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军的军正司很清闲,他们名义上是维持军中纪律的司曹,但实际上职责只有两个:一、把上头想抓的人关进监狱;二、别让犯人逃了。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所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是建起一座简易的监牢。监牢不用太舒服,但选用的木材都很粗大。立柱的时候,根部要入地二尺,上端削尖用火烤过。每隔五柱,还要用一块木板横拦。这样的一个监牢,就算是传说中的吕布或者典韦,也休想赤手空拳逃出来。

但现在的情况有点不一样。袁绍军如今据有白马城,城内的东西虽然都被曹军搬空了,但还剩下许多空荡荡的屋子。军正司手里只有一个犯人,实在懒得专门为他修建一所监牢,就随便挑了一间空房子,把他关了进去。

讽刺的是,这一间房子,恰好是前几天刘平和魏文被刘延拘押的地方。他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好在逢纪对他的汉室密使身份有所忌惮,没有折辱太甚。刘平在屋内可以自由活动,手脚都没被缚住。不过屋子外头的卫兵却比平常多了两倍,由一名曲长总摄全场。

这一天到了午夜换岗的时候,一批新的卫兵走过来换岗。他们与守卫验过信符,交换了位置,还与他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听的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空气中弥漫起一种轻微的不安。曲长走过来,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新来的卫兵说,他们听守城卫戍的兄弟们说,从下午开始,城外不断有落单逃回来的士兵出现,督战队正忙着到处抓人。那些逃兵似乎属于文丑将军的部属。有一则传闻说,文丑将军在延津的冲突中丧生,全军崩溃;还有一则传闻说曹军的主力击溃了文丑,正高速朝着白马城冲来。

“你们是军正司的人,应当杜谣,而不是传谣。”曲长训斥了士兵一番,勒令他们不许再瞎说这些东西。可他转过身去,神情变得不大自然。他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得比士兵要详细。袁军确实在延津吃了大亏,文丑将军阵亡,不过他死以后玄德公接过指挥权,带着剩余部队正在返回白马,曹军并没有追击。

他甚至还知道一点内幕,这次失利,与屋子里的那个人有点关系,但到底怎么回事,就不是他这级别所能获知的了。

这个答案,甚至连逢纪都不知道。

他此时正惶恐不安地跪在白马城的府衙内,他的主君袁绍高居上位,手里把玩着一个青铜酒爵。逢纪的同僚以及政敌们站在两侧,他们极力收敛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但内心一目了然。

“就是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文丑的圈套?”袁绍忽然问道。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臣举措失当,难辞其咎,愿一死以谢三军。”

逢纪回答,把额头贴上冰冷的地板。如果说颜良的死还有一些意外因素的话,那么文丑的战败,完全是谋略上的一败涂地。胡车儿的弃子、张辽关羽的虚张声势、白马辎重的溃散以及徐晃的伏兵,一环扣着一环,像一只逐渐扼紧的大手,生生掐死了这位勇将——对此逢纪竟全无察觉,乖乖驱使着文丑进了圈套。

“自尽倒不必,不过元图啊,平日里你算无遗策,怎么这次就没看穿曹氏的计策呢?”袁绍的声音有些迷惑不解。从战报上看,逢纪在延津之战前半段的指挥非常出色,完全压制曹军,可到了后半段却大失水准,直接把文丑送上了绝路。

“臣一直侍奉大将军,久沐德风,实在是没料到曹贼无耻残暴到了这地步。胡车儿这样的新降之将,竟被如此干脆地当成弃子牺牲掉了,臣以有德度无德,是以误判。”

逢纪找了个理由,暗暗拍了袁绍一个马屁。袁绍面色略好看了些,其他臣子却一阵腹诽,这人到了现在还不忘恭维。其实逢纪心里也在暗暗叫苦,他也不想用这种借口,但不这么说,他就必须把刘平的存在公开说出来。

他在一开始接到战报的时候,气得把案几都给踹翻了,认为这一切都是刘平那个奸险小人的错。可他转念一想,刘平错在哪里了呢?他根本没说错什么,提供的所有情报都应验了。唯一一次勉强算是失误的,是指出辎重队选择乌巢方向逃窜。结果这个提议被自己自作聪明地给否决了,反让文丑前往延津追击。

现在如果把刘平说出来,袁绍一定会追问:“既然他掌握了曹军动向,为何你不听他的?执意让文丑前往早已设好圈套的延津?”这么一问,延津这一败就不再只是个失误,而成了忠诚问题。别忘了,文丑是冀州派,而逢纪是南阳人。这一仗打胜了,怎么都好说;这一仗打败了,而且是因为逢纪不听刘平的缘故,沮授、高览等人一定会借机跳出来,指责他怀有私心故意削弱冀州派。

他逢纪的声望倒是无所谓,可万一被有心人联系到世子袁尚,可就麻烦了……袁绍如今还没指定继承人,三个儿子里,中子袁熙置身事外,长子袁谭和三子袁尚,可都盯着这个位子。冀州派和颍川派拥护袁谭,站在袁尚身后的却是南阳派。如今田丰被囚、沮授被斥,颜良、文丑被杀,冀州派元气大伤,颍川派人微言轻,正是上位的大好时机,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什么错。

听了逢纪的解释,袁绍用三个指头捏着酒爵,有些忧虑地说:“颜良、文丑都是国家柱石,如今两战两殒,很容易挫动我军锐气啊。大军南征不易,这么下去,让我回邺城怎么去见田元皓?”

田元皓就是田丰,大将军幕府中的第一谋士。他开战前极力反对南下,结果被袁绍一怒之下关入监狱。袁绍的话里没指责任何人,但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他现在很不满意——袁公不怕伤亡,只怕伤名。颜良文丑死不足惜,但让袁公在田丰面前丢了面子,这就犯了大忌讳。

逢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琢磨着该如何解释。旁边站出来一人道:“恭喜袁公。”整个厅堂里的人都呆住了,这是谁在胡说八道?无数道视线扫来扫去,最后集中在一个面白长须的儒雅男子身上。

“玄德公?”袁绍眯起眼睛,酒爵不自觉地歪斜了几分,“阁下说恭喜我,不知喜从何来?”

颜良、文丑之死都与他二弟关羽有关,袁公还没腾出工夫来处置他,这家伙反倒主动跳出来了。一群幕僚都在心想,这人莫非是想求死。

刘备一脸坦然,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逢纪,从容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如今小败,正是大胜之兆,岂不该恭喜将军么?”逢纪没想到出来替自己解围的,居然是刘备。这家伙是延津之战的生还者不错,可也不该说这种混账话啊……

袁绍略微挪动身体:“玄德公,愿闻其详。”刘备向袁绍一拱手,双目灼灼闪亮:“兵法之道,奇正相阖。曹军奇谋百出,正暴露出他们正道势穷的窘境。穷鼠啮狸,将军不会不明白。”

袁绍歪了歪头,用右臂肘部支在案几上,身子前伸:“穷鼠啮狸……嗯,你是说,阿瞒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所以希望借此两仗激怒我,与他早早进行决战?”

“原本曹公欲守,我军欲战。如今他一反常态,急于挑起将军怒气,将军难道品不出什么味道?”刘备循循善诱,白皙的面孔上满是诚意。

“你是说,他在别处,还有隐忧,所以官渡之战,不能拖太久?”袁绍眼睛一亮。

刘备轻轻捋髯,赞许道:“将军说的不错,曹公的隐忧,可是不少呢,所以他只能速战速决。兵法曰:攻敌之所不备,出敌之所不意,行敌之所不欲。如今曹公欲战,我军不如改急攻为缓守。寓攻于守,徐图缓进,步步为营。如此一来,曹公只能在官渡糜耗粮秣,进退两难——倘若这时四方事起……”他说到这里,眼神闪动,双臂张开,忽起合掌发出清脆的“啪”声,像是拍死一只蚊子。

袁绍还没表态,公则跳出来厉声道:“刘玄德!颜良是你兄弟关羽所杀,文丑之死,也与你脱不开干系。如今主公没拿你,你反倒说起风凉话来了!”刘备微微一笑:“你可知文丑将军为何叫我一同随军?”公则冷笑道:“定是你想跟你二弟暗通款曲,想骗杀文丑!”

刘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双目露出悲戚,下巴微微颤抖,要哭出来一样。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收住泪水,指向逢纪:“我用心如何,元图尽知。”

刚才他替逢纪开解,如今逢纪自然不好拒绝,只得叹了口气,解释道:“此前得到消息,关羽可能在曹军阵中,所以我请玄德公随文丑将军一起行动,是为了再遇关羽,劝诱他投入我军,就算不能,也可扰乱其心。”

其实刘备是被逢纪逼着随军做人质的,倘若关羽不从,他就会被当场斩杀。如今刘备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逢纪就算心知肚明,也只能随声附和。

逢纪解释完以后,公则却毫不放松:“任你们百般辩解,结果还不是一样!文丑将军阵亡,你刘玄德却毫发无伤地跑回来了。”公则知道,咬住刘备,就是咬住逢纪,咬住逢纪,就是咬住南阳派的要害。

这时袁绍不悦地咳了一声,公则赶紧闭嘴。袁绍对刘备温言道:“玄德公是仁长君子,岂会害我。玄德啊,喝点蜜水,慢慢说。”刘备用衣袖擦擦眼角,接过一杯蜜水啜了两口,这才继续说道:“文丑将军遇难,实非在下所能料。不过我已与二弟有了约定。”

“哦?可是关将军要来投我?”袁绍露出一点点兴奋。

刘备摇摇头:“二弟现在北上,必被曹公所杀。所以我让他南下,与我会与汝南,同样可为将军效力。”袁绍闻言,不由得仰天大笑:“玄德公啊玄德公,无怪阿瞒这么看中你,果然有一套。”

汝南是袁氏祖地,遍地门生故吏。刘备说去汝南,用意自然是激化曹公的诸多“隐忧”之一,为袁绍创造“四方事起”之略。公则不甘心地追问道:“汝南如今被李通、满宠守得严谨,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刘备合掌笑道:“他们只能保住城池不失,外野可是山贼的天下。其中兵势最大的刘辟、龚都所部,与我有旧,可用。”

公则还要说什么,袁绍把青铜爵搁下,站起身来,右臂向上用力挥动。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意味着马上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群臣不由得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有一件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东山刚刚传来消息,孙策在会稽因伤身亡,他弟弟孙权在张昭、周瑜的辅佐下接任江东之主。”

这个消息在厅堂里爆炸开来。在场的人都纷纷交头接耳,面露惊讶。孙策在丹徒遇刺之事,早就尽人皆知,没想到他伤势如此之重,没过几天就命丧黄泉。

袁绍很享受臣僚们的惊讶,特意让他们议论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东山的蜚先生说,孙策之死,与郭嘉脱不开干系,想必这是曹阿瞒为了消除南方隐患、专心与我决战所采取的手段。”说到这里,袁绍得意洋洋地竖起右手食指,点在眼角,“可惜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孙策一死,曹氏压力顿减,可也解放了另外一只猛虎。”

在座的幕僚皆非庸才,都立刻联想到了荆州的刘表。刘表和孙策可谓世仇,多年隔江互斗。此前刘表在荆州对袁曹之争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受了孙策牵制。如今孙策一死,这头老虎该松口气,望向北方了。

“玄德公所言,大有道理。此前我军急于求成,以至有白马、延津之败。如今我军主力渡河,乌巢大泽已为我与阿瞒共有,决战已无必要。阿瞒想打,我就跟他耗!耗到‘四方有事’的时候,他就只能向我俯首称臣了。”

说到这里,袁绍不失时机地把右臂前伸,指向南方,声音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传我命令,诸军不要轻易深入,以乌巢为据点,慢慢压迫过去——至于汝南,就交托玄德公你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袁绍收到孙策去世的消息以后,就已经做了缓攻的决定,适逢议论延津之败,顺便提了出来。刘备这个老狐狸嗅觉灵敏,早早表态,既摘干净了关羽杀颜良的责任,又占了“四方有事”的一方,可谓是占尽了先机——好在他很快就要前往汝南,不然幕府所有的幕僚都要被他抢走风头了。

有心的幕僚注意到,孙策身亡的消息,是东山密报给袁绍的。也就是说,袁绍这个巨大的转变,实是出自蜚先生的谋划。所谓“四方有事”,说白了,就是董承计划的一个翻版。只不过把孙策换成刘表,刘备从徐州换到汝南。但这一次由袁绍发动,威力大不一样,俨然如天下霸主,号令四方,正搔到了他的痒处。无怪袁绍踌躇满志,改急为缓,甚至不再计较颜、文二将的损失。

想到这里,不止一个人在心中感慨:那个怪物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可怕。只有公则暗自发笑。刚才他那一番指斥,是故意为之。袁绍的性格,是要驳倒别人,才显出自己高明。有他故意唱起反调,袁绍采纳蜚先生的计划更是万无一失。

议事结束了,诸臣慢慢散去,各自回营去传达最高指示。公则临走之前,得意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逢纪,大为自得。把刘平送到逢纪身边,真是一招妙棋。既除掉了文丑,又让逢纪一无所得,有苦说不出。一石掷出去,冀州、南阳两派都是元气大伤。

“再过两天,就该让刘平回来了。”公则心想。这可是他的宝贵资源,汉室就如同是西域的葡萄酒,酝酿得越久,妙处越多。

公则不知道,几乎是在他心想的同时,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涌入逢纪的脑海。

“刘平这个人不能留。”

经过刚才那一番挫折,逢纪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位汉室使者如今已成毒丸,万一为人所知,自己必大受责难,不如杀了干净。

回到自己的营地以后,逢纪叫来一个军校说:“你带上两个人,尽量低调一点,把刘平从牢里提出来。如果他试图逃走,格杀无论。”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调轻轻放缓,军校心领神会,领命而出。

军正司的曲长抱臂靠在房门口,有点想打瞌睡。这白马城实在是太破了,曹军甚至拆走了所有的榻,他开始怀念在邺城温暖的住所。他眼皮正在打架,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连忙睁开眼睛,提起灯笼,看到外头一名军校带着两名士兵走过来。

这军校一身杀气,双目如刀,一看就是个老兵。曲长不敢怠慢,拱手道:“三位军爷深夜到此,所为何事?”军校一指屋内:“这个人,我们要提走。”曲长道:“这可有点晚了,明天不行吗?”军官冷冷道:“逢别驾要提人,还要你来定时辰?”

曲长打了个哆嗦,连称不敢,从怀里摸出半张符信和一张麻纸道:“既然逢别驾深夜提审,卑职岂敢不从。还请军爷示下符信,在这提人的公文上盖个印记吧。”

军校把麻纸和印信接过去,看也不看,“啪”地扔在地上,用脚踩住。曲长有些恼怒:“军爷这是什么意思?”军校揪住他的衣领,给他压到墙上,在耳边恶狠狠地说道:“逢别驾深夜提审,自然有他的用意。你拿这些玩意儿出来,是要把逢别驾的事传得天下皆知么?”

曲长暗暗叫苦。这正是军正司最头疼的状况,他们抓的犯人形形色色,高官想插手做事,又不愿留下把柄,往往拿权势压着军正司破坏规矩。万一哪日被掀出来,他们却绝不会承认,任由军正司背起黑锅。

可是军正司又有什么办法呢?司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司丞,可扛不过那一堆将军。

“我数十下,你若是还不开门,我也不勉强,只不过明天你就得自己去跟逢别驾解释贻误军机了。”军校转身作势要走。听到“贻误军机”四个字,曲长彻底放弃了。背上黑锅,也许只是十来军棍,贻误战机,可是杀头的罪过。

“等等,我开……”曲长连声喊道。他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刘平正躺在地上睡觉,军校走过去,二话没说,让身后两个人把他五花大绑,然后推了出去。

等到这些人走远了,曲长这才狠狠地啐了口痰,把钥匙重新挂好。这份工作实在太窝囊了,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申请转去野战部队——那边至少不会被自己人干掉。

地上那口痰还没干涸,曲长一抬头,又看到三个人出现在面前。“奉逢别驾令,前来提犯人。这里是符信与手书。”军校说。

曲长一听,登时头晕目眩,几乎一头栽倒。

与此同时,在白马城内一处僻静之地,刘平把身上的绳索挣脱,活动一下手腕,长长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那个跋扈嚣张的军校是邓展化装的,他扮这个,可谓是本色演出,完全把曲长给唬住了。身后两名士兵,自然就是史阿和曹丕。曹丕决定来救刘平以后,先借着公则的势力弄了三套兵服,然后搞清楚了拘押之地。

“你怎么会想起来救我?”刘平问道。说实话,他多少有点意外。曹丕给他的感觉,是个心机颇重的少年,这种人很少会为了别人豁出性命。按照他的推想,曹丕应该会去找公则和蜚先生,请他们想办法,而不是孤身涉险。

曹丕回避了这个问题,说道:“我听到风声,文丑在延津大败。我估计逢纪搞不好要动你,索性就借了这个由头,抢在他前头,果然成了。”

刘平听到文丑败了,不是特别意外,反而遗憾地摇了摇头:“按照郭祭酒的方略,这一败本可助我为座上嘉宾。可惜我自己不当心,竟被逢纪看出破绽。”曹丕没说什么,把另外一套兵服递给他换上。刘平一摸,这兵服里居然还放了两枚火折与一个牛皮水袋,看来是从野战兵那里偷来的。

邓展站在一旁,对刘平的相貌越看越熟悉,脑子里那隐约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可他还没想明白,一声凄厉的号角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由得面色一变:“糟糕,他们好像发现了,咱们得赶紧离开。”

“嗯,接下来的去向,是个问题。”刘平捏了捏下巴。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即使回到公则那里,一样会被逢纪追查到。而如果就这么返回曹营,无论是刘平还是曹丕,都不会甘心。他心目中的那个大计划,刚刚只实现了一半而已。

这时曹丕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疲惫,也有些嘲讽:“我都想好了,咱们往北走,去邺城。”

“邺城?”刘平一惊。

曹丕道:“我们逃走以后,敌人必然把白马到官渡之间的通路封得死死。咱们与其南下,不如北上——更何况,在邺城,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也有你想要的东西。”

刘平听出他话里有话,不过现在局势危急,不及细问,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袁军的卫戍军反应颇为迅速。号角声响起之后,四门立刻紧闭。过不多时,街头已有士兵开始举着火把沿屋搜查。接下来,肯定会有大队袁军盘城大索,一个闾一个闾地搜。用不了多久,他们四个落单的人就会被挖出来。

这种情况下,反而是史阿发挥了大作用。他当初和徐他一起潜入白马城,对城内建筑情况颇为熟稔,知道如何躲藏。他带着其余三个人时而隐伏墙后,时而穿梭闾里,巧妙地避过了数起搜查。中途碰到过几次跟搜查队正面相对的场合,全靠了邓展冒充军校蒙混过关。只是越到后来,袁军搜索的密度越大,而且都是十人一队,他们四个很难再骗过别人。

“城门已经关闭,你知道什么出城的路么?”曹丕忧心忡忡地问。史阿略一思忖,说他们杀手进城之前,都会事先预备一条合适的退路。这白马城里有一口枯水井,通往外头。不过在围城之时,刘延下令把它给填了,这也是为什么史阿和徐他被迫选择强行突破城头。

“袁绍军后入城,应该只知道这井已枯,却不知里面有一条通道。咱们现在过去,把井里的石头搬开的话,应该还能用。”史阿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但这井的位置是在城中靠近衙署的地方,那里住着袁绍,恐怕戒备会更加森严。万一行踪暴露,就再无逃脱的机会了。”

“现在我们也没有出路,不如搏一把。”曹丕站起身来说。刘平很惊讶,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势主动,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劲。

四个人调转方向,尽量从房屋之间穿行,有时候还不得不俯卧在沟渠之内。正如史阿所说,这个方向非常危险,士兵颇为密集,几乎找不到死角。但这里同时也是袁绍大军的幕府中枢,往来文书非常频繁,彻夜不停。即使是封城大索,也不能耽搁。人来人往也就意味着希望。

他们刚刚走过一间临街屋子的狭窄过道,转角忽然站出一名士兵,手中绰枪,厉声大叫:“口令!”四个人面面相觑,这时史阿站了出来:“我们是东山来的。”

“口令!”卫兵毫无放松。

史阿道:“我们刚获得紧急军情,正要投下大将军幕府,尚不知口令更换。”他拿出一块木牌,递给卫兵。卫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东山与幕府之间是两线并行,彼此对口令不熟的情况时有发生。卫兵检查了一番木牌,没发现什么破绽,又问道:“那你后头这三个人是谁?”

“都是负有使命之人。”史阿含糊地答道。

卫兵眼神稍微缓和了些,枪头放低。这时另外一名士兵匆匆跑过来,对同伴说:“刚接上头通知,有人去军正司劫狱,犯人一个,劫狱者三人,皆着兵服,务必小心。”卫兵闻言一惊,再看这四个人,手里的铁枪骤然抬起。

可惜他没有机会刺出,只见两道剑光一闪,他与前来报信同伴的咽喉被同时割开,潺潺的鲜血喷涌而出。史阿干掉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是曹丕杀的。史阿惊愕地发现,曹丕的剑意已不逊于他,这得在心中怀有多大的戾气,才能有此威力啊。

邓展和刘平正要把两具尸体拖到阴影里,又有一个大队士兵轰隆隆地从街道另外一头开过来,眼看要暴露。刘平一挥手:“你们快躲起来!邓展你留下。”三人不解其意,只得按他的吩咐做。

刘平把尸体上的血抹在自己脸上,又在邓展的脸上涂了几道。邓展还没搞清楚他的用意,刘平突然一拳砸在他小腹,邓展一阵剧痛,不由得又惊又怒,刘平却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是垂死之人!”邓展反应也很快,连忙躺倒在地。

刘平转身,朝着那一大队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过去。邓展一怔,不知他要做什么。那些士兵看到刘平跑过来,戒备地抬起武器,刘平惊慌地大叫道:“我们这一哨刚被袭击了,三名同袍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