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日安。”芙罗拉蹭过去主动讨好。

按照她多年的经验,如果丽莎夫人生气地瞪着她,那反而是小事。但是像现在这样,对她爱理不理。

那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芙罗拉蹭到太阳伞下,免去被阳光照射的辛苦。

丽莎夫人只是自顾自地修剪着手中的花束,她把它们修剪整齐,一支一支地插入桌面正中央的那只花瓶中。

碰着不合心意的,又把它挑出来,换成另外的新鲜花朵。

专心致志的样子,就像根本没有发现旁边站着人一样。

但芙罗拉知道,母亲就是在故意晾着她。

她暗自吸气收腹,悄悄挺直腰杆,让自己站得更直。

就像等待挨训的学生,老师也总喜欢晾上他们一会儿。等到学生们因为未知的恐惧,胡乱猜想而心态不稳时,才是他们训诫学生的最佳时刻。

等到整瓶花都插好,丽莎夫人才左右摆弄着花瓶,漫不经心地说:“坐下吧。”

芙罗拉轻柔地挪动椅子,力求不让椅子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小心坐下,背脊挺得笔直,一丁点儿椅背都不敢靠上。

“畏手畏脚的,哪有点儿淑女的模样。”丽莎夫人瞟了她一眼。

芙罗拉:……

反正现在自己做什么都是错。

她知趣地没有回嘴。

丽莎夫人把花瓶推向旁边,侍立在一旁的女仆立即上前奉上雪白的手帕,并捧走那瓶造型颇有格调的插花。

“我叫你去见埃尔伍德先生,你就是这样见的?”她擦拭着手指,眼睛还是没有看向对面的芙罗拉,“现在恐怕整个贵族圈子都在瞧你的笑话。”

说到那个相亲对象,芙罗拉委屈万分,忍不住诉苦:“是那个男人先冒犯我!”

然后添油加醋把西蒙·埃尔伍德如何自说自话贴上来,想要进入她的法师塔,利用她培植自己的家族势力的野心一股脑全说给丽莎夫人听。

并且把从玛姬那儿听来的,关于埃尔伍德家族的传闻也一并说了出来。最后还强调,这些并不是自己胡说,而是从玛姬那儿得来的可靠消息。

丽莎夫人听后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再纠结西蒙·埃尔伍德的事,而是揪住她倒红茶那件事。

“那你也不该把红茶倒在人家头上,太失礼了。别人只会觉得你没有教养,让斯克利普斯家族和你一起蒙羞。”虽然嘴上说着训诫的话,可丽莎夫人的语气显而易见地缓和不少。

“以后还有哪家的贵族少爷愿意出来和你见面?”

“没有就没有,反正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芙罗拉倔强地把头偏到一边,小声嘟囔。

这下可捅了娄子,丽莎夫人那双碧绿的眼睛严肃地瞪着她,厉声:“芙罗拉,我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母亲!你不知道那些贵族夫人们给女儿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芙罗拉忍不住抬高声音。

她把之前和玛姬吐槽的各路相亲对象的奇葩操作,又给丽莎夫人复述了一边,其中过于露骨难听的词,都尽量含糊而过。

说完她忍不住抱怨:“我为什么非要去和那些男人见面。”

闻言,丽莎夫人瞪了她一样,数落:“你瞧瞧你,都已经三十六岁的人了,还只知道成天待在法师塔里。人家玛姬早在八年前就开始接触家族事务,而你呢?”

芙罗拉敢怒不敢言。

这个世界的人类寿命普遍能达到两百岁以上,她自认为自己还只是刚进入青年期而已,没想到在自家母亲眼里,就已经是大龄剩女。

“你知道斯克利普斯名下四个郡的税收分别是多少?”

芙罗拉抿了抿嘴唇。

“你知道斯克利普斯的武装力量分布在哪儿?”

芙罗拉默不作声。

“还是你能说出家主必须履行的义务是什么?”

芙罗拉的头垂了下去。

“芙罗拉,”丽莎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爱这些,但斯克利普斯需要一位合格的继承人。公爵总有一天会老去,父母不能为你遮一辈子风雨,你迟早要长大。”

“我会去学……”芙罗拉垂头丧气。

丽莎夫人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她碧绿的眼睛像秋日的湖水。

芙罗拉,她唯一的血脉,她的骄傲。她不愿她受到丁点儿伤害,也不愿逼迫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

“不,我和你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想要逼迫你。”

“我的孩子,你可以去研习那些你热爱的魔法。”

芙罗拉的眼眶变得湿润,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听丽莎夫人亲口说出,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趁我和你父亲还有精力,能替你教导你的孩子,你必须为家族留下一条血脉。”

“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你喜欢。”丽莎夫人缓慢地说:“或者,没有父亲也无所谓。”

见母亲还是没有放弃让自己去相亲的打算。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突然如此急迫,明明之前都没有催过她,最近两年却不停地逼着她出去相亲。

芙罗拉忍不住出声:“您还要我去见那些贵族夫人介绍的人吗?她们一直在糊弄您!”

丽莎夫人沉吟片刻,只是说:“这些我知道了,我会去处理。”

“之后我会亲自挑选一些优秀的贵族青年和你见面。”

芙罗拉早就对帝都这些贵族男人们失望。听母亲的意思,便是不在意孩子生父的,就算去父留子也无所谓。

那能选择的范围可就太大了。

茫茫人海,想要找到一个符合她标准的男人多么难。

她不想随便找个男人凑合结婚,也不想像丽莎夫人暗示的那样去父留子。

她也想和两辈子的父母一样,找到彼此唯一的伴侣。

难道自己还要像之前那样,不停地去见一个又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吗?

“我不去!”她忍不住顶嘴。

丽莎夫人的表情很明显在说没得商量。

芙罗拉只好退一步,朝丽莎夫人撒娇:“母亲,我想自己去找。您就不要操心了啦。”

“自己去找?多久呢?一年?还是两年?”丽莎夫人反问,她明显认为自家女儿这招只是拖延的小把戏。

“呃……”芙罗拉吃瘪。

这找灵魂契合伴侣的事,哪有说找到就找到的。

她只好说:“反正我还年轻……”

丽莎夫人发出一声冷笑。

顶着母亲不信任的眼神,强硬的态度,芙罗拉急得冷白的皮肤都涨红。

她口不择言:“找就找,找不到我就不回来了!”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可丽莎夫人已经端起女仆送上来的热茶,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果然,紧接着她就听到丽莎夫人呼唤侍立一旁的女仆。

“安,去为小姐收拾行李。”

……

看着芙罗拉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地走出花园,丽莎夫人的心中何尝不痛。

但是没有时间了,公爵的咳血症越来越频繁,教廷的红衣大主教对此也无计可施。

每当半夜她被丈夫的咳嗽声惊醒,看到他疲惫地靠在床头,手中握着的手帕被鲜血染成黑红,就心如刀绞。

他苍老得太快了,也越来越孱弱。

自己和他站在一起,也越来越不像同一辈的人,可明明他只比她大两岁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还能为她们母女遮挡多久的风雨,如果,她说是如果,公爵真的在不久之后离她们而去……

丽莎夫人的红唇紧紧抿起,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那么就由她来守护他们的孩子。她会为芙罗拉挡去所有的阴谋诡计,清理干净那些贪婪的豺狼,让她的芙罗拉永远活在干净的世界,只做无忧无虑的芙罗拉。

为此,她不惜利用任何人。

哪怕那个人,是芙罗拉的亲生孩子。

……

从花园中退出来的芙罗拉,对自己的冲动后悔了无数次。

名叫安的女仆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背后。

芙罗拉停下脚步,疑惑地问:“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安。”

安不愧是服侍丽莎夫人多年的贴身女仆,她脸上肃穆的表情和丽莎夫人简直如出一辙。

“夫人吩咐我为您收拾行李。”

这是逼着她立刻就走。

再过两个小时,斯克利普斯公爵就该从皇宫下职回家。公爵是出了名的溺爱女儿,哪舍得女儿出去受苦。

她还想晚餐的时候撒娇说动父亲,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到时候说不定不止不用搬出去,还能逃过相亲的命运。

哪知道丽莎夫人早就看破她的小伎俩,直接就吩咐安为她收拾行李。

自家女仆的工作效率她知道,就算把她整个房间都打包收拾起来,也不会用超过一个小时。

看来不管怎么拖延,都拖不到父亲回来的时候。

得想想其他办法。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芙罗拉装出生气的样子,脚步走得又急又大,嘴里嚷着:“母亲逼我走,我现在就走!行李也不用给我收拾了,我不需要!”

说完也不管女仆的反应,直接就往外面跑。

她盘算得很好,装作生气离家出走,等到晚上公爵回来,既看不到女儿,也没见她带走行李,就知道她肯定不是自愿离家,到时候肯定会向丽莎夫人询问。

父亲自然会为她求情,回家只是早晚的事。

打定主意后,她决定离家出走就装得像一点。

芙罗拉回到克拉克盘踞的那块草地。之前翘起的土块已经全部被填平,花枝招展的月季花树也被克拉克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株看上去就很敷衍的不知名绿植。

绿植的根部围绕着一圈深色的湿润泥土,看来那些园丁有听她的话好好为克拉克施肥。

她弯下腰摸了摸绿植的叶片,叶片很快“咻”地一下向后撤,从她的手指间溜走。

好吧,这家伙还在傲娇。

芙罗拉双手环胸,威胁道:“你主人我现在被扫地出门了,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就留在这。斯克利普斯的园丁会好好照顾你。”

“但是,”她凑近那株绿植,一字一顿地说:“魔力我一丁点儿都不会分给你。”

草地上静悄悄的,克拉克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又过了两分钟,一人一兽还是僵持着,谁都不肯认输。

这次过去了十分钟,最终还是克拉克撑不下去,地底传来不小的震动,泥土不停地向下滑落,那棵绿植被越顶越高。

“噗”地一声,紧紧拍实的黑色花肥被全部顶裂开,克拉克从地底冒出头来。

芙罗拉知道,克拉克这是服软了,同意和她一起离开。

她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一只精美的绿宝石花盆,捧在手中,把它慢慢凑近克拉克。

“来吧宝贝,我们回法师塔吧。”

克拉克往后缩了缩,它对这只小小的魔法花盆颇为抗拒。它的身躯如此庞大,却要被迫塞到这只小小的花盆中,实在是难受。

芙罗拉伸着的手一直没有收回。

它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芙罗拉不可能让它用本体的形态“走”回法师塔。那样恐怕刚出斯克利普斯庄园的大门,他们就会被幻兽事务司以扰乱秩序罪拘走。

绿植蔫巴巴地垂下来,克拉克的根须开始散发柔和的绿光,它的身体越缩越小,直到变成一颗拳头大的光团。

那枚光团飘飘荡荡落入绿宝石花盆中。

随着光芒散去,克拉克露出它新的伪装。

它变成了一盆娇小可爱的绯红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