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宠之凰图天下

作者:步月浅妆

帝国历四七八年九月中旬,楚军大破徽州城,此后,楚军兵分两路挥军北上,一路夺下固州、晋州、庐州几大重镇,云宋东南的东齐墨麟军亦是军威赫赫,连下四城之后与东面的南越军回合,两股大军雷厉风行的控制了云宋东部。

近一个月的将养,万俟宸肩头的伤疤已经基本痊愈,此时过了寒露,已是秋末冬初,云宋内陆湿气重,天气便更为寒凉,夏侯云曦手中拿着一件鹤氅从廊下走过来,刚走到书房的门口就听到简振声的声音,“至多还有十日便能兵临云都城下,云都之内现在正在紧急备战。”

夏侯云曦抬脚走了进去,简振声回身看到是她来了连忙行礼,夏侯云曦挥了挥手,走过去将手中的墨色鹤氅搭在了万俟宸的肩头,简振声见状随即退下,万俟宸抓住夏侯云曦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语声略有几分沉暗。

“玉麒麟在云都城内。”

夏侯云曦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深不可测的眸子,语气略有几分怅然,“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万俟宸看了看院子里的几乎极近凋零的桂花树,唇角微微的勾了勾,“舍不得?”

夏侯云曦笑笑不说话,万俟宸所幸揽了她的腰要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眸光沉凝的看着夏侯云曦,语气认真,“蓝儿,玉麒麟在云都城内。”

夏侯云曦眼底幽光一闪,“攻城便是了,既然是他要留在云都,我们也没有办法,再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并没有帮姬无垠做什么,到时候,他不会让我为难。”

万俟宸微微颔首,“如果他要和姬无垠同生共死,你待如何?”

夏侯云曦看着万俟宸,微微摇头,“他不会与我为敌。”

这话包含着太多的信任,万俟宸听着眼底便是一暗,他定了定神才颔首道,“不会就好,我们明日出发。”

同样秋寒深重的云都之中,姬无垠正气急败坏的将手中的军报摔在地上,败败败,全是败,自徽州之后,云宋的大军每每遭遇楚军便只有这样一个结果,姬无垠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殿阁之中的富丽繁华是那么的刺眼。

“战局已定。”

桓筝淡淡的道出这四个字,姬无垠登时将凌厉的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唇角冷冷的勾起,看着桓筝的表情几乎不含任何温度一般的,“怎么,害怕了?不是说就算城破也愿意站在我的身后吗,如果你想出去,如果你想去找她,现在就可以。”

桓筝低头笑开,“我不害怕,害怕的是你。”

“胡说!”姬无垠猛的拍了桌子,“大丈夫生死无惧,我有什么好怕!”

桓筝摇了摇头,“你不怕死,可是你怕外面的人都因为你而死,摄政王为了保你一生辛苦,年过半百妻儿不全,到头来却还要因为你而战死,云宋的战士们本可过安稳的生活,因为你的野心,他们暴尸荒野不得善终,云宋的百姓们本来安居乐业,因为你的野心他们现在水生火热日日惶恐,这云都城,花繁似锦,几百年屹立不倒,可是现在如今,因为你的野心,这城中即将生灵涂炭,你——”

“闭嘴!”

姬无垠的面色有几分狰狞,素来无害的眸子里有冷箭一般的光芒射出来,桓筝微微笑着,一副世外看客的模样,姬无垠微微眯起了眸子,满是血腥眸色的看着他,“你以为楚地得了云宋之后会如何,到时候云宋还不是会生灵涂炭,我不过是想拼一拼。”

桓筝又笑起来,“你明知道楚皇是什么样的人,云宋乃中原粮仓,楚地得之必然万分珍视,你日日喊她姐姐,你若是真心,她又岂能不保你,你故意将他们想成丑恶的样子,无非是给你的野心找来借口,让这一切变的顺理成章罢了,可惜,南越舍了自家的城池来帮楚地,东齐也调集了重兵让你措手不及,万俟宸已是帝王之星,你还看不清,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知悔改——”

“够了!”姬无垠满眸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冷笑一声,“很好,云宋是败了,可是败也要败得漂亮,你是想让我把云都献给万俟宸吗,哈,想得美!”

“来人!”

姬无垠一声令下,一直站在外面一身戎装威仪的萧锦当即走了进来,他脚步沉重,每走一步便能听到哐哐的铠甲作响声,走至殿中沉身一跪,“皇上。”

姬无垠眸光微眯,如玉的面容之上是嗜血的杀意,“将云都周围的重兵全部调回来回防,我要让云都铜墙铁壁,只看到时候楚军如何攻城!”

“是!”

萧锦眸色深沉,几乎没有迟疑的应了声,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桓筝低不可闻的一叹,姬无垠听着却是面色一松,“如何,很失望吧?云都城易守难攻,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攻城呢?火攻?水攻?你说,如果我把你带上城头当人质,她会怎么做——”

秋意深重,这几日的大燕已经开始有冬日的肃冷沁人,含光宫之中,公孙墨看着手中的折子眼底正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齐林面色肃容的站在殿中,看到公孙墨的表情心中却是一片不安和忐忑。

公孙墨缓缓将手中的折子放下,而后缓缓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他无奈的摇头笑笑,“就这么就败了,云宋真是让人失望。”

齐林松一口气,手中拿着的折子却是迟迟不肯交上去,公孙墨却是在吩咐着,“这一次由成王领兵,让林源和怀素准备好,等那边一落定,就该我们上场了。”

“是。”

齐林应声,却又在迟疑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公孙墨凌厉的眸光瞬时便落了下来,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袭来,殿外的侍从已经高声禀报。

“成王驾到。”

公孙成霖一身蓝色直缀进的殿门,通身也不见一样饰物,自是如一股子清风一般让人看着赏心悦目,他向公孙墨行的一礼,而后便笑道,“皇兄回来不过几日,却还是没有机会好好聚一聚,所幸云宋的战事还没有结束,不如明日里去城外秋猎如何?”

公孙墨面上的情绪微微松快两分,微微颔首,公孙成霖眼底便有亮光一闪,当即看向了齐林,“正好你也在这里,明日午间,一起去!”

齐林当然应好,随即公孙成霖便将眸光落在了齐林的手上,“咦,是大梁送来的折子,是梁皇的还是皇后的?”

齐林面不改色,“是梁皇的。”

公孙墨虽然看到齐林手上有折子,却是没有问,现在公孙成霖一问,齐林自然是要交给公孙墨看的了,公孙墨接过那折子,齐林瞬时便退了下去。

果不其然,只见公孙墨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皇兄?”

啪的一声震天响,公孙墨手中的折子几乎面目全非,他冷冷的一笑看向公孙成霖,“大梁的翅膀硬了,竟是要提出中立之意,成霖,你觉得如何?”

公孙成霖眉心微蹙,“这个时候提出中立,大抵是看出了我们的意思。”

公孙墨却是冷笑着摇了摇头,“梁皇虽然中庸却也不笨,我们的意图他早该明白,这个时候提出中立之意一是不打算借道,二则是不打算出兵,都说梁皇的耳根子软,现在看来倒是真的。”

公孙墨一言落定公孙成霖和齐林都是呼吸一滞,这个时候能在赵晟耳边说话的人不多,公孙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们不敢去揣度,公孙墨低头敛眸的想了想,良久才抬起头到来,“非亲即敌,无需问梁皇的意思了,直接让林源南下。”

此话一出,公孙成霖眉心一跳,有什么话欲要说出口,却终究忍了下来,而一边的齐林则是弯着身子将头垂的更低了,公孙墨看出了二人的沉默,随即看向公孙成霖,“成霖,云宋的战事至多再有半月便可彻底结束,你准备准备吧。”

公孙成霖抬起头来,面色肃容的点头。

云澜宫里,赵湘澜猛的睁开了眸子,她面色煞白满头大汗的望着自己头顶上的那一方青花帐顶,只觉得心跳的不能呼吸,云嬷嬷在一边听到她的动静连忙走过来侍候,看到她的面色之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娘娘,您这是做恶梦了?”

此刻不过是午时,正是赵湘澜午睡的侍候,她听到云嬷嬷的声音尚且还有些回不了神,云嬷嬷扶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眼见得眼前的人是云嬷嬷,当即面色大变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云,阿云,我梦见他了!”

云嬷嬷眼利的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几个小宫女,连忙轻声安抚眼前这个容颜苍老的女人,“娘娘娘娘,您做的都是梦,您放宽心,别忘了您是在什么地方。”

再如何有道理的话赵湘澜都听不进去了,她转头望了望那一盆即将要凋零的佛手莲,眼底忽然生出两分绝望来,她复又抓住了云嬷嬷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他问我,他满身是血的问我,说我怎么不记得当初的话,阿云,我记得啊我都记得啊。”

云嬷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大梁太上皇在两月之前殁了,听说是一觉睡过去的,又怎么是满身是血呢,她握住赵湘澜的手,看了看外面阴沉下来的天,“秋天凉的很,娘娘您要不再睡会儿,或者我去拿个汤婆子来?”

赵湘澜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刚才噩梦里面的景象,眸色忽然变得十分恐惧似地,她掀起被子光着脚就要下地,一边口中语无伦次的道,“墨儿呢,墨儿不是回来了吗,为什么不来看我,啊,为什么不来,快点,派人让他进宫来,我要见他!”

云嬷嬷赶快招呼小宫女上前侍候赵湘澜,穿鞋穿袜穿衣裳,一边在旁边耐心的道,“娘娘忘了,王爷已经成皇上了,现在就住在宫里呢!”

正在梳头的赵湘澜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我竟然忘记了,对,我的墨儿成为皇帝了,快去,快去让他过来,我要见他。”

云嬷嬷面上露出一丝难色,“娘娘,皇上刚从外面回来,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你有什么事就让奴婢去通传一声吧,皇上一时半会儿可能赶不过来,国家大事耽误了可怎么是好,您说是不是?”

赵湘澜眉间闪过一分疑色,当即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既然如此那你就过去看看他,我想知道阿慈和阿晟他们好不好,大梁好不好,他既然能托梦给我,是不是大梁又糟了什么灾祸——”

云嬷嬷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却还是躬身应是走了出去。

不过是午时,外面的天色却是黑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样子,大燕的十月份下雪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云嬷嬷却是在想最好不要下雪,那太后娘娘最爱的佛手莲最是娇贵,眼看着就快死了,若在是下一场雪,指不定就死的更快了呢,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情绪挥去,云嬷嬷在想怎么样回禀赵湘澜。

要说赵湘澜想问的问题肯定是不能直接问公孙墨的,毕竟都是成年旧事,而且现在赵湘澜乃是大燕太后,要是让做为儿子又做为皇帝的公孙墨知道了那些岂不是等于受了奇耻大辱,到底一个是异国宗室女,而另一个却是实打实大燕的至尊之人,云嬷嬷苦着脸出了云澜宫,却只是打算在外面转一圈再回去。

云嬷嬷满心郁闷,刚走上一条回廊迎面便有人走了过来,抬头一看却是兵部尚书齐林,她赶忙行礼避在一边,而齐林手中拿着一封信,看到是云嬷嬷在这里眉头一抬,“云嬷嬷怎么在此处?”

云嬷嬷笑着回声,“不曾想到会遇见齐尚书,是太后娘娘忽然想吃御膳房做的莲子百合粥,我这会子去让人做了送来。”

齐林一笑,“这样的事竟是云嬷嬷去做?”

云嬷嬷不好意思的笑笑,“都是下人应该做的,奴婢最是知道太后娘娘的喜好,虽然只是一小碗粥,旁人去了奴婢却也是不放心的。”

齐林微微颔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既然遇上了云嬷嬷那我就不去云澜宫了,这是梁皇后前几日送来的信,说是要给太后娘娘的,就麻烦云嬷嬷交到太后手里了,成王还在宫门口等我,我这就先去了。”

云嬷嬷一听眸光便是一亮,当即恭敬的接了过来,又殷勤谢过,齐林见此说了句客气话就走了,云嬷嬷站在原地看着齐林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封,不由得觉得出来的巧,正愁没什么回去交差呢,这不是就有及时雨来了!

云嬷嬷拿着那封信往回走,进的赵湘澜寝殿的时候赵湘澜正换上了一件深红色的崭新宫装,云嬷嬷想要凑趣,当即上前两步,“啧啧,太后终于知道打扮打扮了,您还年轻着呢,就该穿些亮眼的颜色,这么看上去,真真是花容月貌。”

赵湘澜正站在镜子前,这么一听当即笑了开来,随即想到她这样快就回了来,不由得一问,“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可见到了皇上?可问了皇上?”

云嬷嬷掩嘴一笑,“说起来太后您和敬慈公主可真是心有灵犀,您正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就有信送来了,娘娘,我走到半路就碰上了兵部的齐尚书,这封信是敬慈公主让人带给您的,说是让您亲自过目呢!”

赵湘澜一听当即笑了,“还有这样巧的事,这可是她第一次写信给我呢,之前送的礼物我样样也都是喜欢的,快拿来让我看看——”

赵湘澜转过身来,云嬷嬷当即就把信递了上去,赵湘澜笑眯眯的拆了信,凑近了些仔细的看起来,雪白的信纸将赵湘澜的脸遮住了大半,云嬷嬷覆手在胸前看着,只觉得赵湘澜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淡,看着看着,连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那雪白的信纸被她握的紧紧的几乎就要撕碎,云嬷嬷心中大惊,赵湘澜却在此时站立不住的连退两步,她的面色变得煞白,眸色万分惊恐,却又好似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恨意,她急急的喘着气,茫然的四顾,忽然,她直觉的喉头一甜,而后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间便倒在了那铜镜之前。

“娘娘!”

云嬷嬷一声惊呼扑到了赵湘澜的身前,赵湘澜手中紧紧的捏着那封信,微微一转头便能从镜子里看到此刻的自己,雪白的脸,绝望的眼神,那代表着无上尊荣的金银饰物散乱的从发髻上滑下来,她无声无息的一笑,随即便有鲜艳的红从唇角滴落了下来!

齐林和公孙成霖还没有走出宣武门身后便有禁卫军飞骑御马赶了过来,二人本是乘着马车,只听到响亮的马蹄声砰然落在了自己的马车之前,而后马车便堪堪的停了住,马车之内的公孙成霖和齐林互视一眼,眼底都有惊讶一闪而逝,宫中只有亲王以上才可御马而行,现如今的大燕,有这个权力的不超过二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请齐尚书下车!皇上有召!”

沉沉的话语声落定,带着几分肃杀的味道,齐林面色一变,前后分开不过小半个时辰,有什么事忘了交代?

车帘一掀,齐林下了马车,公孙成霖却在看到那禁卫军的衣饰之时有几分意外,骑马的人是周瑾,乃是此前羽林军副统领,现在已经是整个羽林军副统领了,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亲自来请齐林的呢?

“出了什么事?”

公孙成霖一问,周瑾对着他们二人抱了抱拳算是行礼,却是面有难色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公孙成霖眸光一肃,“皇兄之事,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周瑾这才微微一叹,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属下只知道是云澜宫出了事,皇上在云澜宫要见齐尚书,别的属下实在是不清楚,还请王爷恕罪!”

“云澜宫!”齐林颇为惊讶,想了想也不知道到底为何,忽然之间他眸色一变,难道是他刚才送去的信?!

公孙成霖看到齐林的面色不好便知道可能是有事,再加上赵湘澜到底是长辈,连公孙墨都去了,难不成是大事,思及此他当即看向齐林,“上车,我随你一起去云澜宫!”

齐林沉吟一瞬上了公孙成霖的马车,周瑾只负责叫齐林回去,却没有制止公孙成霖的权力,当即也就跟在了他们的马车之后向着云澜宫的方向去。

三人一起到了云澜宫门口,原本门庭冷落的宫殿在此刻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了起来,气氛十分的剑拔弩张,三人相视一眼,周瑾走到宫门口躬身一请,“二位请进吧,皇上就在宫内。”

公孙成霖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外面守卫森严,宫门之内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又走了几步便走到了正殿之前的庭院处,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人,每个人的面色都是凄凄惨惨的紧,公孙成霖看到这幅场景心中便是一抽,为首的跪着的便是云嬷嬷,她抬起头来,眸色微亮的看向了公孙成霖,待看到齐林之时,眸色募得一暗。

公孙成霖走过去低声一问,“怎么回事?”

云嬷嬷开口便是让人心慌的哭音,当即道,“求王爷救救娘娘吧,娘娘和皇上两个人在内殿,求求王爷!”

公孙成霖心中大震,难道……

云嬷嬷眸色悲戚,公孙成霖当即不敢犹豫的踏步走了进去,而齐林没有传召,自是不能随意入殿只好站在外面等着,一边等着一边却是在想为何这封信刚送出去云澜宫就出事了,这件事到底和这封信有没有关系,这封信,其实根本是她私下托人让他送进宫来的,齐林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寒意。

公孙成霖一路走到了内殿的入口处,他虽然不知道云嬷嬷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让公孙墨做错事,可刚走到入口处,他的脚步就是微微一顿。

“……大梁是母后的母族,你为什么非得要灭了大梁,公孙墨,你有今天的位子你想过为什么嘛,没有母后没有大梁,你今天还是那个只能在北境寒原上杀蛮人的王爷……公孙墨……你答应母后……不能动大梁,不要动大梁……”

站在入口处的公孙成霖眸光骤然之间抽紧,前一刻在含光宫公孙墨才说到了关于大梁的决定,为什么后一刻云澜宫的太后就知道了,他低着头思量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站在床边的公孙墨眼角扫了一下内殿的入口,随即没什么表情的转过头来看眼前这个他称作母后的人,赵湘澜面色发着白,唇角之上还有没有来记得擦拭干净的血迹,她身上穿着深红色的宫装,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触目惊心的诡异,他眸光幽深,保持沉默。

“你说话啊……你说话……你向我发誓不动大梁……墨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我都是为了你好啊……墨儿……公孙墨……我都是为了你好……”

赵湘澜的已经有两分不清醒,说话的时候眸光没有焦距的在他身上游离,公孙墨又一次的沉默激怒了她,她使足了力气抓起手边的一个汤婆子向着公孙墨的方向扔了过去,到底还是没了力气,那汤婆子半空就掉了下来,咕噜噜的滚到了公孙墨的脚边。

公孙墨看着那个紫金花边的器物,眼底露出两分讽刺。

赵湘澜仰着脖子,好像呼吸不上来似地喘着粗气,她瞪大了眸子,面色十分狰狞,“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把大梁怎么了,你把阿晟和阿慈怎么了,公孙墨……你说话,你不能动大梁,否则,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她巨大的力气,公孙墨上前了一步,看着她狰狞却又狼狈的模样凉薄的笑了笑,“母后,您知道当初父皇答应让我即位的条件是什么吗?”

赵湘澜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公孙墨问的是什么,她愣了愣笑起来,“哈哈,让你即位的条件,他能提出什么条件呢……公孙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年……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却,却连这么个小愿望都要违逆我……公孙墨……你若不答应……若不答应……”

听她又绕回了这个话题,公孙墨的眉心微微的一簇,他蹲下身子来,凑近赵湘澜的耳朵,语声平稳不含分毫情绪,“父皇说,您虽然嫁入了大燕,却还是有一颗大梁的心,您偏向的是赵家人,我若是即位,大燕必然要成为大梁的附属,所以,父皇提出的条件是,我若要即位,您先得自戕。”

赵湘澜听得身子一抖,公孙墨微微一叹,“母后,您为什么总是看不清呢,您别忘了,我也是公孙家的人。”

赵湘澜的呼吸愈发的急促,她急的满脸通红,两手胡乱的抓着自己的脖子和身下的锦被,那模样似乎是有无尽的话要说却又怎么样都说不出来,她的眸子越瞪越大,白色的眼仁上渐渐布满了血丝,挣扎着眼看着就要这般背过气去,公孙墨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终究再不看赵湘澜一眼的转身向外走,脚步如常,唯有那背影在这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之中显得那么寒凉。

公孙成霖静静的站在内殿的入口处,看到公孙墨面容无状的走出来时赶忙迎了上去。

“宣御医。”

淡淡的三个字,带着几分沙哑,几分哽咽,低不可闻的落在公孙成霖的耳边,公孙成霖顿住脚步,公孙墨就那么和他擦肩而过,明黄色的龙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公孙成霖转头看去,那单薄的影子让他瞬间湿了眼眶。

走出正殿的时候庭院之中所有跪着的人都伏了下去,齐林或许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此刻不发一言的跪在一群人边上,他幽深的眸子里有风云暗涌,脑海之中更是有无数的画面闪过,他想到了公孙慈在大梁那盛装出席却一脸疲色的样子,他想到了她对他不屑一顾冰冷言语的样子,他想到了她将他送的玉饰挂在腰间的样子,他想到了那日夜间来送信的人,寻常的神色,信任的眼神,他知道,若是重来一遍,他依旧会送这么一封信。

满院子的人,每个人的面上都好像染着一层死气,公孙墨本欲迈下台阶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到了一边的回廊之下,天气黑沉沉的吓人,早就等候在云澜宫外的御医成群结队的涌了进来,在公孙成霖的安排之下一个个的进入了内殿。

一个个面色惶恐的进去,再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出来,一个又一个,公孙墨不知道太医院有多少人,可他却觉得那天的时间好漫长,进进出出的身影似乎有意的将时光拉长,越是那样,他满心恍然的越是接近了绝望,等天色真真正正的暗下来的时候,太医院的院正身形佝偻的跪在了他的脚边。

“皇上,太后娘娘毒已攻心,已经药石无救,老臣……老臣有负皇上圣恩。”

公孙墨皱眉,毒已攻心?什么毒?哪里来的毒?

老院正佝偻着背脊趴在公孙墨的脚边,断断续续却有条有据的开口,“太后娘娘房中有一株佛手莲,那是北境异人之花……整个中原都及其少见……那花中被人沁了毒,每日的毒就和那花香一起进入人的体内,太后娘娘长期将那花养在身边,日夜不许旁人侍弄,这才叫毒气上了身……那毒名为‘仇魂’,能使人产生幻想,做恶梦,败血气,最后……最后……性情大变、油尽灯枯,若遇到急怒攻心之状,必然毒发无疑!”

“仇魂——”

公孙墨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口中低喃着这两个字,他微微抬头,漆黑的眸子看向那泼墨一般的夜空,开口之时带着宿命的苍凉,他微微颔首,“知道了,让……让太后……安然去吧。”

“老臣遵命。”

老院正颤颤巍巍的应声起身,转身进了正殿去。

天色已经黑尽,然而整个云澜宫的下人都跪在院子里,因此除了寝殿之外到处都是未曾点灯的漆黑,公孙墨看着眼前那黑苍苍的院子,只觉得自己忽然好像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北境一般,刺骨的寒风,无尽的雪原,不敢离身的兵器,斩杀不完的蛮人,那个时候,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一双不算亲厚却分外温暖的手?

“二哥——”

公孙成霖的手搭上了公孙墨的肩头,微微使上了两分力道,公孙墨只觉得眼前景象一震,随即便有那昏黄的风灯亮了起来,他及时的敛下了眸子,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成为了黄金宝座上生杀予夺的大燕皇帝,感觉到公孙成霖似乎要说什么,他沉沉的开了口,“还记得在北境的日子吗?”

公孙成霖一怔,他回头望了一眼透着昏黄微光的大殿,将劝公孙墨进去见赵湘澜最后一面的话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是公孙墨意料之外的温暖,“怎么不记得,比起这宫城之内的黑,我更喜欢北境的夜,虽然有时刻出现的危机,虽然有寒彻骨的凉风,可是那时候有二哥在身边护着,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公孙墨有几分愣住,公孙成霖顿了顿继续道,“二哥还记得吗,那些蛮人是被我们一个个杀完的,杀到最后终于再没有人来犯,那时候我们终于能放心的喝北境的烈酒,终于能好好的看看那里的星空,也终于能睡个安心好觉,可又是在那时候,父皇竟然召你回京,那时候我真是舍不得啊。”

公孙成霖摸了摸鼻子停了话头,似乎觉得这样的话由他现在说起来有些矫情,公孙墨却定定的望着夜空,脑海里募得浮现出北境那高远旷美的星空来——

不知何时起,有簌簌的声音响起来,一直站在廊下受着冷风的二人被这寂静侵袭,一时间似乎反应都有些慢了,却是公孙成霖最先发现,他上前两步,抬手往空中一滑,随即眸光一亮的转过头来,“二哥,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

公孙成霖眼底的亮光也点燃了公孙墨的心,可在他正要上前一步的时候左后方的正殿之中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公孙墨正要跨出去的步子猛然一顿,随即只听到身后“砰”的响起跪地之声,依旧还是那老院正,苍老的声音带着时光荏苒的悲凉,一下就让公孙墨的心染上了冬寒。

“皇上,太后娘娘……殁了!”

帝国历四七八年十月二十,大燕太后赵湘澜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卒年四十二,谥号贞德,入皇陵与太上皇合葬,成为大燕历史上第一个没有当过皇后死后却能和皇帝合葬的后宫女人,也是在同日,楚地集齐五十万大军陈与云宋王都之外。

三十万楚军,二十万南越大军,五十万人马驻扎在一起绝对堪称壮阔,然而即便是如此声威赫赫的人数,遇上了云都这样易守难攻之地时仍旧是讨不了半分便宜,夏侯非白去了中军大帐议事,苏璃便去找夏侯云曦。

而此时的夏侯云曦正和一个男儿装打扮的少年站在一起,那少年面色激动,看到夏侯云曦之后似哭似笑的说不出话来,夏侯云曦则是一身坦然的站在当地,那少年好半天才没头没脑的道,“……难怪楚皇要将我写的东西毁了……”

苏璃认得那少年,名叫倾颜,其实是个女子,她笑嘻嘻的走了过去站在了夏侯云曦身边,夏侯云曦见她来了将她抬手一揽,而后看着倾颜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只不过你竟然能在南越军中任职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倾颜还是激动的不行,“倾颜不敢忘公主当日里说的那番话,若非是公主一番话惊醒了倾颜,倾颜也没有今日。”

夏侯云曦抬眉一笑,“是跟着谁的?”

“现在是跟着二殿下。”

夏侯云曦挑眉,“跟着洛然的,不如今后跟着我?”

倾颜登时睁大了眸子,“真的?真的可以吗?倾颜求之不得,那我立时去找二殿下说!”

夏侯云曦忍笑,认真的点点头倾颜果然立刻转身跑开了,苏璃也看的笑起来,再看夏侯云曦之时不由得带着几分崇仰的光来,恰在此时灵儿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她面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不解之色,走到夏侯云曦身边递过来,“主子,是你的信。”

夏侯云曦有几分意外,“谁送来的?”

接在手中便看到信封上写着“珈蓝亲启”四个字,这世上能叫她这个名字的人不多,夏侯云曦当即便想到了一人,灵儿却是摸了摸鼻子,“刚才走到练兵场的时候有人塞过来的,当时人多,我不知道是谁塞得,主子——”

夏侯云曦心中微紧,也顾不得许多便打开了那信封,洁白的信纸上寥寥数字,夏侯云曦看完深吸一口气,眸光深沉的看向了云都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