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湛芳这会气得胸口发疼。

这死丫头怎么能这么气她,以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开始发神经?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嘴碎的人在她面前煽动了什么。

连着深吸气几次,想着现在还是别逼得太紧。

她刚想开口缓解下紧张的气氛,就见叶芮朝着门边走去,下意识喊了一声,“你干嘛去?”

叶芮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紧跟着又转身朝着她走去,一边走着右手一边将腰上绑着的砍刀抽了出来,在周湛芳吓得脸色惨白时塞在她的手里,咧嘴冷笑着:“妈,这刀有些钝了,找个时间去磨磨吧,不然砍着都不利索。”

也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吓到了人,说完她就迈步出了屋子。

刚走到大院,边上的穆大婶就凑了过来,好奇问着:“你们家又在干嘛呢?敲得砰砰作响。”

原先还冷笑吓唬人的叶芮这会突然垂下眼眸,轻轻嗦了嗦鼻子,开口:“妈见我吃了柜子里的食物,一生气就把柜子给砸了。”

“哟呵!这么大气性啊?”

叶芮抬手擦了擦眼角,“婶子我不和你多说了,趁着不晚我得去厂里问问,看能不能申请加班。”

嗯,这种被泼脏水的滋味她尝过无数次。

每次在外,在父母的口中她都是三个子女中最不听话、最没用的那一个。

即使她辛苦在外工作挣钱,在家也包了不少家务活。

可不管怎么样,她就是父母嘴里时常抱怨的那一个。

别人怎么说,她管不着。

所以她如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也想尝尝当一个泼人脏水的人。

别说,不要素质以后,活得可真舒坦。

一番装腔作势,留下一个楚楚可怜的背影离开了大杂院。

等叶芮一走,穆大婶‘啧啧’两声,“叶丫头真够可怜,天天累死累活,饭都不给吃饱。”

得了新鲜的谈资,她砸吧两下嘴打算找其他人好好唠嗑唠嗑。

不过就在她要转身时,就见周湛芳拿着一把砍刀出门,立马又凑了过去,打算多打听打听他们家打闹的事。

身为大杂院的百事通,穆大婶有一套自己的套话方式。

绝对不能一上前就挑明来意,得先从对方的行为下手,套话得委婉一些。

就像现在,她凑过去第一句话就是,“周大姐啊,你这是打算去磨刀?我跟你说,这磨刀也有技术含量,我有一个法子能让刀更加锋利,‘咔嚓’一下,骨肉分离!”

“谁说我要磨刀了!!”周湛芳听不得这个话,一听就觉得瘆得慌。

怒吼她一句,拎着砍刀就快步离去。

那死丫头也不知在发什么癫,居然还会拿着砍刀来吓唬人。

这刀不但不能磨,她还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快速朝着共用灶台那边走去。

大杂院里一共有十几户,起初大伙是一起共用灶房,后面日子越来越好,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家什,要是家里空间大,还能直接堆一个灶台,也省得十来家一起挤。

几年的功夫,除了叶家之外大部分都自己在家堆了灶台。

主要堆灶台也不麻烦,找个熟手来一两天功夫就能弄好,既方便又便宜。

叶家也能拿出这个钱。

但他们家实在是挤不出位置。

二十几平米就挤了五口人,屋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更别说弄一个灶台了。

所以周湛芳仍旧用着共用灶屋这边。

她打算把砍刀也藏在这里,省得搁在家里不放心。

进去灶屋后,弓着腰身找了找。

藏也不能随便藏,万一被人摸去了怎么办?

就算钝了,那也是刀呢。

……

叶芮这一趟出门,去了两个小时。

一直等夜幕降临,才就着昏暗的路灯回到大杂院。

自家的屋内已经被锁住,她先是在外叫了两声,见没人开门就直接喊了一声,“我数到三,没人开门我就踹门了。”

还没开始数,周湛芳就冷着脸将门打开,还恶狠狠的来了一句,“你爸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叶芮丝毫没反应,就直接越过她朝着屋里走去。

周湛芳见她脸上没惧意,突然有些烦躁。

总觉得这死丫头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怎么都抓不住。

叶芮还真不怕。

都当了叶家三十年的老黄牛,不管是怒骂、叱责、挨打受气又或者是苦口婆心的假话,这些她早就尝过无数次。

原先是还在意,所以她只能选择低头。

现在她巴不得这些手段再使在她身上,这一次她绝对做出其他的回应。

“跪下!”叶大漠沉声,伸手在床板上狠狠一拍。

他不是话多的人,平日里稍稍皱着眉头就能将家里人吓得不敢吱声。

其实叶芮一直都很明白。

她这位父亲向来欺软怕硬,在家威风惯了,可在外却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和人发生争执时,不管占理不占理,他永远都是退步的那一个。

被人指着额头臭骂,他还会干笑的迎合。

这会他沉着脸让她跪下,可上辈子她是眼睁睁看着他跪在别人的面前,懦怯的磕头赔笑。

叶芮很平静的看着他,“我不跪。”

“你!”叶大漠怒然起身,举起手就想打过去。

“打吧,打了我就去找公安,告你家暴。”叶芮见他瞬间僵硬,跟着又缓声安抚,“也没事,最多就是教育一番,没多久就能将你放回来了。”

叶大漠扬起的手又要落下……

叶芮掰着手指头继续说着她的计划,“跟着就去油厂闹一闹,不把你的工作闹没也得闹到停职为止。”

“……”叶大漠瞪大眼,扬起的手又落不下去了。

叶芮还没说完,“再去纺织厂吵一吵,妈也别想安生工作,最好你们两一起停职在家,咱们一家五口喝西北风就好。”

周湛芳气得呲牙,怎么还要闹到她厂子里去?

叶芮是一个都不放过,跟着道:“大哥也别想找对象了,找一个我闹一个,他这辈子注定打光棍,咱们叶家的血脉就止步于他吧。”

“……”脸还肿着的叶志庆急得跺脚,偏偏不敢动,他可是瞧见了,二妹腰上又插着一把刀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刀。

怎么能让他打光棍呢!

他还想和对象生两娃呢。

真要被二妹搅合了,那他、他……好像还没对象?

“叶肖也别读书了,想让叶家出一个读书人,你们做梦来得更快。”叶芮说着说着,将家里所有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反正他们只要动自己一根寒毛。

打不过骂不过,大不了就是装疯卖傻,反正谁也别想好过。

她就得把家里闹个鸡犬不宁!

“真哒?!”

叶芮的话刚落音,待在一旁的少年瞬间两眼放光。

不用读书好啊。

他一点都不想读书!

叶肖顿时眼巴巴的望着二姐,恨不得她赶紧闹起来。

叶芮瞟了他一眼,轻轻‘啧’了一声,“一个蠢一个傻,你们居然还妄想他们考上大学?这不是摆明了把钱往水里扔,你们还真够舍得。”

说着,偏了偏头,“也是,反正是我辛苦挣来的钱,你们有什么好心疼的。”

随着她的话说完,此时的屋内显得有些寂静。

叶大漠的手还僵在上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就这么不了了之,他又气不顺。

向来在家他都是一言堂,哪怕是两个儿子也得看他眼色行事,现在突然被女儿拿捏住,这种感觉真不好。

可他这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控场。

他先前可是听说了,这丫头又是动锤头又是动砍刀,万一她真的去厂子里闹怎么办?

本来厂子里的工人就已经人满为患,前些日子有人去闹,上面的领导巴不得给人停职,叶芮真要像她说得那样,他们一家几口人都没进项,那只能等着饿死了。

“咳咳。”叶大漠慢慢将手缩了回来,动作特别缓慢,生怕叶芮误会,一个不好就闹到公安局去,他又轻咳几声,特尴尬的开口,“你气性别这么大,你都把柜子砸得稀巴烂,还不准我们生气?”

叶芮闻言,一开始什么反应都没。

紧跟着仰头笑了起来,笑的特别夸张,眼角还溢出了泪痕。

她是真觉得叶大漠两人不适合生孩子。

两个儿子一个蠢一个傻,就连她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上辈子一同生活了接近三十年,她其实早已经将这两人的性子摸得透彻,十分了解他们的脾性和弱点。

明明这一家子都是十分好拿捏的人,偏偏她被压了一辈子。

叶芮突然这么一笑,把屋里几个人瘆得慌。

叶大漠两夫妻对视着,一直给对方示意,结果谁也不敢动。

他们是真觉得叶芮有点不正常,难不成真的是把她逼得太过,逼出毛病来了?

叶芮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拿着盆就出门洗漱。

这要是搁在之前,为了省下一些煤块她肯定就是随意接点冷水,现在怎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直接夹了一块煤烧起来。

正等着水开时,一个少年凑了过来,“二姐,你今天吃腊肉了?”

叶芮点了点头。

叶肖舔了舔唇,有些小埋怨,“你怎么不给我留一些。”

“你出门吃席也没见你给我带回来呀。”

“可我是你弟弟!”叶肖挺起胸脯显得格外理直气壮,当姐姐的让着弟弟,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叶芮‘呵’了一声,“对呀,你是我弟弟又不是我儿子,凭什么要管你的吃喝拉撒?”

“……”叶肖气得鼓起腮帮子。

不过也就气了那么两三秒,紧跟着又挨了过去,“你真要闹啊?要不先去我学校闹吧,我真不爱读书。”

叶芮手上的动作一顿。

有时候是真觉得很讽刺。

想读的没法读,能读的却从不知道珍惜。

不过这次叶芮没有回怼过去,而是借着月光打量着面前一脸抱怨的少年。

现在的叶肖太小了。

即使十年后他也才二十出头。

那个年龄的年轻人多少有些冲动的气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即使他们姐弟的关系一直不亲,可在知道高建白出轨后,他是唯一一个冲上前揍了高建白一拳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劝她忍耐,说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过错,让她别拿着不放。

那时候的叶肖就跟一个小混混似的。

气得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将屋里的桌椅都给踹倒解气。

叶芮敢肯定,叶肖这番举动并不仅仅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姐姐被辜负了,而是因为年轻气盛,行事根本不会考虑太多。

可即使这样,也让当时的她心里好受一点。

最少不是所有人都背刺自己。

“二姐?”叶肖见她没反应,用手肘撞了撞她,“大哥脸上真是你扇得?早知道我就不出门玩了,我还没见大哥被揍过呢。”

他是真遗憾。

大哥这人最讨厌了,每回仗着自己是老大就爱和他抢东西,“表姨丈送我两颗玻璃珠,说是从南边带回来的,老好看了,大哥居然还想跟我抢,还好我跑得快……”

少年是个话痨,恨不得将从老大那受得气全给讲出来。

叶芮觉得他是真聒噪,直接打断他的话,“帮我做一件事,我给你一块钱买玻璃珠。”

“好呀!”叶肖二话不说就应下来,伸手就要钱。

叶芮一巴掌拍在他的手掌上,冷着脸道:“办好再说。”

叶肖‘嘶’了一声。

二姐掌劲真大,难怪大哥肿的像个猪头,“那咱们说好了,替你办好事,可不能诓我不给钱。”

叶芮笑了一声,“我一个月七八十块工资,会差你那点?”

还真差。

最少现在是拿不出来的。

之前她的工资都是周湛芳去领,照着周湛芳的话,每个月吃穿都在家里,她也没花钱的地方,所以月月工资她拿不到一毛钱。

偶尔遇到要用钱的地方,她还得掌心向上去讨。

对于这句话,叶肖表示很怀疑。

他虽然小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家里的事,只不过他是怎么都想不到二姐会那么老实,老实到一分钱都没落下来。

要知道爸妈有时候让他跑个腿,他都会悄悄落下几分钱的私房钱。

所以怀疑了一下下,又咧着嘴应了下来,对于二姐交代的事,他也没追问太多,直接一口应了下来。

就这样,叶芮画了一个饼办了一件事。

等第二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样穿着工服去了废弃厂。

周湛芳两人看着她如常上班,提着的心放下不少。

不管是不是受了刺激,只要她继续上班就行,至于工资归谁的事等以后再说,万一那会叶芮又正常了呢?

可他们没想的是,刚进了废弃厂叶芮就直接进了办公室,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卫生院的证明,一边皱着眉心显得十分不适的开口,“王组长,我想请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