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心下海经商的丈夫回来了,这一趟又带回五千,全交给他亲妈收着,包产到户还没几年,村里的生活是比前几年大集体时好过,但村里大部分人家,一年的收入不过几百块。
捧着儿子上交的五捆大团结钞票,吴桂枝笑得合不拢嘴,“妈给你们存着,妈就你一个儿子,存多存少,以后都是要留给你的。”
周婉心刚从乡中学下班回来,今天是星期六,学校上半天课,她中午吃了食堂才回来的,听到婆婆发言,心里替几个姑姐可惜,亲妈的遗产里可没有算几个女儿的份,她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厢房,都没跟丈夫搭话。
吴桂枝看媳妇也不搭理刚回来的儿子,说:“你把钱交给妈,你媳妇是不是有意见了,要这样我就不替你们存着了。”
两个多月没见着娇娇弱弱的漂亮媳妇,林文诏心猿意马,跟他.妈开玩笑,“您不要,我就交给我媳妇存着。”
吴桂枝掐了儿子胳膊,嗔怪道:“这天下的女人只有你.妈不会坑你的钱,我是你.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还不能帮我儿子管钱了?”
“妈您小点声,别叫婉心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咱们家对她还不够好吗,瓜瓜丢了有四年多了吧,我也就今年才开始催着你们再生一个,我告诉你,这趟必须等你媳妇怀上,你才能走。”
周婉心在厢房里都听到了,她开了台灯,在炕桌上批改作业,手里的笔却怎么都落不下去,她的瓜瓜是一岁多的时候被拐子从村里拐走的,她因此病了半年多没法教书,每年寒暑假都会出去找,附近乡镇、市县的派出所打听,都没线索。
林文诏进屋把门掩上,看媳妇怔怔的发呆,侧脸一如既往的叫他魂萦梦绕,当年村里最漂亮的一个知青,叫他追着缠着娶到了,哪怕过去七年了,媳妇依旧鲜嫩如同刚认识的模样。
林文诏揽着媳妇的腰亲了一口,抱着媳妇想上炕头,周婉心拍掉他的手,“别闹,我改作业呢。”
看着媳妇发红的眼睛,林文诏心里软成了水,以为媳妇听了外头的谈话,心里不高兴,哄道:“我偷偷留了一千,你收着,想买什么别省着。”
周婉心推开那一扎一百张的十元大钞,赌气道:“给你.妈收着去吧,我从嫁给你就拿着一份代课老师的工资,可没有白吃白喝你们家的。”
她没刻意压着声音,吴桂枝和刚进院门的大女儿都听到了,吴桂枝上前想分辨两句,被大女儿一把拉住。
林红棉细声劝道:“红毓联系好了市医院的妇科大夫,让文诏明儿一早带婉心过去取节育环,这节骨眼上妈就忍一忍,闹上脾气了她又不肯生了。”
“她不生,她凭什么不生,我们老林家陪着她等了四年多,再不生整个清河村都要笑话咱们家,你弟挣再多钱,以后还不知道便宜谁家,不生个儿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林红棉劝亲妈小点声,“您就是心里这么想,也别当婉心的面说出来,婉心家可没有重男轻女,她从小音乐画画都是细细教了的,下乡之前高二的课都上完了,人家是新思想的女性,您别在她跟前提什么没儿子不行的话,丢了的瓜瓜也是您亲孙女呀。”
“我没说那不是我孙女,我也想找回来,可找孩子也不耽误生儿子呀,大不了以后花点钱上个户口。”
“不是花钱的事。”林红棉说:“婉心现在是乡中学正式编制的老师了,瓜瓜要是找回来,她得辞职了才能生,您儿媳妇您还不了解吗,她绝对不会辞职生孩子的。”
“那不行,儿子必须要生。”
吴桂枝跟大女儿说起白天的事,“别跟你弟媳说啊,今天市里的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找到个小孩是我们家的,我叫你妹妹去认的,回来说不是,幸亏今天的这个不是,哎,瓜瓜那孩子,跟我们真是没缘分。”
大姑姐也唏嘘,“小时候多可爱的孩子,八个月就会叫姑姑,一岁就能走路,婉心的心肝宝贝,别说婉心了,这些年我想起来心里都疼。”
吃晚饭的时候,没人告诉周婉心市派出所来电话的事,第二天天没亮,吴桂枝催着儿子起床,“到县城要一个小时,从县城坐车去市里又要一个多小时,早饭都做好了,快点起床吧。”
林文诏看媳妇情绪不高,体恤她,在屋里答道:“妈,我这趟回来累的很,您就让我多睡会,下午去不也行吗?”
“不行,你妹妹给你们约的是上午,想睡觉明天让你睡个够。”
周婉心睡不住了,从被子里坐起来拿衣裳,林文诏又缠了上去,被周婉心推开,“你们嘴上都说想瓜瓜,我看都是假的。”
漂亮娇软的媳妇有起床气,林文诏这时候可不敢火上浇油,乖乖起床,吃了早饭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和媳妇去了县城,又坐车去了市医院。
周婉心一看到医院大门就打退堂鼓,总觉得取了节育环就对不起瓜瓜,再生一个,那更没有心力找孩子了,她犹犹豫豫不肯进医院,跟林文诏说:“我昨天晚上梦到瓜瓜了,在池塘那边想游到我身边,被渔网给勒住,我心疼的不行,就是下不去河。”
醒来才发现是个梦,枕巾都打湿了半边。
周婉心在村里当知青养了一条小鲤鱼的事,大半个村都知道,后来鲤鱼大了被村里的无赖用鱼叉叉来吃,还被周婉心打破头,后来那条鱼埋在哪儿,除了婉心谁都不知道。
林文诏哄着媳妇,“你这是日有所思、夜里才梦到的,乖啊,等拿了环,我就给你买条小鲤鱼带回去养。”
周婉心进了诊室排队,林文诏在外头摸了根烟,总算给媳妇哄好了,先取了环,再找老中医开点中药调理,妈认识一个老中医,手里有秘方说是包生儿子,等再生个儿子,那妈就高兴了,媳妇有了新的孩子也不会郁郁寡欢,这个家就和睦了。
一根烟还没散完,林文诏看到他小妹林红毓和小妹夫康家栋,小妹是家里唯一上了高中的,高中毕业恰好赶上改革开放来市里打工,认识了妹夫,妹夫家庭普通,但有城市户口,从农村嫁到城市,让妈在村里炫耀了好几年。
媳妇不愿意在小县城取节育环,是小妹给约好的市医院的医生,林文诏以为他们俩来探望,说道:“这点小手术做好我们就走了,你俩其实不用来看。”
康家栋是个老实男人,个头不太高但是个实心眼子,又急又慌张的说:“红毓办了件大大的错事,不敢面对哥嫂。”
“你嫂子一会就要出来了,咋回事快说,我看能不能补救。”林文诏道。
林红毓其实很怕城里出生的嫂子,哽咽着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昨天早上市城西派出所打电话到村里,说找到个小孩像是我们家的,我在市里近,妈就打了电话叫我去认。”
“你没去?”
“去了。”林红毓咬着唇,“去了之后我跟公安说那小孩不是我们家的,怕嫂子伤心,妈就嘱咐大队部传电话的人,不要告诉嫂子。”
“这事你们不该瞒着你嫂子的。”
林文诏抓了抓头,不知道一会要怎么哄媳妇儿才能让她消气,“你和妈也是好心,本意是怕她难过,你嫂子这个人吧,娇气是娇气,但她气两天就好了,不会记仇的。”
康家栋打断他们兄妹,“都这时候了还避重就轻,红毓去认孩子之前,被那孩子的养父母找上,养父母说跟孩子有感情了,希望让他们带回京继续收养,要红毓说那孩子不是咱们家里的,还说带回去咱嫂子就不愿意再生了,她一糊涂就答应了,那孩子就是咱们家丢的那个呀,她后脚环上的胎记那么特别,不会有错的。”
林文诏如五雷轰顶,烟头的火星烫到了手都没知觉,瓜瓜找到了、找到了,他发起怒来,“林红毓,你竟然把咱家的孩子给人,那可是我亲闺女!”
林红毓害怕到极致也就豁出去了,“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咱家就你一个儿子,你要不生个儿子咱妈死了都闭不了眼,你要娶个村里的姑娘也好说,村里没儿子的谁家不偷着生啊,就我嫂子娇气不肯生,要把那孩子带回家,你就没儿子、我妈就没孙子了!”
康家栋急得跺脚,“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昨晚那孩子又跑了,正好被城西派出所所长家的儿子捡回家,一早人家所长亲自打电话回村部,要嫂子务必亲自去派出所认孩子,红毓慌了这才跟我说实话,村部说你和嫂子来了市医院,我们赶紧来了,现在可怎么办呢?”
林文诏急的直挠头,一转头却看到刚取完节育环的媳妇苍白着脸,软软的倒在医院的走廊里。
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她听去了多少,林文诏惊的魂飞魄散,抱起苍白无力的媳妇大喊,“医生、护士,快来看看我媳妇。”
周婉心眼前都是花的,每眨一下都有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捶着林文诏胸膛哽咽,“我不要看医生,你现在就带我去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周婉心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女儿,跟她小时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