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踏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嗒嗒声。

这阵响动惊醒了坐在窗边品茶的年轻男人,他抬起头,正了正脖颈上的领结,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他的声音像大提琴般低沉磁性,语调拖长,带着贵族惯有的傲慢和漫不经心。

“很高兴见到您,尊敬的斯克利普斯大魔导师阁下。”

嗒嗒的声音停了下来。

芙罗拉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番这个男人:

外表不错——浅棕卷发搭理得一丝不苟,蓝眼睛像迷人的湖泊,皮肤白皙身材健硕,长相是西方标准式的深眼高鼻。

比起上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地中海男;上上个像纵欲十年,黑眼圈比她连续通宵一个星期还重的肾虚男;还有上上上个留着满脸络腮胡,并坚称那是男人的浪漫的大胡子男,实在是好太多了。

她对这第十九位相亲对象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因为被迫出门相亲而板着的脸,总算缓和下来。

谢天谢地,她亲爱的母上大人,可亲可敬的丽莎·斯克利普斯公爵夫人,终于干了件靠谱事。

芙罗拉慢慢踱步到桌前。几乎是同一时间,贵族男人极有眼色地从座位上走出来,动作利落为她拉开面前的椅子。

待她入座后,才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期间没有发出任何不雅的座椅拖动声,动作也斯文礼貌,没有碰触到她的身体。

看上去教养也很不错。

她在心中默默为这次的相亲对象又加上一分。

“相信公爵夫人已经向您提起过我。”男人面带笑意,多情的蓝眼睛专注地看着对面金发碧眼的大美人。

芙罗拉倚在桌边,单手撑着脸颊,灿金的大波浪卷发随着这个动作,滑落到她的右肩上。

“是的,来之前母亲和我提起过你。”她顿了顿,勉强回忆起男人的姓氏,“埃尔伍德先生。”

她的音色偏冷,语调慵懒,倒是和她高挑清冷的外表很是相配。

但其实她早就忘了丽莎夫人叮嘱,能记得他的姓氏,也只不过是因为被提起的频率实在是太高。

听到芙罗拉念出自己的名字,男人笑得更殷切了。

他夸赞:“很荣幸能得到这次与您约会的机会。本世纪最年轻的天才大魔导师,帝国的玫瑰——芙罗拉·斯克利普斯小姐,我对您仰慕已久。”

“您比传闻中的更加高贵美丽。”他冲芙罗拉眨了眨眼。

咳咳咳——

这一通马屁组合拳,直接把毫无心理准备的芙罗拉打得晕头转向,连高傲的姿态都维持不住。

她窘迫地坐直身子,手指一圈圈绕着发尾掩饰尴尬,头发拨动间露出两只发红的耳垂,眼神飘忽不定。

“谢谢,其实也没有说得那么厉害,传言有些过于夸张了。”她谦虚回答。

该死!这种令人羞耻到脚趾抠出三室两厅的马屁,这家伙是怎么当着本人的面夸出口的。

芙罗拉勉力维持着脸上的端庄表情,实则内心已经开始暴走。

其实芙罗拉并非是这个魔法大陆的原住民,她是一名穿越者,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转生到这片大陆上。

上辈子作为一名被资本家压榨的社畜,她每天都活在疲惫的内卷中。这辈子意外胎穿到魔法大陆,投生的还是一个权势煊赫的大贵族家族中,芙罗拉就决定了,她要摆烂到底。

本以为就此能过上每天喝喝下午茶,穿着漂亮裙子参加舞会,和温柔美丽的贵族淑女们贴贴的幸福生活。

没想到这辈子的老妈——丽莎夫人是一位龟毛的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她不止以超高标准要求着自己,同时也严格监督着身边的人。

是的,受害者就是倒霉孩子芙罗拉,和老婆奴斯克利普斯大公爵。

作为一名身居高位的大贵族,斯克利普斯公爵逃离老婆管控的机会还是有不少。

每当皇帝派遣他出使邻国,他就像过年了一样,迫不及待溜之大吉。连行李都不敢亲自回来拿,每次都要派遣贴身侍从来取,生怕被丽莎夫人逮住盘问。

但倒霉孩子芙罗拉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婴儿,远远没有意识到丽莎夫人强迫症的可怕。

见这辈子的母亲是位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大美人,她一下就被俘获了。被美色蒙蔽双眼的芙罗拉从学会爬开始,就紧紧地黏在母亲身边。

大美人身边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更芬芳。

天真的小芙罗拉如是想。

在她还不会说话的短暂幼崽期,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糕。丽莎夫人只是喜欢给她穿上各色漂亮的小裙子,摆正她睡得歪七扭八的睡姿。

灾难降临在她第一次开口叫“妈咪”之后。

丽莎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幼崽已经不再是一团软趴趴的脆弱肉团。

而是一只有自我意思的人类幼儿。

——是可以开始学习的年龄了!

养成一名合格的淑女,当然要趁早。

从那以后,可怜的小芙罗拉就从天堂直接坠落到了地狱。从最基础的贵族礼仪、语法、大陆历史、贵族族谱,到后来的舞蹈、钢琴、击剑、狩猎、骑术课,再到魔法基础、炼金术和阵法。

她前前后后拥有过二十四位家庭教师。

芙罗拉敢发誓,她上辈子小初高十二年上过的兴趣班,全加一起都没有这么多。

为了逃避上课,她做过很多努力。

想要当个天才可能没那么容易,但想要当个笨蛋,那还不容易?

当十二岁时,丽莎夫人为她请来新娘课程的家庭教师时,芙罗拉决定不干了。

她开始装学不会,上课故意打瞌睡,或者躲在庄园的角落里试图逃课。

可惜不管是二十一世纪还是魔法大陆,每位家长都有无数的办法对付自家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芙罗拉的反抗最终以完败告终。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接触魔法基础课程之后。

作为木系魔法传承的斯克利普斯家族的嫡系血脉,她天生就拥有着世间罕见的魔法天赋。

她对这种从前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力量也很感兴趣,最初也有一段悬梁刺股的热恋期,魔法水平飞速上升。

可是很快她就丧失了新鲜感。

但不幸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摆烂,家庭教师就很兴奋地告诉丽莎夫人:芙罗拉小姐的魔法天赋实在是太高了,是未来能进入贤者之塔的好苗子啊!

丽莎夫人一听,这还了得?

于是只到大公爵腰部高的倒霉孩子芙罗拉,又被连人带行李一起打包扔到了帝国首席宫廷法师的庄园,开始她漫长的魔法学习生涯。

被迫学习会让人厌学,芙罗拉也不例外。

在经历半年和老师的斗智斗勇后,她发现,只要用研习魔法作为借口,就能逃掉绝大部分无聊的贵族课程。

好吧,如果非要在新娘课程和冥想里选一个的话,她还是学魔法吧。

就像那些用考研做借口逃避上班的废柴大学生一样,研习魔法成了芙罗拉最佳的借口。

并且在成为大魔导师之后,继续用这个借口,拒绝了皇家宫廷法师团和魔法师协会的入职邀请。

丽莎夫人对此不置可否,甚至乐见其成。她和大公爵只有芙罗拉一个孩子,外面的世界太过危险,她不希望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芙罗拉能一辈子活在斯克利普斯的庇护之下。而斯克利普斯公爵的位置迟早要传给芙罗拉,家里有皇位继承,让这傻孩子宅在家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此一无所知的芙罗拉以为自己找到了绝佳的理由,心安理得地一头扎进魔法的世界,成为了一位彻彻底底的理论派大魔导师。

等某天她被丽莎夫人从法师塔里揪出来,去参加久违的晚会时,她才发现斯克利普斯家族有史以来最天才的魔法师的名号已经在整个帝国传遍。

贵族们背地里甚至给她取了个帝国玫瑰的雅名。

天哪!这是什么玛丽苏剧情,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的芙罗拉脚趾都扣紧了。

可惜没有人听得进她的抗议,丽莎夫人和斯克利普斯家族都自豪于家族出了一位如此优异的继承人。

芙罗拉原以为在多年的抗压训练下,自己的脸皮已经比克拉克的树皮还要厚了。

直到今天遇到这位埃尔伍德先生,她才明白正面攻击的威力她还是抵挡不住。

实在是太尴尬,太令人脚趾扣紧了!

遗憾的是,第十九号相亲嘉宾并没能领会到她的意思,仍在卖力地夸赞:“斯克利普斯小姐,您实在是太谦虚了。您天才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块大陆,就连我家族中的两个小侄儿都以您为榜样呢。”

天哪,住嘴吧你。

“哈、哈哈,是吗……”芙罗拉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敷衍。

十九号嘉宾还在持续输出:“如果方便的话,能否邀请您前往埃尔伍德庄园呢?汤姆和乔治真的很仰慕您,如果您愿意,他们一定会高兴疯了的。”

说完他还向她抛出一个暧昧的眼神,补充到:“当然,我的兄长埃尔伍德伯爵和他的夫人,也会非常满意您。”

芙罗拉整个人都呆住,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不断在循环: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怎么就发展到登门见家长了?

“……不,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嘴角抽搐着拒绝。

“我能称呼你为芙罗拉吗?”埃尔伍德突然说:“叫斯克利普斯小姐实在是太生疏了。”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

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芙罗拉一向都很宽容,她答应了他的请求。

“芙罗拉你听我说,”他的蓝眼睛专注地看着芙罗拉,“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我却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他认真地说:“我想,或许我已经对你一见钟情了。”

芙罗拉:……

他这话让她实在没法接,一时间竟难得语塞住。

这句稍显油腻的表白,让她只想穿越到二十分钟前,掐晕那个加分的芙罗拉。

不,还是穿越到两个小时前,敲晕刚坐上马车的那个芙罗拉更好。

见她久久不说话,这位埃尔伍德先生仍然锲而不舍:“我们很合拍不是吗?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

芙罗拉的声音已经开始虚弱起来:“但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什么?!”就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十九号选手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能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你鸡掰谁啊,比享誉整片大陆,斯克利普斯最年轻的天才大魔导师还要牛的大人物吗?

芙罗拉已经维持不住淑女的伪装,内心的吐槽小人素质大幅度降低。

十九号相亲嘉宾显得很失望,用“好吧我就大度地原谅你小小的失礼吧”的眼神看着她。

“我是西蒙·埃尔伍德。”

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定这个名字自己从未在什么大事记上听说过。

“好吧,西蒙·埃尔伍德先生。”此时芙罗拉终于看穿了十九号的普信男真面目,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继续和他纠缠的耐心。

“很抱歉,我还有些事需要回法师塔一趟,不如今天就到这儿吧。”

她的告辞说得太过直接,作为一名贵族绅士,他当然不能再强留芙罗拉。

埃尔伍德念念不舍地说:“那好吧,今天下午的约会很愉快。”

“下次的约会地点能否定在你的法师塔吗?芙罗拉。”他继续说:“我能带上汤姆和乔治吗?汤姆对你最近研究的那个《法力变种形态存储理论》很感兴趣。”

芙罗拉:?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对于一个法师来说,法师塔是他们最私密的存在,里面藏着无数他们不愿吐露人前的秘密。

向一位法师提出参观法师塔的要求,就像是对女孩子说“你的小背心上的蕾丝花纹真好看,能借我穿两天吗?”一样离谱又失礼。

你应该不会介意吧?这个小小的请求。”他还在喋喋不休:“汤姆真的很有天赋,如果你见到他,一定会很惊讶。如果有缘分的话,或许你能收汤姆当你的弟子呢。那可真是皆大欢喜。”

他好像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竟然还自顾自笑了起来。

“停下。”这句是用大陆通用语说出来的。

埃尔伍德这才停下笑声,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芙罗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板着脸,伸手端起桌上那杯没有动过的红茶。

干净利落地浇在那个糊满发胶的棕色脑袋上。

她用中文字正腔圆地说:

“吔屎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