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桃觉得观青很奇怪。
虽然这小白蛟平日里也不怎么多话，但像这几日来这般沉默寡言还是极少的。
不过，好歹是要跟他一起度过数十年的。
她也试着主动关心观青，“你若有什么事便同我说，你不说我也不会清楚，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是真的很关心自己破情证道的问题。
小白蛟与她对视片刻，笑道，“沉桃，那我们谈谈吧。”
沉桃‘嗯？’一声，听他道，“我想收回三个月内你不动心则无限延期的承诺。”
沉桃皱起眉头，“为什么？”
“你师父难道没告诉你情根当灵根炼就像修无情剑的剑修，一辈子不懂情爱？”观青见她眼神实在疑惑得坦诚，无奈告诉她真相。
却没想到，沉桃眉头松开，一副恍然的模样。
“知道，师父提醒过我，但这既然是我的劫，我要成仙必然就要破的。”
观青又沉默了。
沉桃自知是很难的，但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不可能等你一辈子。”观青尽量用温和地语气和她谈。
沉桃一根筋：“我师父说我有修仙天赋，会成功的，你是妖兽，命长，用不了一辈子的。”
“沉桃。”
观青唤了她的名字，却迟迟说不出下文，沉桃疑惑地看来，他才含笑道：“那祝你成功。”
谈话暂时中止，沉桃也琢磨着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明明一开始是她很强势地让观青想办法让自己爱上他，怎么今日反倒成了商量了？
沉桃觉得不对劲。
“小白蛟，你还没想到让我爱上你的办法吗？”沉桃拨了拨观青的尾巴。
观青立马收起摇晃的尾巴，“你有何喜好？”
沉桃：“修炼。”
“别的呢？”
沉桃沉默了，上辈子她一心修炼，一心破情，一直围着裴厌转，别的……
她问：“还有什么？”
观青举例：“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无一喜欢？”
沉桃眼神坚定，“师父说……”
“师父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体修不能太依赖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我们修的是身，也是心。”
沉桃见观青沉默，又仔细想了想，随后顿住脚，摸了摸小白蛟的脑袋，眼睛弯成月亮。
“我挺喜欢你的，小小的，可爱。”
观青笑了，“你们人族的审美还有待提升，我现在这么小是重伤未愈，是病态。”
妖族嘛，就要高大威猛，青面血口，尖齿獠牙才算得上好看。
沉桃想起那日火光灭后浓烟里那道身影。
“你变成人之后也很好看，要不你化成人形吧。”
观青笑：“我重伤未愈，为了灭火又费不少力气，化成人形怎么赶路？”
沉桃正要接话说背他，却见前方一道黑影闪过。
下一场驭兽大比的比赛在修仙界第二关，羽州，这边过去需得翻越两座山，山中有个峡口，两边窄而中间宽，若个瓶子一般。
观青似乎也察觉到了。
“前面有妖气。”
沉桃问：“是你上次叫来的朋友们吗？”
提起上次他为了试探她修为叫来一群妖兵的事，观青直接否认，“不是，味道不一样，妖族之内也乱着呢，妖皇老了，各方都想看谁能坐上那个位置，三个皇子现在都还在争斗。”
沉桃哦一声，随后反应过来。
“三个皇子？”
“老妖皇不是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吗？”
观青在她肩头趴下，闭嘴不接话，只盯着前面的峡口。
“若当真是三个皇子，这等秘密你都知晓，你在妖族的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人脉挺广的。”
沉桃带着他继续前进，知道前方可能有问题，只悄然提高了警惕。
观青笑了一声。
他在妖界的日子啊，和刚破壳时的日子比确实过得还不错。
“人脉确实有一点，若是你有何需要在妖界办的事情尽可同我说，我会替你想办法。”
一人一蛟刚刚踏进峡口，便觉狂风阵阵，吹起地面黄沙迷得眼睛睁不开。
沉桃飞身而起，却见黄沙之后一群小妖兽举着刀枪剑戟正傻傻盯着黄沙，等着黄沙之后的人走出来。
半晌不见人出来，他们面面相觑，又不敢说话怕被发现。
随后其中领头那只狼见始终无人出来，扯了扯身侧的小蛇，让他进去瞧瞧。
小蛇卷着把大刀进了风沙里，吃了一嘴的沙出来，正要摇头，就看见站在众妖身后的沉桃与她肩上的白蛟。
“大大大……大哥！他们在、在后面！”
他张口声音很喜剧，沉桃歪了歪脑袋，看着众妖动作统一转头看自己。
“各位拦路为财为命？”
她问。
“为他！”
狼妖指着沉桃肩上的白蛟，“交出来，此后一路顺风，不交出来，前途坎坷呀。”
白蛟趴在沉桃肩头，尾巴缠在她臂膀上，慵懒地抬抬眼皮看他们。
“我不认识他们。”
“放、放屁！”
蛇妖吞吞吐吐地骂着。
沉桃疑惑，“当真不认识。”
观青懒洋洋答：“不认识。”
“那要杀了吗？”
“都是妖兽，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那好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将众妖忽视在一旁。
狼妖上前一步：“少说废话！交不交出来！”他举着武器，身后的妖兽跟着都举起武器，准备攻击。
沉桃从灵戒中掏出一把琵琶。
观青尾巴按住她琵琶，温声笑道：“这些都是刚开灵的小妖，用不着。”
沉桃仔细想了想。
狼妖便趁着空隙，领着众妖冲了过来。
她将琵琶猛地掷在地上，刹那间，天摇地动！似有山崩之势。
妖兽们被吓到都刹住脚。
“你们若能拔起这琵琶，我便将他交给你们。”
蛇妖率先上前用尾巴拖拽，根本拽不动，骂道，“还、还不来帮忙！”妖兽们这才上去帮忙，有的直接拽琵琶，有的拉着蛇脑袋。
那蛇身子都快拉成两倍长也丝毫挪不动半分。
沉桃没忍住，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好玩吗？”
沉桃点点头，“可爱。”
“已经一刻钟了，你们连这琵琶都拿不动，还觉得自己能打过她吗？”
观青笑问那群小妖兽，蛇妖拖着变长很多的身子跟狼妖道：“大、大哥，那女人一只手，就拿起来了，我们、我们不、不行啊。”
沉桃笑着上前，又表演一遍单手拿起琵琶收起来。
众妖齐齐拿着武器后退！
狼妖顾全大局：“这次放你们一马！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赶紧走。”
走出峡口，两人却发觉这群小妖还悄摸跟在身后。
沉桃摇摇头，“你在妖界是不是不太值钱？他们只派这种小妖来杀你，你修为有差到这个地步吗？”
观青深以为然：“确实太不值钱了，修为也低。”
想到某个因为犯错被父亲剥夺调兵权的人绞尽脑汁找机会抓自己，观青就觉得好笑。
刚刚进入羽州地界，还未至曲双府，一路零零散散遇到几个独自行动的兽境驭兽师，他们穿着统一的衣裳，实在好认。
小妖们完全不敢再靠近，前面就是驭兽师聚集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太危险。
城中叫卖声络绎不绝，行走其间的驭兽师们却都隐隐小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打量这四周，还有一些其他宗门的弟子也开始出现在这里，周围离得最近的便是九银坊。
恰逢驭兽大比时，从兽境回来的弟子总是十分受欢迎，他们身上背负着整个宗门的荣誉。
眼前便有两人如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间，人群之后是他们收服的妖兽，臣服的乖巧的跟着，脚上无一不贴着一张驭兽的符，被当做猎物一般被观赏。
人群吵吵嚷嚷，几乎将路都堵住。
观青在沉桃肩头沉默着。
沉桃却道：“各宗门送至兽境学习的弟子只有驭兽大比时属于原宗门，过后也必须回兽境，你说这算是兽境的弟子还是各宗门的弟子？”
观青似乎察觉到她的意思，轻声道：“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的成就归根结底是兽境的功劳。”
沉桃长长地‘哦’了一声。
人群涌过来，他们小心地往边上站了站。
队伍中有胆大的小胖妖兽眼神扫过来，似乎敏锐地发现了沉桃身上的妖气，它多看沉桃一眼。
沉桃便道：“观青，你帮我问问它是不是让我救它的意思。”
观青顿了顿，“你与兽境有这么深的仇怨吗？他们人多势众，你会有危险。”
他早该看出来的，沉桃对兽境的人好像一直看不惯。
沉桃茫然：“我知道呀，师父说，打人要悄悄的打，人多的时候不打。”
观青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但还是照她说的用妖族密语问那妖兽。
那妖兽哭着求救，情绪太过激动，不慎发出声音。
刚刚喧闹的大街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转头看去。
九银坊的其中一位驭兽师径直上前，将这只妖兽拎出来，用灵力将它反过来肚皮朝上，妖兽抻着脖子，眼神看向沉桃这边，大大的眼睛里落下眼泪。
“各位道友，附近有妖兽，这畜生方才在用妖族密语求救！还请各位速速搜查四周！将那要扰乱驭兽大比的妖兽抓到！”
那人说话做事都很快速，连沉桃都愣了下。
观青将气息完全收敛，怕惹来麻烦。
沉桃诧异着这人连妖族密语都能听明白。
已经有人自发搜寻周围，而那弟子便竖起剑指对着那只背上长者小翅膀哭得正厉害的妖兽默念着什么口诀。
只见那妖兽痛苦得在地上翻滚，抻着的脖子和脑袋却是一动不动。
沉桃只觉得肩上那道气息越发阴沉了。
片刻后，只听那妖兽长嚎一声。
“这位道友，还请手下留情！”
沉桃听着只觉得脑子要炸开掉，那种痛苦如同切身感受般难受。
那人看过来，“什么事？”
他大约以为沉桃是来为妖兽求情的，语气并不太好。
沉桃指着妖兽道：“我看它要死了，想问问能不能把它交给我，我想要活取这对翅膀。”
那人轻笑一声，“想要？拿什么来换？”
沉桃拿出自己的琵琶，还没说话，那人便道：“我是箫遥峰的，不要琵琶。”
那人见沉桃眼神诚恳，冲她眨眨眼，“一千灵石，一手交钱一手交妖，它很温顺没有攻击力，是只马上化灵期的妖兽，莫说是这对翅膀，它的妖丹也能值不少灵石，肉还能喂狗，没一处浪费。”
马上化灵期……那就还是只开灵期的妖兽，低阶妖兽。
沉桃一点一点计算着，“八百。”
那人脸色沉下，“讨价还价我就不卖了，九百。”
沉桃开始掏腰包找灵石，大大小小的灵石凑起来八百零五颗，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这还是她师父走之前留下的五千灵石里剩下的，除非必要，她很少会用到灵石。
算来算去实在没有多的钱，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眼含笑意道：“宋定。”
沉桃写了张欠条递给他，自己张牙舞爪很是潦草，“我欠你一百灵石，待我卖了它妖丹第一时间还你。”
宋定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吧好吧，当交个朋友了。”
“虽说这妖兽温顺，但毕竟是畜生，姑娘千万小心。”
沉桃笑呵呵说好。
他松开妖兽，沉桃用灵力控制住那妖兽，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走时听到后面的人在讲：“没有找到妖兽，应该是跑得太快了。”
“随时留意。”
到了客栈的房间里，妖兽仍旧抻着脖子不敢动。
沉桃与它大眼对小眼，直到观青确认安全现身，那妖兽便眼泪啪嗒啪嗒掉。
“主子，我脖子上有根刺鞭，扎肉里了。”声音听起来憨憨的，怪可怜的。
沉桃看一眼观青，犹豫了下还是上手帮忙，那刺鞭是专门用来驯服不听话的妖兽的，隐形状态可以不被他人发觉。
好在，她知道怎么取。
沉桃取时，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妖兽低低地呜咽。
取出来后，那刺鞭方现形，刺是左右双钩，几乎没可能被妖兽自己取下，上面沾满鲜血，沉桃又递给观青一包药粉，自个儿出去关上门找水洗手。
客栈掌柜看到她领着妖兽进来的，如今满手鲜血下来也不稀奇。
习以为常地为她指了洗手的地方，又转头道：“给这位姑娘房里送点清香粉。”
去去血腥味。
过了许久沉桃才上去。
妖兽已经处理好伤口趴在地上舔舐身上的血污，观青趴在床上休息。
观青望去，便见沉桃双手红红的，可想她洗手时洗了多少遍。
也是，她本身就爱干净的一个人。
“多谢。”
观青先道了声，紧跟着妖兽也小心翼翼地张口，却哑着说不出话，眼睛里泪汪汪的还很是后怕。
“我让掌柜开了个客房，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就叫我。”
她只是简单说明一下，见两妖没什么要说的便欲离去，观青却追上来，缠在她手臂上，“我送你过去。”
震惊得旁边泪眼汪汪的小妖张大嘴巴。
沉桃眨眨眼，“一会儿你怎么回来？我在墙上砸个洞送你回来？我只有最后五颗灵石了。”
观青失笑：“我还有点家底，可以都给你。”
小妖脑子彻底不够用。
不是，主子，有恩也不能这么报啊，咱家那点家底可不能都给啊。
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跟着沉桃走。
在晚上最喧闹的时候，一个拳头打穿墙壁从那头伸过来，紧接着一条白蛟从那拳头大的洞里飞过来稳稳睡到床上……
小妖在黑暗中慢慢挪——挪——挪到床脚，挨着主子睡才安心。
“睡不着便将妖丹先取给我，改日再还你。”
床上观青忽地开口，小妖听后又是委委屈屈，吐出自己的妖丹擦干净，递过去时很是不舍。
“主子，这种日子咱们还要过多久？兽境的人抓了咱们好多兄弟，大家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给他们表演当猴耍，没过过一天正常日子，太苦了。”
观青无奈，“且再等等，数百上千年的积累，非一日可调改。”
小妖兽呜咽两声，黑暗中看到隔壁房间那个拳头大的洞，想起那个用八百灵石将自己救下的女人，又做贼似的摸黑扒着床栏道：
“主子，您不等那个姑娘了吗？”
观青沉默不语。
小妖兽彻底泪目了，甚至有一丝愤怒涌上心头。
“主子，您为我受委屈了，她救的是我，我给她当牛做马都行，但她不能侮辱您，我明儿一早就去找她干架，必须让她放过您。”
作者有话要说：观青：我有以下六点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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