汗珠,眼眶里控制不住地涌上泪水,却一滴不落。他身体挺直,不吭一声地受着鞭打。
窦景茯看着他,愈看愈加讨厌,和希明一样令人厌恶。
凭什么他们这般身份低微的人也敢这般不卑不亢,一个是穷酸小国里不受宠的公主,一个是只有条贱命的暗卫,他们有何底气。
凭什么,她身份尊贵却要伏低做小……
“殿下!”希明倏然喊道,“臣妾乏了,先行回宫,告退。”
没有得到玄迦的应允,希明就已经离开,玄迦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愣了许久。
他好像看到了希明的泪眼。
希明心中泛酸,这几日心防松懈,她竟忘了来宁朝前母亲的忠告,无论是哪里的皇室,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恶魔,皇宫永远是个杀人葬人的坑洞。
秦缚强撑着意志,隔着水雾,只能看到希明的背影。她走过廊前灯下,脸颊有一点闪光。
疼痛一寸一寸地蚕食着秦缚的感官,他却仍抽出一缕思绪,思考这是谁的泪。
想什么呢?
只能是他的。
还剩五鞭,没有希明在场,秦缚松了口气。
他不怨这十鞭,反而感到解脱。
在无边的黑夜下,在认清自己阴暗的心思后。
他活该被打,因为他产生了世间最无耻的想法。
作为未成家的男子,他觊觎着一位人/妻;
作为下属,他垂涎着主子的人;
作为处在异世的孤独灵魂,他肖想着第一个给他温柔的人。
秦缚第一次知道,他这么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太焦虑了,没码动,下一章晚上九点更。
最近yiqing太严重了,大家做好防护,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