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嫂子，你看这事也说了，咱聊也聊了这么久了，行不行要不要就是你们一句话的事儿了，你给个准信儿呗。”
破旧院子里支了张小桌子，跟前坐着三个人，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藏蓝色棉布上衣，收拾的还算整洁干净，脸上挂满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中有些精明的算计，让人看着不太舒服。
坐在她对面的人看起来像是两口子，三十来岁的样子，女人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男人就显得有些邋遢，胡子拉碴的不说，脸上还有些宿醉未醒的醉意。
女人闻言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男人，见他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就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要不要你给婶子回句话。”
男人不耐烦的甩了一下胳膊，半点儿也不给女人面子：“什么事儿都要我拿主意，要你干什么使的？”
见女人脸色有些难看，中年妇女连忙讪笑一声，说道：“不急不急，也不是催你们，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要不你们回去再多想两天也行。”
她有些眼力见，一看就知道这个家里肯定是那男人当家作主，男人看起来又不是个好惹的，她虽然心里着急，也实在不敢多催。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找补道：“家里添口人也不是个小事，是得想想，要不你让那孩子出来我们看看吧。”
她虽然生不出孩子想要一个，但听说这家的丫头已经五岁了，五岁差不多该记事了，要是抱回去不亲，那她肯定不愿意，怎么也得合了眼缘才行。
中年妇女说道：“那肯定得让你们见一下，□□哪有不让见的道理，我给你喊她一声。”
她边说边扭头朝屋子里喊了两声：“大丫，大丫出来，听得见人说话吗？赶紧出来！”
两口子的视线都朝屋里看去，只见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神情怯懦的小女孩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女人当即眼前一亮。
那孩子比她想象的要小了不少，但长得却实在是漂亮，小脸白净净的，一双眼睛也大的出奇，头发特意拾掇过，编成两个乌溜溜的辫子，下面用红绳绕了几圈衬得小脸更是白嫩，一点儿也不像村里的孩子，让女人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冲孩子招了招手：“叫大丫是吗？过来让姨看看。”
大丫站在原地没动，神情有些抗拒，中年妇女立即眼神凌厉的看了过来。
“听不见大人说话吗？快过来叫人，跟个傻子一样的。”
大丫显然有些怕她，听她一吼，这才往她们跟前走了走。
女人将人拉到身边仔细看了看，越看越喜欢。
“长得是真好看。”
中年妇女连忙跟着夸道：“小丫头片子长得随娘，别看人不大，能干不少活了，你们要是带回去，肯定不会白吃你家的粮。”
半晌没有说话的男人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大丫，鼻尖发出一声冷哼：“长得再好看也就是个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
这话让两人都有些下不来台，女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谁知这简单一句话却不知道怎么戳了男人的心窝子，他当即瞪起眼睛来：“我说什么了？要不是你是个不下蛋的鸡，我们用得着抱别人家的孩子？我没休了你算你福气好，还敢跟我顶嘴，我给你脸了是吧？”
女人没想到自家男人说发疯就发疯，被三言两语骂得脸色一片灰白，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谁让她是真的生不了孩子呢。
中年妇女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连忙劝道：“你们别吵别吵，事已经这样了，日子总得过不是吗？这丫头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胆子小不会生事，而且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你们要是肯带她走，也算是帮了我们家的忙，不然我家二甜这辈子也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男人这才稍微冷静了点，但还是不太满意：“既然你都说我们带她走是帮你们家的忙了，你就该把她白送给我们才是，怎么还管我们要钱呢？”
他虽然对这个丫头片子不太满意，但这年头想要个儿子不容易，就算是家里再穷，也没几个舍得把儿子送养给别人的，他也三十多了，自己婆娘生不出来，他总得找个人伺候他给他养老送终，哪怕是个丫头片子那也总比没有强。
只是这钱肯定就不能人家说多少就给多少了。
中年妇女脸色一变，没想到他说了半天，是想白要个姑娘，当即接道：“你看你这话说的，这可是我姑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们也养了她这么几年了，吃的口粮钱也多少给点，哪儿能白送给你呢？”
男人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他跟前的大丫，讨价还价道：“五十块钱吧。”
中年妇女大惊失色，她当时说的可是一百块，这男人一口就压到五十，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你看看你，大丫我们都养到五岁了，最多十年她就能嫁人了，她长得不差，到时候彩礼钱也不止五十块，你这也太狠了。”
男人不以为意：“你也说了，她十年后就嫁人了，那嫁人了可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费钱费力的养她，也不止花五十块钱啊。”
两人一来一回，完全不像是在讨论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倒像是在讨论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
大丫站在一边听他们商量着自己的价钱，心里怕极了，她虽然年纪还小，但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姥姥是真的要把她卖给别人了，也知道姥姥不喜欢她，娘也不喜欢她，她们都说她是扫把星，克死了她爹，又要克她娘。
如果她不走，她娘就嫁不了好人家了，可她不想去当别人的孩子，她不想离开这个家。她想求求她姥姥别把她送人，她就快长大了，她长大了就能挣钱养她娘了，可她不敢说话。
两人废了半天口舌，说的嘴皮子发干，最后把价钱定到了七十五，有零有整，一块钱都没有人让步了。
七十五块，对庄稼人来说的确不是一笔小钱了，就是城里的工人，一个月也不过四五十，可要是七十五块钱就卖掉一个孩子，说出来又的确让人心酸。
中年妇女还是有些不太满意，但也不得不这样了。
白果村的人都穷，也没有缺孩子的，就这一家还是她托人问了好久才从隔壁的隔壁村找来的一户人家。
二甜今年都二十四了，要是再不嫁人，年纪越来越大容貌也开始衰老，就更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她得赶紧把这个拖油瓶处理了，便宜点儿就便宜点儿吧，总归她也没出什么，白得了七十五块钱。
两相终于说好了，中年妇女着急，恨不得现在就让人把人带走钱给她，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不过这事儿毕竟人家是主顾，她着急也没用，得问问人家的意思。
女人这会儿倒是挺高兴，她是真挺喜欢这孩子的，虽然花了七十五块钱十分肉疼，但以后她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出门腰板都能硬一些，所以她自然是觉得越快越好。
男人却不着急：“我们还没收拾好屋子，没她住的地方，等我们回去收拾一下，过两天再来接她吧。”
他看出中年妇女着急，觉得自己钱出的还是有点多，想再压两天，再砍砍价钱。
中年妇女一听有点儿急了，这也没个准信过两天到底是哪天啊？这钱一天没到手，这事儿肯定就不算完，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成了过两天了呢。
她正想说话，院子里却突然传出来第四个人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好听却有点冷冷的：“不劳烦你们来接了，大丫哪儿也不去。”
两口子齐刷刷的往声源处看去，看见来人后，都有点儿愣住了，也立刻明白中年妇女说的大丫随她娘是什么意思，因为这人长得实在是十里八村少有的标致。
和大丫如出一辙的白脸蛋儿杏核眼，鼻梁高挺鼻头却很秀气，嘴上跟抹了东西似的红艳艳的，齐肩的头发还没扎起来，又黑又多地别在耳后，但还有几根俏皮的落在脸颊边上，被风一吹，晃来晃去的。
女人看的呆愣住，明明她今天收拾的也还算齐整，但还是觉得这女人一出来，自己立刻就被比的灰头土脸的，哪儿哪儿都比人家差远了。
她慌忙往自家男人身上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她男人那眼睛就跟贴在人家身上了似的，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魂儿都快没了。
她不敢在自家男人身上发火，就把矛头对准了出来的人，说道：“你就是大丫她娘是吧，这价钱我们可都谈妥当了，你说不劳烦我们来接了又是什么意思？”
林思甜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几个人跟前惶恐不安的小团子，她人才不过腿高，瘦瘦小小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五岁的孩子，脸上瘦的没多少肉，衬得那双眼睛就更是大的惊人，从她一出来就怯生生地看着她，一副又想亲近又害怕的样子。
林思甜简直心都化了，完全想不通原主怎么舍得把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送养给别人，害得她还没到十三岁，人就没了。
想到这小团子夭折的原因，林思甜再抬头看那几个人的眼神就更冷了，她迎着男人猥琐的目光面无表情的对视，男人竟被她看的有点儿心虚，扭头躲开了，她这才说道：“就是我不打算把大丫送人了的意思，我们还有事儿，就不招待了，你们走吧。”
这下不光这两口子，连同那个中年妇女和大丫，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