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在德国的那几年,晨起练歌上课,晚上有时候没有演出,才会去逛超市。

这里的秋冬,天黑得很早,天气寒冷,容易让人产生困倦、心情低落的情况。

即便不买什么,她也会去超市,超市的光线总是充足,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学原理,总能让她心情放松。

推着购物车,漫无目的在人少的超市里穿行,研究一下新奇的商品,偶尔和工作人员打个招呼,节奏缓慢。

曲知恒将车停到超市地下的停车场,两人推着购物车上去。

“你多久没去过超市了?”

凌疏侧头问他,每次如果站得离曲知恒太近,总觉得要仰头看他,脖子难受了,于是她推着购物车站得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应该……很久,以前在国外有演出的时候时间紧,会去买点三明治,现在每周会有农场把蔬菜送来,直接放门口,所以很久没来了。”

曲知恒看着入口,似乎感到陌生,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凌疏觉得曲知恒其实很随和,不过认识一天,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有问必答,而且语气平和而有礼貌。

“德国的夜晚真的很无聊,没有夜宵,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夜晚又漫长……”

凌疏推着购物车,按了电梯,低声抱怨道。

曲知恒上了电梯,白衬衫在白光下,衬托得他干净而优雅,这种装束确实适合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无太大共鸣。

毕竟,曲知恒并非如她这般热爱生活。

她喜欢很多人间事物,牵挂太多,所以她躺在病床上时每日都感觉到拜别世界的浓浓遗憾。

“你除了音乐,还有其他喜爱的事情吗?”

她一边在冷藏区域旁边看牛奶,一边问道。

“没有。”曲知恒声音动听,却听着有些无情。

“吃黄油吗?”凌疏不等他回答,便直接将黄油放到了购物车里。

然后对曲知恒说起了她的美食经历。

“我最开始的时候以为黄油不能直接吃,一般都是加热化了之后再抹面包,油不拉几的,我当时觉得奇怪。”

她自顾自继续说:

“后来有一次,我尝试在面包上抹黄油,再放一点蜂蜜,那个味道……让我在德国这个美食荒漠看到了希望。”

曲知恒认真听着,嘴角带着笑意,也不知他是真的觉得愉悦还是出于礼貌。

凌疏说得正尽兴,经过蜂蜜区域的时候,却见他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罐蜂蜜,放在了购物车里。

她立刻停止了滔滔不绝,盯着那罐金黄色的蜂蜜,问道:“莫非你也想尝试一下?”

他说:“帮你拿的。”

凌疏有些动容,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以为他心不在焉,兴趣不浓,现在却猛然发现,他将她说的都听进去了。

“谢谢。”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顺便拿了瓶牛奶,顺口问道:“你真的没什么想买的吗?”

曲知恒摇头。

凌疏买了很多东西,结账的时候一个袋子已经拎不下了。

曲知恒帮她装袋,嘱咐道:“你先将购物车推到电梯边上等我。”

他难得表达意见,于是凌疏在诧异之下真的按照他说的去做,然后飞快意识到什么,连忙折返。

“我还没付钱……”

她话音刚落,曲知恒已经刷卡完毕,将卡放进卡包里,一抬头,他眉眼带笑。

收银员递给他小票,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拎起最后一包东西走了过来。

“你怎么就结账了呢,这些都是我买的。”

凌疏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你回头把账号给我,我给你转账。”

曲知恒看着她,将购物袋拎到了购物车旁边,“不用。”

凌疏正欲上前试图说服他,电梯门开了。

他走了进去,“因为我也要吃。”

凌疏被这句话震惊到趔趄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是绅士手。

但是她突然看着他,眼神发亮,“真的?”

他按了下电梯,淡淡点头。

因为他这句“我也要吃”,回去的路上凌疏高兴到不行,一路在副驾驶热热闹闹说个不停。

她向曲知恒细数了一年四季吃到的水果。

夏天吃脆桃,秋天吃西梅,冬天吃橘子,春天吃大樱桃。

“下个月就是啤酒节了,每次狂欢节都会卖的一种炸油饼,可以放糖粉或者芝士,是匈牙利美食,名字我忘了。”

她竭尽全力在描述一种美食,那个油饼的味道很接近国内的油条,糖油混合物总是让人难以抗拒。

“Langos.”他握着方向盘,专注地开车,替她补充道。

“对,没错,还有来年夏天可以喝到新鲜葡萄酿的葡萄酒,短期发酵的,葡萄味很浓。”

她每年夏末最期盼的就是这款时令酒,受季节限制,只在特定的月份有卖。

“Federwein(羽毛酒).”他回答得笃定,视线看着前面的路,嘴角轻牵。

她觉得他俩像猜字谜似的。

“今年我们一起去啤酒节吃Langos好不好?”

凌疏忽然安静下来,谨慎小心地请求道。

如果曲知恒给她两周的时候,那就有机会能赶上啤酒节,如果只有十天,就意味着赶不上了。

“好。”

她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间心中汹涌情愫涌了上来。

她不敢问来年夏天能不能一起喝羽毛酒,因为这个问题会让他为难,也许会得到否定的答案,所以她不问了。

但是她在心里偷偷在想,如果来年夏天能和他一起喝羽毛酒,就意味着她成功改变了他的想法。

凌疏若有所思将车窗摁出一个缝,秋风灌了进来。

透过林荫道上郁郁葱葱的叶子,影影绰绰间,天上疏朗的星辰从叶缝漏进眼中,她忐忑地期盼这那一天的到来。

今日磨蹭了太多时间,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

以往这个时间点凌疏就不再吃东西了,但是今天她在厨房里放着音乐,穿着围裙一边切菜一边哼歌,整个人异常亢奋。

她发现曲知恒厨房里的很多厨具甚至是全新的,可以看出他根本就没怎么用过这个厨房。

她将鱼处理干净,改了花刀,撒上点盐和胡椒,点缀上鼠尾草就送进了烤箱,但是还差一道重要的东西。

“你有没有高度白酒?”

她其实对曲知恒家中的食材已经不报希望了,但还是忍不住试着问下。

曲知恒去吧台取来了一瓶伏特加。

“也行。”她在鱼身上淋上一圈伏特加,送进烤箱,120度烤半小时。

这个方法拷出来的鱼正好鱼皮干燥但是不焦,鱼肉如蒸的一般鲜嫩,淋上点高度酒精是为了进一步去腥。

她用完伏特加了之后,不禁看了一眼这瓶伏特加的余量,便能判断曲知恒平时是不是喝了很多。

看着眼前的半瓶伏特加,她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平时是不是喝挺多的?”

伏特加度数高,一般平时就是用来调酒,一般人用量不多,但是曲知恒显然都用掉半瓶了。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喝点。”

曲知恒将伏特加放回吧台,从容答到。

凌疏想了想,心里虽然觉得这个生活方式不健康,但是她并非身在其中,不了解他的痛苦。

所以她也只是随口说了句:“少喝点。”

曲知恒的吧台就在厨房边上,他坐在高脚凳上,由于身高太高,竟然脚能触碰地面。

他看着凌疏来来往往,厨房里放着音乐,往日他必然心烦意乱,但是他此刻却觉得。

这大概就是烟火气,他失笑。

此时音响里放了一首很经典的爵士,那是凌疏用他的设备找的曲子。

他听到这曲爵士,会心一笑,“现在喜欢听古典爵士的人,可能不多了。”

“我听得也不多,这曲子是二十世纪初的,我觉得那个时期爵士味道很浓厚。”

凌疏有时候几乎已经忘记自己回到了十八岁的身体里,下意识还是喜欢自己二十多岁时喜欢的音乐。

随着年龄增长,她反而会去寻觅一些更加古老的东西。

曲知恒跟着古典用手指微微敲击桌子,然后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也喜欢。”

凌疏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我还喜欢默片。”

她很少在同龄人中遇到同好,毕竟默片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太久,很多人已将它们以往。

“比如卓别林?”他问道。

凌疏用力点点头,“也许你会觉得我奇怪,我看过卓别林所有能找到的默片,默片能发挥的空间有限,有限的背景音,有限的提词,可却有厉害的演员。”

“所以默片可以有非常多样的解读,我在不同人生阶段看卓别林,都有不一样的体验。”

凌疏越说越小声,因为她觉得自己说话好像过于老成,与她现在的生理年龄有割裂感。

曲知恒轻点头,“我也喜欢默片,里面配乐都很考究。”

也许这就是交谈带给人的力量,凌疏感觉,直到现在,她在他面前总算没有那么紧张了。

随着烤箱“叮”一生,烤鱼好了。

她将食物进行切块,放上了餐桌。

曲知恒家中的中餐调料有限,她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

“今天先凑合着吃吧,明天我去亚超买点调料,给你欣赏一下我的厨艺。”

曲知恒答应了。

当年十八岁的凌疏正处于人生最迷茫之际,哪怕在街上看到曲知恒,也只是送了花之后匆匆离去。

可如今凌疏却从容多了,她早已适应了如何在德国吃上好吃的,将中西食材相互融合,做一些自己喜欢的食物。

所以,她遗憾于自己跨过了整整十年才寻到鲜活的曲知恒。

可她又何尝不是在等待这最佳的时间,当她太过年轻,她绝对没有勇气和底气去留住他。

眼下,也是一个相遇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