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关月旖早早起床。

妈妈只有比她更早的。

而且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早饭——煎得金黄的鸡蛋,熬得绵软浓稠的白粥,还有一笼素馅包子。

素馅饺子是用胡萝卜丝、木耳丝、粉条剁碎的。

一般说来,不沾肉味儿的饺子都不怎么好吃。

但关春玲心灵手巧,把心思放在蘸酱上。

素馅饺子配上她的独家秘制蘸酱,好吃到让关月旖恨不得用蘸酱来佐白粥吃!

“月月,赶紧吃,一会儿妈妈送你去上学。”关春玲摘下围裙,准备去换出门穿的衣裳。

关月旖反对,“我自己去!”

关春玲叹气,“你忘了啊?昨天我才跟祁俊说了,以后不需要他再等你上学放学。”

关月旖,“妈我十七了,不用你送,也不用他送,我自己上学放学。”

“没得谈!”关春玲说道。

关月旖:……

顿了一顿,关春玲又解释,“我一会儿要去买菜,正好顺路经过你们学校。”

关月旖不吭声了。

吃完早饭后母女俩出了门。

刚到楼下,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月月……

是祁俊。

他昨天应该被他妈打得很惨,眉骨有於青,面上有红痕。

但他生得清俊,皮肤又白,这些伤只会让他看起来更有一种战损的美感。

他应该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关家的动静。

知道有人从关家出来了,还以为是关月旖去上学,便倒退着从楼梯口走出来,还歪着脑袋看过来……没想到,关月旖确实出了门。

可关春玲也跟着一块儿出来了。

祁俊面上挂着来不及散去的笑容,又染上一丝惊诧与僵硬。

关春玲和气地说道:“小俊,阿姨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用你再等月月上学放学了吗?”

祁俊低下了头,“关姨,我、我没等月月,我也是现在走。”

关春玲笑笑,拉着关月旖走了。

关月旖:看祁俊吃瘪的感觉真好!

其实,和妈妈一起去学校的感觉很不错。

毕竟她已经离开了十五年,虽然这里处处都充斥着熟悉的感觉,但也处处都有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局促束缚的感觉。

妈妈的陪伴,让她觉得很松驰。

一中距离母女俩租住的房子并不远。

走上七八分钟就到了。

关月旖突然轻轻地扯了一下妈妈的衣角,示意妈妈看不远处的一个女同学,又小小声说道:“她就是黄爱萍。”

关春玲打量了黄爱萍一番。

她问女儿,“黄爱萍家在哪儿啊?”

关月旖说了。

关春玲对女儿说道:“别人的事儿你别管。管好你自己,今天你们也是最后一天呆在学校……要是许倩子敢找你麻烦,你就告诉老师。对了,中午妈妈过来接你,在校门口等,别乱跑啊!”

关月旖点点头。

妈妈离开了。

关月旖这才朝着记忆深处的教室走去。

然后她才想起来,祁俊是她的同桌。

而且,他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关月旖看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了一旁去。

祁俊看出了她的抗拒,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昨天怎么突然生我的气了?是因为许倩子给了我一本练习册?可我不是一早跟你说过吗?那练习册镇上根本就买不到,只能在省城的大书店里才有,到时候我俩一块儿做……”

关月旖站起身,离开了教室。

好在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今天就是回来领成绩单,抄写老师布置寒假作业,举行散学典礼的。

整个年级基本处于无秩序状态。

关月旖跑出教室也无人过问。

她突然看到黄爱萍垂头丧气地朝老师办公室走去……

关月旖也跟了过去。

一班主任刘老师叫住了她,“关月旖你过来一下。”

关月旖过去了。

刘老师笑眯眯地说道:“考得不错哈,这次又是年级第一!想好高考志愿了吗?”

关月旖并不意外这个成绩。

她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分数能把年级第二的祁俊甩开至少四十分。

“谢谢刘老师,高考志愿我还没想好,还得再和我妈妈商量。”关月旖说道。

关月旖表面上在和刘老师说话,实际上正竖着耳朵听十五班班主任和黄爱萍的谈话。

“黄爱萍你怎么回事?上个学期你明明很用功很努力的,你跟我说你想好好念书,我也一直在辅导你,可你怎么考的全是零分?你交了白卷你知道吗?这就是你的学习态度?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对不起老师……”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抚养你、为你辛苦挣钱交学费的父母!也对不起这个学期那么认真学习的你!黄爱萍,你的学习态度有问题!”

“老师,我……”

“黄爱萍,你现在就回家去把你父母叫来,我得和他们好好谈谈!”

“不!不行啊老师!我……我我我爸妈都没空!”

“你……那行,这样吧,一会儿散学典礼结束了,你留下来,我亲自跟着你去你家做个家访,好好跟你父母谈一谈。”

黄爱萍哭着跑开了。

关月旖看着黄爱萍的背影,有些担忧。

这时,一班的其他几个同学也过来找刘老师交钱,是说想在刘老师开的小课桌补习班补课的。

那几个同学离开以后,关月旖也拿出三十块钱递给刘老师,“老师,这个寒假我也想去您那儿补课。”

刘老师把关月旖的手推了回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来就来,钱我就不收了……你妈妈赚钱不容易。你别跟别人说,免得坏了规矩。”

关月旖心里暖暖的,但还是把钱放在刘老师桌上,“老师,这钱就是我妈让我交的。我妈说,虽然我们家不富裕,但这个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何况我妈过段时间要去外地有事儿,她可能照顾不了我。”

刘老师这才点点头,“没事儿,你妈妈要是有事儿就去忙,你就呆在我家吧,和其他同学做个伴儿!”

关月旖回了教室。

许倩子正在一班教室外等着关月旖。

又正好,年级长正指挥着几个同学在宣传栏那儿贴光荣榜。

喜报上有期末考试年级前十名榜,各班的总分前三名榜、单科前三名榜,还有进步最大奖。

见关月旖过来了,许倩子立刻像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恶狠狠地盯着关月旖,问道:“昨天你是不是有病?在我爸面前说那些话?”

要是在前世,关月旖不敢跟全镇首富家的千金硬杠。

现在,关月旖一点儿也不想忍着,反问道:“我哪一句说得不对?你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原来你就这么没种,敢做不敢当!”

许倩子惊呆了。

在她印象里,关月旖就是个小兔子一般胆小怕事又软弱的人。

这是吃了啥炸|药了?

怎么昨天敢当着她爸的面告她的状,今天还敢这么挑衅她?

许倩子气得直喘粗气,正准备发火——

正好祁俊从教室里走出来。

关月旖眼珠子一转,立刻躲到祁俊身后,还委屈地指着许倩子对祁俊说道:“祁俊你看,许倩子好凶哦!”

许倩子:……

祁俊:……

许倩子没吭声,眼神不住地瞟一瞟祁俊,又看看关月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祁俊很高兴。

因为这代表着关月旖不再生他的气了。

他鼓起勇气对许倩子说道:“许倩子,我们都是同学,你不能欺负月月。”

许倩子喃喃念叨着“月月”二字,突然一笑。

这时,光荣榜已经贴好了。

好多同学跑过来围观,议论纷纷:

“关月旖还是牢牢地占据着年级第一!祁俊第二,但低了关月旖五十分呢!哎,关月旖这个成绩,能上清华北大吧!”

“你想多了吧?就算关月旖是我们这儿的第一,想上清华北大也是不可能的……二本应该没问题。”

“哎你们看你们看啊!15班的许倩子居然挤进了年级前三十!而且还拿了四个全班第一!我的天,平时也没看她学习啊,怎么学习成绩突然那么好了!”

“你们再看看黄爱萍啊!她居然是……总分零分?不至于啊!就算不会写,选择题全选B也能得点分的,怎么可能是零分?她交白卷了?”

“黄爱萍一直都是是15班的第一,但怎么也挤不进年级前五十,这个学期我看她很努力的,还以为有机会进入前五十,转班去一班呢!没想到她居然考试交白卷!图啥啊!”

“哎,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们说,黄爱萍交了白卷,许倩子突然进了前五十,会不会……是她俩交换了成绩啊?”

……

围观光荣榜的同学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许倩子再也顾不上关月旖和祁俊,气冲冲挤进人群,“谁在编排我?你们不服气你们也去考个年级前三十出来啊!”说着,她还很嚣张地推一下刚才“编排”她的女同学。

女同学惊慌失措,其他同学们作鸟兽散。

关月旖趁乱捏着嗓子大喊一声“15班的许倩子欺负同学还打人啦”……

祁俊愣住。

这时,高三年级级长正在一旁指挥着同学张贴“勤奋榜”和“三好学生榜”,听了这话,下意识吼了一声,“许倩子你给我住手!”

关月旖已经飞快地跑了。

祁俊呆愣愣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散学典礼结束后,高三学子们离开了校园。

祁俊带着一副“我们好好聊聊”的神情,跟上了关月旖。

可关春玲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女儿,这令祁俊失去了想和关月旖说清楚的机会。

和关春玲在一起的,还有黄爱萍的妈妈。

黄妈妈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嘴角向两边塌下去,看起来正极力隐忍怒意。

关月旖没想到自家妈妈这么给力,居然这么快就把黄爱萍妈妈给找了来!

而黄妈妈一把拉住关月旖,焦急地问道:“同学,你看到我家黄爱萍了吗?”

关月旖点头,“王老师(黄爱萍的班主任)找她谈话呢,就在教师办公室。我们年级级长也在,许倩子也在。”

急得黄妈妈冲着关月旖说了声谢谢,就飞快地冲进校园,直奔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

关月旖抱着妈妈的胳膊,将自己得到的各种奖状拿给妈妈看。

关春玲心花怒放。

不过,她不识字,不知道奖状上写了什么,便要女儿一个一个解释给她听。

关月旖有些心酸。

前世她妈妈没上过一天学,但后来嫁给许培光以后,为了研发新食谱,硬是逼着自己认字。后来又因为要出国比赛,她还买了英语磁带回来日日夜夜地跟着学英语。

关月旖细细地告诉妈妈,她得了学习优秀奖,三好学生奖,勤奋奖……

关春玲笑成一朵花儿,“月月想吃什么?妈妈做好吃的奖励一下你!”

关月旖想了想,认真说道:“想吃饭糕。”

关春玲愣了一下,心疼地看着女儿,“别尽想着要给妈妈省钱,咱们该省省,该花花!月月,你不用太懂事的。”

“我就是想吃饭糕嘛!”关月旖含泪说道。

默了一默,关月旖又向妈妈撒娇,“妈你说,我这次考得好不好?”

“都年级第一了!当然考得很好了!”关春玲开心地说道。

关月旖趁机提要求,“妈妈,我想要一个奖励,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关春玲笑道,“过几天妈妈去广州,给你买件漂亮衣裳回来怎么样?”

关月旖连连摇头。

关春玲,“那给你买点儿好吃的回来。”

关月旖还是摇头。

关春玲笑了。

她最愧疚的事,就是因为过于贫穷而把女儿养成自卑懦弱的样子。

现在女儿敢向她提要求了,她能不高兴吗?

“那月月说,想要什么奖励?”关春玲兴致勃勃地问道。

关月旖故意卖个关子,“我说了,妈妈你一定能做到吗?”

“能!”关春玲斩钉截铁地说道。

关月旖一字一句地说道:“妈妈,我希望你能识字,希望你能去上夜校,希望你能拿到大学学历……成吗?”

关春玲惊呆了。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关月旖,“月月,你……是不是嫌弃妈妈不识字?”

关月旖拼命摇头,“不,妈妈,我想要你识字,去上夜校去考大学,是希望你能看懂食谱,以后能还自己写食谱……妈,你刚才还说,只要我想,你就能做到的!”

然后又压低声音小小声说道:“我们一起进步嘛!”

关春玲愣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回过神来时,母女俩已经回到字。

关春玲这才埋怨道:“哎呀我忘记买菜了!”

关月旖笑眯眯地说道:“妈妈我们中午吃饭糕呀!”

关春玲无奈地叹气。

饭糕,其实是用剩饭剩菜做的。

在方方正正的锡饭盒里刷一层油,再把剩饭平铺一层在饭盒里,上面铺一层剩菜;

什么剩菜都行。

再在剩菜上铺一层米饭,再铺一层剩菜,一层剩饭……

总之,要保证饭糕的两面都是饭。

饭糕就成型啦!

把饭糕压得实实的,再倒出来;

锅里放上一丁点儿的油,用小火将饭糕煎得两面金黄酥脆,这饭糕就做好了。

咬上一口,外层的米饭是酥酥脆脆的,中间的米饭是软糯糯的,但淡口;

被夹在饭层中间的剩菜已经被腌出了味儿,配上淡口酥脆香糯的米饭,味道刚刚好!

再配上一碗蛋花菜叶汤……

这也太好吃了!

关月旖吃得心满意足,对关春玲说道:“妈妈,以后等你考上了大学,等我们开了大酒店,有钱了……我们就把这个米糕取名为‘女儿饭糕’好不好?因为这是妈妈特意给我做的!”

关春玲没忍住,笑了,“妈妈是摆摊卖工人饭的,那剩饭剩菜不多的是,怎么还得等以后有钱了才能给你做?”

顿了一顿,关春玲又问女儿,“月月,你……真的希望妈妈能认字,去上夜校?”

关月旖认真点头,“你不识字,我连让你出远门都担心。怕你不认得站名,又怕半路有拐子佬拐了你走……妈,不如我陪你去广州进货……”

“不用!”关春玲立刻拒绝,“你的学习最重要!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是一个人去……”

一听这话,关月旖就急了,“妈,你还想跟陈晓霞去?”

“哪儿能呢!”

关春玲解释道:“我跟你那同学妈妈……黄爱萍的妈妈一块儿去!”

“你都不知道有多巧,黄爱萍的妈妈,是咱们楼上你汤奶奶的远房亲戚。”

“我早上不是问了你,黄爱萍家在哪儿吗?我寻思着那事儿还得去和人家长打个招呼才行,可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她家孩子一辈子啊……可我又不知道小桥村怎么去。”

“我想起来你汤奶奶老家是小桥村的,跑回来问了你汤奶奶一嘴,没想到黄爱萍妈妈正好今天来镇上卖菜,顺道过来看你汤奶奶,遇上我打听小桥村黄爱萍家,可不就对上了么!”

“刚才我和她妈妈在学校门口等你们放学的时候,她说她也想去广州进货来卖,她还说啊前两年她上省城去进过货,有点儿经验,就是挤火车太难受了,那年她带着大包小包挤火车回来的时候,包都被人趁乱拿走了两个,害得她明明可以大赚一笔的,结果丢了货,也只能做到平账,没挣上几个钱。”

关春玲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次有了领路人啊,我觉得我更有信心了……”

“叩叩叩——”

突然有人敲门。

母女俩对视了一眼,心想现在可正好是饭点啊,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