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芙罗拉捧着这盆娇小的绯红雏菊回到她的法师塔。

一般来说,不会有法师把自己的法师塔建在离城市如此之近的地方,况且这座城市还是一个帝国的首都。

这是个非常愚蠢的选择。

离城市近往往伴随着一系列的麻烦。缺乏隐蔽性,时不时有陌生人闯入,地皮昂贵,维护费用不菲,还得缴纳一笔庞大的税务。

在芙罗拉的想法里,法师塔应该建在幅员辽阔的雪原,建在幽静偏僻的树林深处,建在高高的海岸上。

总之,不该建在帝都的郊外。

她最初为自己选中的地方是沿海城市的山脊上,每天推开窗就能看到遥遥的海岸线,多么棒。

为此她刻苦研究改良了一番拟态结界,花费不少功夫,就差开始收集结界的材料。

但这个决定遭到丽莎夫人一票否决。

原因是距离帝都太远,长时间见不到女儿会让她无法安心。不管芙罗拉如何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常回家,都无法说服顽固丽莎夫人。

芙罗拉从小就生活在丽莎夫人的独/裁管控中,对这个结果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她懒得再做争辩,从小到大她已经屈服过太多次,不论她如何反抗,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如果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丽莎夫人总有办法对付她。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在丽莎夫人的控制欲下,崩溃得大哭的小女孩了。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好躺平享受。

这块地原本是丽莎夫人预备用来建造植物园的。既然成功留下女儿,这块地也就顺水推舟被她塞给了芙罗拉。

正好这儿依山傍水,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把法师塔建在湖泊边,也算勉强满足女儿想要住在水边的愿望。

芙罗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

在一位控制欲如此强烈的母亲的教养下长大。她一没变成阴郁的反社会人格,二没变成唯唯诺诺的胆小鬼,而是坚强地长成了一个积极阳光的青年,实在是很不容易。

哪想到近几年来丽莎夫人的控制欲愈演愈烈,已经不单是以淑女的标准要求她,而是想要把女儿牢牢捆在身边。

她不懂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什么让丽莎夫人发生改变。

家中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实在是不像发生什么大变故的样子。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也只有总是加班出访邻国的公爵,头顶又多了几撮白发吧。

芙罗拉私以为,这是父亲用来逃脱丽莎夫人掌控的小手段。

丽莎夫人的强迫症发作起来,被迫害的可不仅仅是她这个女儿,当然还有身为丈夫的大公爵。

毕竟他有前科,在她小的时候他就常这么干。打着外交出访的名头,把他哇哇大哭的亲生女儿扔给强迫症发作的丽莎夫人,自己趁机逃之夭夭。

她为大公爵推荐过几款不错的染发魔剂,公爵倒是乐呵呵地接受了,只是当时丽莎夫人的表情却有点儿奇怪。

大概丽莎夫人还无法接受丈夫逐渐老去的事实吧。

芙罗拉考虑着,这次回家以后,要不要为丽莎夫人推荐一款青春/药剂。

听玛姬说,皇后街最东面的那家药剂店新推出了几款做得不出的药剂,其中卖得最好的就是青春/药剂。每次新货出炉,总会被各家贵族夫人派遣来的仆从一抢而空。

据说国王陛下把药剂与魔药安全监测的工作,分派给了宫廷法师团。

不知道能不能从玛姬那儿走个后门,提前预定一批药剂。代理首席法师的面子,药剂店一定不敢不给。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但是回家之后,丽莎夫人还是不肯放弃让她去相亲的念头怎么办。

想到这,芙罗拉有些头痛。

细数之前经历过的十九位相亲对象,其实也不全是些歪瓜裂枣的混蛋。偶尔也能碰上几个样貌,谈吐,性格都还不错的对象。

可是进一步接触之后,她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

经验丰富。

是的,就是那种经验。

这让芙罗拉难以接受。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未来的丈夫的嘴吻过别的女人,她就想把它缝起来;一想到他不可描述的地方碰过别的女人,就想把它剁掉;更别提想到丈夫可能会有位难以忘怀的白月光初恋——

天哪,那就像浑身爬满虫子一样恶心。

总之,如果找不到理想中的伴侣,她宁愿打一辈子光棍,就像上辈子一样。

芙罗拉打定主意,这次要和丽莎夫人抗争到底。

收回飘得没影的思绪,她决定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不容易逃脱高压管控,得趁这几天好好放松一下。她的法力变种储存实验才刚刚起步,这次终于有时间完成它了。

都怪那些没完没了的相亲,她原本早就能完成它。

就是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派人来接自己。

她把手中捧着的花盆随手摆放在一楼的窗台上,自己则走入了法师塔中。

这座斥巨资建造的法师塔分为五层,一楼是间宽广的客厅,随处可见的绒毛地毯,精美的摆设,永不熄灭的壁炉。

二楼则是堆放杂物的一排房间,三楼是她的实验室,四楼和五楼则是她的衣帽间和卧室。

整座法师塔能用来住人的房间,也就只有五楼的卧室。最初在建造这座法师塔时,她就没考虑过客人这回事。

法师塔是私人领地,就算是亲密的恋人,她也不一定会愿意和他分享。

总之,现在她得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被放置在窗台上的盆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昏过去的克拉克终于苏醒过来。

被挤成一团塞在小小的盆栽里实在太难受,回程的马车又摇晃,坐上马车没多久后,可怜的克拉克就昏迷过去。

现在它终于清醒过来。万幸的是,它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盘。

幻兽的眼睛可以看见人类捕捉不到的魔法元素。透过它的眼睛,能清楚地看到,笼罩着整片湖泊和塔的翠绿结界。

那股法力的味道如此熟悉,和它平时食用的是同一种口味。

它知道,那是主人芙罗拉的法力结界。

整块中心区域都被一张巨大的法阵笼罩,法阵的十六个边角埋着充满芙罗拉法力的伪晶。即使芙罗拉离开结界范围内,这些伪晶也会源源不断地为结界提供能量。

第一次被带到法师塔的克拉克懵懂无知,还闯下了不小的祸。

——它趁着半夜芙罗拉睡觉的时候,馋瘾发作,把深深埋在地底的伪晶全部挖出来吃掉了。

整张结界顿时分崩离析,这可把芙罗拉给气坏了。

克拉克为自己的嘴馋付出惨痛代价,它被勒令在一天之内修补好破损的结界。

对于一头只有五六岁孩童智力的幻兽来说,眼前摆着美味的魔力,它却不能下嘴,还得忍痛把它们埋回地底。

实在是场折磨。

克拉克从花盆中伸出触须,缓缓向上延伸,沾满泥土的触须绷得笔直,人性化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慢腾腾地从盆中挪了出来,它顺着窗台一路向下,从墙壁爬行到地面。

刚刚落到地上,克拉克的藤蔓便深深扎根进泥土里。粗糙的沙粒,细小的石块,被压实的泥土,这些都不能阻挡绞杀魔藤的步伐。

庞大的根系很快就占据慢法阵下的土地。

回家的感觉真好。

克拉克满意地翻了个身,随着它抬起根部的动作,地面上的土块被拱得凸起,它敷衍地把那处凸起拍平。

盘紧根茎,克拉克也进入梦乡之中。

……

回到法师塔的第一天,芙罗拉兴致勃勃地一头扎进实验室。

这个世界的魔力存储在伪晶中,她见过还没成型的伪晶,它们黏黏的像一坨浆糊。

伪晶由废弃的魔核粉末重新聚形而成,这种雾蒙蒙的人造魔晶并不好看,不管如何打磨,内里都有着浑浊的沉淀物,根本就不能拿来观赏。

芙罗拉想,为什么不能把魔力储存在漂亮的宝石里?

那样她可以把它们镶嵌在项链和手链上。即能当做装饰品,又能在需要补充魔力的时候派上用场。

回到法师塔的第四天,芙罗拉蓬头垢面地从实验室中走出来。

她的实验又失败了,雕刻法阵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可一灌入魔力,宝石就会被炸成粉末。

这次她离成功只差一点,太过兴奋之下忘了防备,被爆炸的粉尘扑了满脸。

理顺满是宝石粉末的金发,她决定洗个澡再战。

回到法师塔的第七天,芙罗拉很挫败,她觉得自己的实验进入了死胡同。

难道魔力只能储存在魔兽的晶核吗?那人体呢?人类的体内可没有晶核,魔力又是储存在哪儿?

莫非是在血液里。

芙罗拉打了个寒颤。

不不不,不能再想下去。

人体实验可是违法的,她可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小爱好,走上犯罪的道路。

还是看看书打发时间吧,免得自己再胡思乱想。

芙罗拉返回四楼,在琳琅满目的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没看过的书。

这本书看上去已经很久,它的表皮破旧不堪,甚至已经开始掉页,印刷也很不规范的样子,不像是正经出版的书籍。

自己什么时候买来了这样一本书。

她疑惑地翻开书页,仅看到第一页就愣住。

这是本很常见的野史,但不常见的是它记录的那个人物。

——七百年前的法圣,多琳·琼斯阁下。

她对这位法圣知之甚少,毕竟七百年前发生的那场大动乱死去了太多人,毁掉了太多的东西,很多记载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对于这位神秘的法圣,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她那张站在教皇背后的画像。

它被永远挂在圣城的最高教堂,让人无缘得见。

芙罗拉并不是光明神教的圣教徒,自然也没有机会见到法圣的真面目。

她对这本书起了兴趣,迫不及待翻看起来。

这本书从法圣阁下进入利尔亚塔魔法学院开始记录,至于在那之前,法圣阁下究竟从哪儿来,却含糊不清。

比起野史,它更像是一本传奇小说。

芙罗拉意犹未尽地魔法学院,看到法圣阁下与圣女阁下一起经历过的塔曼暴/乱,再到贵族反叛,圣城的阴谋,最后到进入贤者之塔,从世人的眼中消失不见。

虽然书中很多地名早已不可考,但透过残存的那些线索,她依稀能想象出当年的辉煌。

特别是关于圣城的那一段,实在是让她大吃一惊。

她从书中刻意模糊的记载,很快就和大陆编年史课上,老师曾今讲述过的那个引发七百年前大动乱,不能说名字的大人物对上号。

原来它出自圣城。

难怪拥有那么大的能量,差点颠覆半块大陆。

书籍记载到法圣阁下成为圣魔导,进入贤者之塔后就戛然而止,至于如何成为法圣,法师塔又建在何处,却一丁点都没有记录。

芙罗拉倒是可以理解这点。

如果能发现一位法圣留下的法师塔,那会是多大一笔财富,就算不能复刻她成为法圣之路,也能得到极大点拨。

书的著作者怎么可能把它写在书本上。

她有些遗憾,书中的记载实在是太模糊。她看着书中晋级圣魔导后的描述,对之前不感兴趣的贤者之塔也心生向往。

自从三年前晋级大魔导后,芙罗拉便不再把精力放在钻研魔法上,而是开始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法阵和药剂。

从等级上来说,大魔导离圣魔导只有一步的差距。可实际操作起来,才会知道那一步到底有多难。

她想可能走到生命的尽头,自己都不一定能晋级。那么何必再苦巴巴地修炼呢,还不如趁早开始享受生活,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

现在倒是有些改变想法,或许她也应该再努力一把,说不定自己也能进入贤者之塔。

薄薄的书很快就被翻完,芙罗拉意犹未尽地翻看着最后几页。

突然,一行字跳入她的眼帘。

她细细读过后十分惊讶,法圣阁下的伴侣竟然是一位黑暗精灵。

黑暗精灵……

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黑皮肤白头发的尖耳朵精灵形象。

这一世的芙罗拉并没有亲眼见过黑暗精灵。她对他们的了解,全部来源于上辈子的那些奇幻小说。

在她的印象中,黑暗精灵是由女性统治的母系社会。他们贪婪、冷酷,为了自己的欲望,能毫不犹豫地夺走他人的生命。同时他们也是淫/乱的种族,低劣的贞操观让他们没有底线可言,很多精灵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芙罗拉对这支物种感官极差,简直就是她最讨厌的类型。

那样令人敬佩的法圣阁下,怎么会与一位这样的精灵结为伴侣。

她开始反思,这些只是自己的刻板印象,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说不定这个世界的黑暗精灵并没有那么不堪。

可惜不管她如何寻找,书中都再没有关于这只黑暗精灵的记载,仿佛那一笔只是随意带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而已。

芙罗拉对黑暗精灵产生了好奇。她想起玛姬那句开玩笑的建议,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并非是真的想买下一只黑暗精灵奴隶作为自己的伴侣。

她只是想看看,这种令法圣阁下动容的黑暗生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

回到法师塔的第十一天,芙罗拉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最近几天她过得很愉快,不止看完了几部传奇人物志,还在一本古阵法秘传中得到了新的启发。

以至于她没有发现,斯克利普斯公爵一直都没有派遣仆从来接她回家。

醒悟过来的芙罗拉有些坐立不安,她先是怀疑公爵是不是被丽莎夫人说服,也想要逼她尽早诞下继承人。

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对于她出去相亲,一直持着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不可能突然加入丽莎夫人的阵营。

难道公爵这会儿不在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