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月月!”

关月旖似乎又听到了妈妈的呼唤。

她皱了皱眉,想睁开眼睛看妈妈一眼,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关月旖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被抢救回来以后,已经躺在ICU里好几天了。

听做手术的医生说,她内脏破裂,肋骨断裂,情况很不妙,就算再做手术也只能再苟活几天。

说起关月旖遭遇的这场车祸,还要拜许倩子所赐。

关月旖和许倩子是死敌。

一九八八年,离异的许爸和丧偶的关妈带着各自的女儿重新组成家庭。

两个女儿都是十七岁。

许倩子嚣张跋扈,关月旖文静内敛。

从那一年起,许倩子往死里作践关妈和关月旖。

包括但不限于以死相逼不让许爸关妈领证,

将关月旖关进小黑屋错过高考,

抢走关月旖的竹马,

搞黄关月旖的工作,

试图抢走关月旖的未婚夫……

一次两次,关月旖忍了。

忍到后来忍无可忍,关月旖做了个局,让许倩子在她爸的生日宴会上出了个大丑,

足以让许爸身败名裂、让许氏企业破产倒闭的那种。

大仇得报的关月旖带着妈妈,拿着这些年的不菲积蓄准备离开,过上新生活。

不曾想,许倩子的舔狗为替许倩子报仇,开车朝撞关月旖的车冲过来……

紧要关头妈妈扑到她身上……

关月旖依稀记得,当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医生和护士还在感慨:

“这个妈妈太伟大,也死得太惨了!她是在用生命保护着女儿啊……只可惜,她以命换命也救不了她的女儿,诶,她女儿伤得太重了!”

所以?

到底是谁在呼唤她啊!

关月旖用尽全力,终于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依旧躺在ICU里,五脏六腑疼得厉害,连呼吸都成了困难的事。

不过,一睁眼,关月旖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穿了护士制服还戴着口罩的许倩子。

虽然许倩子伪装过,但关月旖还是很轻松就认出了许倩子那双充满仇恨的眼。

许倩子显然也认出了关月旖。

她快步走过来,左右看看,一把扯掉了关月旖面上戴着的氧气罩。

“关月旖,你也有今天!我告诉你,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你死!你死了,我还活着,我赢了!”许倩子面目狰狞地说道。

关月旖虚弱地笑笑,“你确实赢了……可你出了那样一个大丑,活着比死了还惨!还有,你拔了我的氧气管,就犯了杀人罪,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许倩子惊呆了。

她慌慌张张想把氧气面罩给关月旖戴回去。

关月旖费力地把头扭到一旁。

太痛苦了。

如果实在没有活路,每天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也只能多苟延残喘几天的话……

还不如早点儿去陪妈妈。

但愿能有来世。

倘若能如愿,下一世她一定要带着妈妈早点儿逃离这个火坑!

“月月?月月!”

妈妈温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急。

关月旖喘起了粗气,心想妈妈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怎么她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有生命力啊!

突然——

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关月旖的肩膀。

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月月!咱们得赶紧走了……这一次我再不去相看啊,回头你外婆舅妈知道了,又得和我闹!”

关月旖睁开了眼。

她惊讶地看到了年轻版的妈妈。

关春玲今年三十四岁。

她是个苦命人。

她娘家孩子多,父母又重男轻女。她十六岁那年听从父母的安排,含泪嫁给隔壁村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就为了挣一笔丰厚的彩礼,给她的哥哥弟弟娶老婆。

老鳏夫叫张强,是个木匠,不算穷,但脾气暴躁还酗酒。前头已经活活打死了三个老婆,都是刚娶回来不久,孩子还没生,就死在他的拳脚下。

关春玲进门后,婆婆害怕新儿媳还没给她生下大胖孙子就又被打死了,防得厉害,每晚都要去听床脚。两口子一完事儿,婆婆立刻就把关春玲叫走,把她锁在柴房里,唯恐新娶回来的儿媳妇又被打死。

关春玲第一胎生了个女儿。

婆婆嫌弃,再不护着她。那几年,关春玲过得很惨。

好在几年后张强外出干活的时候勾搭上一个寡妇。

那寡妇姓刘,带着亡夫的俩儿子过日子,当张强在她家干完木匠活以后,据说她肚里怀上了张强的儿子,张强大喜,立刻把关春玲母女俩赶了出去,还不许女儿姓张。

没办法,关春玲只好让女儿跟着自己姓。

关春玲没有什么谋生的技能,就带着女儿去镇上打零工。

后来她攒了点儿钱,买了个破板车,修理好了以后,她每天拉着板车去国道旁摆摊卖包子、馒头、小馄饨什么的,挣到一丁点儿钱,就送女儿去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

母女俩就这么相依为命。

去年冬天,张强是酒精中毒还是怎么的,听说猝死了。

关春玲的娘家人又开始热络了起来,说关春玲的年纪也不算大,才三十四嘛,还可以再嫁。

他们频繁来找关春玲,一天到晚都想给她介绍人家。

关春玲不想再嫁。

但现在她的女儿关月旖即将参加高考。

如果关春玲不答应娘家人的要求,他们会一直来闹,太耽误关月旖学习了。

在距离高考只剩下半年的时间里,转学是不可能的,镇上的高中又不提供住宿……

实在避无可避。

关春玲只好先答应娘家人的要求,假意相看。

目的就是为了拖时间。

她想着,等女儿高考完,将来无论女儿被哪家大学录取,她都会跟着女儿走。

那这边的事儿自然就不做准了。

这也是母女俩一早商量好的。

可这会儿,她都要出门去相亲了怎么女儿一直在发呆?

喊都喊不应!

关春玲没能忍住,轻轻推了一下女儿。

女儿软软地歪倒在沙发上。

吓了关春玲一跳,赶紧抱住了她,焦急地问道:“月月你到底怎么了?”

关月旖怔怔地看着关春玲。

眼前的妈妈年轻、瘦削、面色苍白,一看就是常年营养不良的样子,但难掩天生丽质。

“妈妈,妈妈我是在做梦吗?”关月旖怔怔地问道。

关春玲急道:“月月,你怎么回事?是在担心高考吗?还是你身体不舒服?要不,咱们今天就不去相看了?”

关月旖有些懵懂。

她环顾了一圈,看到了残旧的房子,斑驳的墙壁,昏暗的灯光,破烂的家具……

这是十五年前她和妈妈的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呀!

等等,高考?相看?外婆和舅妈很烦???

各种关键词,让关月旖大概明白过来——她死后重生,还回到了她即将参考高考的那一年!

关月旖反复深呼吸,努力自己平静下来。

她依稀想起,妈妈确实很反感相亲。所以每次外婆和舅妈给她布置了相亲任务以后,妈妈都会带着她一块儿去,母女俩约定好,每当关春玲和男方见面三五分钟左右,关月旖就找个借口说家里有事儿,把关春玲叫走。

回头媒人来问,关春玲会说对方这不好那不好,把亲事推托掉。

想到这儿,关月旖应了一声,和妈妈一块儿出了门。

关月旖好奇地看着一九八八年的街道。

破烂坑洼的路面,

低矮残旧的房子,

但凡有块比较平整的墙上,都粉刷着各种各样的宣传标语,“生儿生女都一样,女儿也传后人”、“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和“要想富、先修路”什么的……

来来往往的,全是穿着补丁衣裳挑着箩筐来往的行人,他们用方言大声打着招呼,热闹而又喧哗。

关月旖光顾着观察,没留意妈妈已经走到了前头。

而关春玲见女儿今天呆呆傻傻的,有些担心,又朝她走了过来,直接牵住女儿的手,带着她走进凌家米粉店。

凌婶一见关春玲就笑道:“又来相看?”

关春玲和凌婶关系好,说了实话,“我要是不来啊,回头男方跟媒人说了,媒人再跟我妈说了,我妈我嫂子又来烦我……”

“凌姐,今天还和往常一样,我就借你这儿位子坐一坐,十分钟就走!”

凌婶说道:“你急什么?你只管坐,坐多久都行!这会儿又没客人!哎呀月月学习很辛苦吧,又瘦了啊……婶子给你下碗粉吃!”

“不用不用,凌姐你别忙乎,”关春玲连忙推辞,“家里已经搞好饭了,一会儿这边谈完了我们回家吃。”

关月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她和妈妈的生活贫穷又窘迫,一碗米粉的钱,就是母女俩一天的伙食费。于是她乖巧对凌婶说道:“谢谢婶子,我不饿,不吃米粉。”

凌婶想了想,“那我给你弄点花生米来吃,今天刚炸的……还是你妈妈教我怎么炸的呢!又香又脆,可好吃了!”

关月旖没再推辞,说了声谢谢婶子。

很快,凌婶就端着一小碟子油炸花生米过来了。

花生米确实又酥又脆,难得的是,这花生米还透出奇异的卤香味儿。

这确实是关春玲的独创。

她常年捣鼓小吃,没点儿独门秘方的话,根本养不活自己和女儿。

经过长时间的实验,她自己用中药材试出了美味的卤菜配方,先将洗净、浸泡过的卤料用油炸了,得到一锅香喷喷的卤油,再用这个油来炸花生米,出锅以后再洒点儿盐。

这样油炸出来的花生米就比一般的好吃。

关月旖吃得津津有味。

自她妈和继父许培光发家致富后,妈妈成天闷闷不乐,很少有精力再做未发迹时的小吃,所以她也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这会儿吃到了,就有点儿停不下来了。

突然,关月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不!

是两个!

其中一个,正是她未来的继父许培光,另一个是他的宝贝女儿许倩子!

关月旖看着前世的仇人,冷冷一笑。

她嚼花生米嚼得更用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