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道理,但竟然要星灵种自己喊出来,才有人意识到,这么简单的吗?不过也对啊,既然承认星灵种是生命,那凭什么规定人家不可以有点额外念头。

虽然它的额外念头相当不行。

欲望,大约只有韩天镜真的有所感触。

人类没有星能,所以除了在原始蒙昧时期,就从未把星灵种当作高高在上的神明。所以大概他更能理解这个星灵种在说什么。

或许……夜皇也有过一样的心情。

所以,在那一晚,他才那样……喜悦与释然?

风扬冷漠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动容。

——就像是看见自己家的飞船忽然成精,开始要求升级引擎一样。

他的眉梢微微跳动,似乎一时无言。

泛叶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接过了话头:“可是你想要进阶,代价是其他的生命,你觉得合适吗?”

星灵种还是看着风扬,冷笑了一声,反问:“为什么不合适?”

风扬皱起眉,问:“我们平时,是这样说的吗?”

“平时哦。”星灵种似乎正等着这一刻,它好像忍耐了那么久,谋划了那么多,为的其实只是这一个问题,它大声回答,“风扬,你家的飞船如果被黑了系统,对着自家基地打了一炮,你是怪飞船不坚定立场,还是要怪管飞船的人?”

风扬:“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星灵种怪笑起来,“胡话吗,风扬,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一个飞船、一个轨道护盾、一根浮游炮?”

全场瞬间一片安静。

风扬的表情开始变得匪夷所思,他怔愣了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问:“你做这些,你违背当初对天羽族的承诺、对我的承诺,只是为了证明,你不是个……武器?”

他显然无法接受这样诡异的说辞,不止是他,其实在场大多数人都并不能共情。

接受宇宙种族奉养的星灵种,不就是要履行守护星域的责任吗,这算是星灵种与血肉生物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

风扬:“你若是不满我们的奉养,大可以自行离开不再庇护我们,我自问天羽族从未有过丝毫对你的怠慢,何至于让你开始憎恨我们?”

“奉养?”星灵种看着他,像是在看某个让它失望的笑话,它恹恹地回答,“我不想要奉养,我想要活着。”

活着。

这个词击中了在场所有人。

甚至风扬也有些迷茫地看向了自己种族的星灵种,一个星灵种的愿望,是活着。

当然了,它是活着的。

但它却是游离在人群以外的。它独自居住在高高的殿堂里,每日有专门照顾的工作人员问候它早安,可都并非出自感情,而是某种程序礼仪。

星灵种被侍奉得很好,就像武装库里精心保养的武器。

但这个星灵种不想独自呆在那座宫殿里了。

“风扬,我说我想去逛街。”星灵种补充道,“只是我想去逛街,你不需要安排人把商界代表叫来和我汇报工作。既然你们天羽族从来没有当我是个活物,那凭什么要求我当其他生命是活的?”

它忽然嘿嘿笑起来:“风扬,泛叶,这一招我也不算原创,我跟你们学的啊!”

韩天镜挑眉,看向这个显然已经破罐子破摔的星灵种。

泛叶,利芙族近一个世纪以来最受尊崇的元帅,他能赢得这样的地位,并不是靠育儿能力和热爱生命,相反,这是一位刺杀者。

韩天镜啧了一声,插话道:“你所说的,莫不是指天羽族并入星丘联盟的那次,‘铩羽事件’?”

天羽族二十年前并入星丘,三族同盟正式成立,得以让风雨飘摇的星丘在白帝国的冲击下彻底站稳脚跟。

而本来,天羽族差一点点,就倒向了白帝国。

当时天羽族的执政官与元帅都有这个心思,偏安不成,那只能倒向最强者,以求生存,风扬作为当时的新锐少将,虽然极力反对,却毫无用处,甚至被下了指挥权,驱逐出境,于是他辗转流亡,找到了利芙族的新任元帅泛叶。

当时天羽族两位高层已经决定出征,加入白帝国军团,至于士兵,大多还被蒙在鼓里,毕竟真心想要成为眷族的还是极少数,但他们也不害怕,一旦军队到来白王手中,被白王星能感染,自然就会听话。

但就在前夕,泛叶以利芙族的名义拜访,而后在对方设下的鸿门宴式欢迎会上,当场刺杀了执政官与天羽元帅,一并斩杀了混入场内的白王眷族,一战成名。

而后,风扬回归天羽族成为元帅,促使天羽族最终脱离白帝国阴影,选择了加入星丘同盟。

韩天镜觉得自己大概是怀着孕,脾气特别不稳定,这天羽族的星灵种张嘴胡说,万一对孩子产生不好的胎教影响可怎么办?

他想着,已经上前一脚踢飞了星灵种满嘴的牙。

众人:“……”

风扬:“那个……”

韩天镜嗤笑:“就算是学借刀杀人,你也选一把好看点的刀吧。”

天羽族的星灵种勃然大怒,背后六翼张开,然后韩天镜再次暴走,揪着它的翅膀一顿爆锤。

“给我收起来!”韩天镜比它更加怒不可遏,扑腾着六根鸡翅,想干什么?

于是熟练的拔毛技巧再次出现。

星灵种:“……”

收,打不过,收总行了吧?

星灵种憋得脸红脖子粗,眼睛直充血,却不敢吭声,默默地把多余的翅膀缩了回去,成了正正经经一对翅膀的天羽形象,漫天还飘着它刚刚被拽下去的羽毛,诡异地充满了文艺气息。

韩天镜犹自不解气地踹了它一脚,学得一肚子坏水,还敢偷偷模仿夜皇?

夜皇的本体有八只漂亮的羽翼,展开足以像黑夜般遮天蔽日。

那次他们一起清理完一个流寇窝点,休息的时候,韩天镜清点着抓到的俘虏,随口说了一句:“啧,八个,挺巧的啊,撞到我的幸运数字了。”

夜皇歪头:“你的幸运数字真的是八呀。”

“怎么?”韩天镜挑眉反问。

然后他看到了那片漂亮的夜空。

“因为我一共有四对翅膀。正好八个。”夜皇轻轻笑起来,“撞到你的幸运数字啦。”

虽然那星灵种听话收起了多余的翅膀,但韩天镜怀着孕就是任性,管你听话不听话,想踹就踹了,有本事你跳起来开打啊。

星灵种瑟缩在原地,打当然不敢打。

开什么玩笑,没有白王的斤两,敢和明月战神正面对战吗?

“你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实现你的愿望,你偏偏选最肮脏不堪的一种。”韩天镜冷笑着抬脚踩在对方的脊背上,碾压着它的翅膀根,毫不留情地说,“别冠冕堂皇,你和星渊的混沌星云里,那些除了厮杀进阶再没有其他意识的低等星灵种,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

星渊,所有人都带着一丝敬畏,听韩天镜提起这个词。

那是生命的禁区,满是狂暴紊乱的星能,真正进入过的血肉生命寥寥无几。

据说那里是星灵种和星屑兽的摇篮,是混乱的战场,白王与夜皇都曾在那里诞生,诞生于星渊阳面的那一个,成为白帝国的王者,要让自己的光芒在宇宙里成为不朽的太阳;而诞生在相反的暗面,夜皇选择了守护他的星空。

据说星渊里有很多被永远困在其中、浑浑噩噩与星屑兽没有特别大区别的星灵种。

但见过的,怕是只有韩天镜。

他用力碾压星灵种的脊背,外骨骼加压,重力的作用下,如果这是个真正的生物,这会儿脊椎骨都已经碎成渣了。

“你想逛街,风扬不给你逛,你可以跳窗呀。”韩天镜的语气残忍无情,像个教唆小孩不学好的邻居,细听,却又是个浑身浴血的杀神,他嗤笑道,“你连窗子都没跳过,还说自己被当武器好委屈。”

跳窗。

上一个、可能是唯一一个熟练运用此项技能的星灵种,非夜皇莫属。

那是一次军部开大会,夜皇出席旁听,冗长乏味的会议上,两方对立观点的同事们吵来吵去,坐他旁边的韩天镜无聊极了,就在开会途中,也不知道哪个词让他产生了联想,他忽然低声说:“想吃肉饼。”

夜皇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坐在原位。

然后中途休息的时候星灵种消失不见了,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夜皇又悄悄回来了,等会议再开始,韩天镜就堂而皇之地举着一个首都星网红糕点店的肉饼,啃得香甜,导致会议进程都加快了不少——大家都着急回家吃东西。

韩天镜一边吃一边开小差,问夜皇:“哪来的?”

夜皇回答得理所当然:“跳窗出去买的啊。”

韩天镜:“……我其实可以吩咐秘书去买。”

夜皇笑笑:“可是我快。”

确实快,半个小时而已,肉饼就买回来了。如果那家店不是网红,不需要排队,可能十分钟就够。

韩天镜踩着星灵种,回过头,勾起嘴角:“我想,贵盟也不再需要一只白银级星灵种了,对吧?”

听到这话时,那只星灵种一直愤懑不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惶。

泛叶怜悯地看着它,缓慢地摇了摇头:“不再需要了。”

“风扬!”星灵种瞪大眼睛,转向与它最熟识的天羽族元帅。

天羽族的元帅有着和它一样的洁白双翼。在最开始,上一任执政官和元帅在时,星灵种模仿的是他们色彩斑斓的花羽,在风扬上位后,星灵种才学了他的白翼。

风扬看着他们相似的双翼,最终低叹了一声:“徒有其表。”

“风扬!”星灵种的声音终于破裂,露出飘忽不可名状的声线,却又明显听得到一丝恐惧。

风扬再次叹了口气,回答:“你说我族将你养在高阁中,如同对待一件需要养护的武器,我们当你是工具,是这样,我承认,但你说为什么呢?”

星灵种看着他,天羽族的元帅冷漠而无情地开口:“因为你也没有真的想过融入我们的生活啊。你可以随意将负责照料你的族人变成眷族,带着他们和白王的走狗一起,袭击同盟的另一位星灵种,丝毫不在意这会给星丘带来什么,你又怎么能要求,我们视你为同胞?”

泛叶:“对不起,但一切都是相互的。”

韩天镜将它踹开,对两位元帅点点头:“这样,我就不参与你们处理它的后续了。”

“有劳明月先生。”泛叶重新笑起来,与风扬交换了个眼神,转身将后续留给风扬,亲自带着韩天镜向外走,“先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

韩天镜也勾了勾唇角:“嗯,谢谢。”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哦对了,上次的星屑兽结晶够不够,我觉得可能不够的吧,我这里还有,如果明月先生的飞船装得下,就都拿走吧?”

嘶,韩天镜看向泛叶的眼神已经是看知己的眼神了。

这可真是送得好及时。

泛叶,星际优秀育儿专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