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道谢了,我很多时候只是尽量遵从直觉而已。”

曲知恒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大大小小的锅,主要以平底锅为主,还有一些铸铁锅,外面是橙色耐高温的材料,放在手里很厚实,很沉。

他先将铸铁锅放在炉灶上干烧,这个屋子的厨房用的明火。

类似很多中餐爱好者更喜欢明火炒菜是一样的道理,欧洲人也会觉得用古老的炉灶烤的披萨会更有味道。

小番茄被他一颗颗均匀地摆放在烤纸上,然后直接放进了烤箱。

“烤樱桃番茄好吃,出炉后撒点海盐和黑胡椒,你也喜欢这么做吗?”

凌疏猜出来他接下来的意图,不住问道。

烤箱门的被轻轻合上,他在调节温度和时间,想了想,然后说:“不大喜欢,这些我是做给你吃的。”

“那你自己吃什么?”

当曲知恒的视线移到那堆新鲜的蔬菜上的时候,她瞬间明白了。

她在心里犹豫一阵,想着如果自己再去将一些大道理会不会显得太啰嗦,她也不想成唠叨的人,最后只得小声嘀咕道:“多吃点东西吧,你太瘦了……”

抱起来骨头甚至有些硌……

但是后半句她没说出来,曲知恒雪白的指尖一滞,眼神晦暗了几分:“我很抱歉。”

凌疏脑海里轰隆一声,连忙上前,动作有点着急地解释道:“你不要抱歉,我只是随便一说的。”

其实凌疏如果把他们的对话代入德语的语境下,他的回答其实是没有大问题的,甚至说没有凌疏想象中那么严重,但是她不确定,所以不论如何都要上前解释。

曲知恒表情淡淡,凌疏看不出他的心情究竟有什么变化,但是她试图找一点话来安慰他,至少让他不要真的以为说“你太瘦了”是一件很负面的事情。

搜肠刮肚,她没有想出太多的漂亮话,只能依从真实的感觉说出了内心独白:

“你很瘦,即便如此我还想用我的本能拥抱你。”

她看到他眼中的愕然,他以往总是表情淡淡,这样的神情让她可以幸运地窥见的他短暂一瞬的失态,是洁白层云之下唯一裂痕,却足以洞见缝隙中的天光乍现。

他看了她半晌,眉眼荡漾成柔波,虽然周身气质清冷,却还是在沉凉中捕捉倒涟漪。

热水壶中的水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开关自动回弹,发出咔的一声,如同电影的暂停键,只需要再点一下,画面中的静态就被立刻打破。

他将开水倒进洁净反光的煮锅当中,开了火,往里加了盐,然后下了一把意面。

这意面很细,不同于餐厅里普遍粗细,至少凌疏个人喜欢细的意面,可以更好地包裹酱汁,而且在国外条件有限,甚至可以代替中式面条。

此时铸铁锅也刚好预热完毕,倒入一点点橄榄油。

可以轻易看出这里果然没有人居住,因为连橄榄油都是新拆的包装。

他苦菊和罗勒配合大蒜和松子用搅拌机打碎,得到的酱汁是深绿色的,清香扑鼻带着苦涩味,然后加入了一点柠檬汁和奶酪,一边搅拌一边加入橄榄油。

这样就备好的一份青酱,青酱的外文名叫Pesto,有时候她脑海里会认为叫“佩斯托”,听起来是有点可爱的名字。

细的意面并不需要煮很久,大概六分钟可以达到能入口状态。

“我之前在意大利吃到的意面都会带有硬芯,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厨师失误了,后来走了很多家餐厅都是一样的口感,我才后知后觉,意面包装上煮面的参考时间是按照意大利人的习惯来的。”

她随口说到自己的经历。

“你喜欢不带硬芯的是吗?”他问道,很容易从她不经意的话中提取出她的喜好。

曲知恒将意面和青酱放进已经预热好的铸铁锅当中稍微翻拌,就装盘了。

他细心地用叉子将意面裹起来,在最中间的凹陷处撒上现磨的干酪,最后点缀上黄色小番茄和罗勒叶,就做好了。

“今天的食材有限,我下次再给你做中餐好吗?”

曲知恒手里的托着青酱意面的盘子,面露愧色。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很随意。”

餐具摆放好之后,曲知恒将盘子放到烤箱里低温保温,再带着她去地下的酒窖选一瓶配合晚餐的酒。

“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的酒?”

曲知恒走入酒窖,里面温度适中,很适合存放葡萄酒。

“白葡萄酒吧,干的、半干的都可以。”

她看着面前架子上整齐的横放的酒瓶,随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年份,越往里走,架子上酒的年份越老。

“你平时喜欢葡萄酒吗?”她记得曲知恒会喝伏特加。

“还好,祖父祖母比较喜欢,每次晚餐都少不了葡萄酒,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开车去勃艮第地区直接找酒庄买酒,再旅居上几个月。”

他每次提及祖父祖母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上扬,但是眼底很深的地方,又有一些无法琢磨的哀伤。

“他们,应该很相爱,生活上也很悠闲。”凌疏很容易被这样的故事温暖到。

曲知恒想了想,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里的画面。

“是啊,小时候过圣诞节假期,一般和他们一起度过,他们会互相给对方准备很多惊喜,然后圣诞节晚餐之后会放上音乐一起跳华尔兹,或者半夜一时兴起也会去花园里一起喝点酒。”

“我印象里,他们出门都是牵着手的,有时候只有一方出门,会互相亲吻额头,如果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话,他们会在临别前久久拥抱。”

凌疏可以轻易想象出那个画面,因为很多外国的夫妻会一生都保留着亲密,而她自己的爷爷辈,感情相对含蓄一些,但是每次看到双只苍老的手相互交叠的时候,她心里会感到一种动容。

她上一世和徐鑫远分手之后一心专注于学业和工作,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寻找爱人,又或许因为父母的婚姻有长达二十多年的争吵和痛苦,然她对爱情或者婚姻,是没有信心的。

或者说是一种无力感,无力赴身于爱河。

不过,她仍旧乐于去听别人的浪漫故事,即便不曾经历,也能体会其中微妙的美好。

“你体会过这样的爱情吗?”她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可能有些直白了,希望他不会介意。

面前的身影脚步顿了顿,手指不经意间轻轻扫过了酒架上的酒瓶头部,然后抽出了一瓶,托在手中,右手指腹转动瓶颈,眼动之间,将瓶身上的信息已经快速捕捉到。

然后将酒递到凌疏手里,“今晚喝Riesling吧的,口味偏酸,饭后配点坚果也不错。”

凌疏的思绪分明还停留在刚才问题上,当手里被人递上酒瓶的时候,她下意识将它稳稳接住,等思绪被拉回,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其实是多么好奇又紧张地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既然跳过了这个问题,她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然后曲知恒又挑了两瓶酒,一白一红,两瓶都是来自勃艮第地区的,正好是他祖母祖父喜欢去造访的地方。

在上楼之前,他换成左手拿两瓶酒,右手腾了出来。

凌疏正欲跟在他身后上楼,只见眼前是一只半摊开的手,四指在下,大拇指向上打开,是他自然而然地向她伸出了手。

她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原本以为他牵她的手,仅限于某些短暂的时刻。

像现在光线充足,楼梯整齐,也没有人在路旁玩滑板,但是他却伸出了手。

她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是她的直觉知道自己可以把手放上去,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他站在楼梯上,感觉到那柔软的手迟疑地放入他掌中,眼底最深处浮现了暖意。

一粒绿色的种子,从空中落下,奋不顾身地钻入那废墟秽土之上,那里没有土壤,只是种子内心的执着罢了。

他虎口收紧,稳稳握住她的手,力度不轻不重,刹那间酒窖的灯被关上,楼梯的灯被打开,就在这一暗一明间。

她听见了曲知恒的声音,“没有体会过。”

刚走上台阶,她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脸上表情放松下来,原来他在回答之前的那个问题。

瞬间福至心灵,会心一笑,她问他,“你想去勃艮第地区吗?去体验你祖父祖母当年的旅行路线。”

曲知恒对很多事物表现不出太大的激情和期许,这是很多被精神类疾病困扰的人的生活常态。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热衷,但是沉吟半晌问她:“你想去勃艮第吗?”

以前她去过法国接近德国的边境地区,比如斯特拉斯堡,后来也去过游览过一些小镇,她在想办法让自己的回答不那么平实。

“想去,但是想和你去。”

如果她的拯救计划成功了,那她去勃艮第的时候,曲知恒应该还在。

其实不论他去还是不去,她都可以接受,只要他安好就行。

“可以考虑。”他的声音淡淡。

可这声线落入凌疏的耳朵,而如同一个重磅火苗,瞬间引燃她心里的火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