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赶过去时,姐姐的人已经进了屋子,只能从服侍母亲的丫头们嘴里,听来只言片语,----姐姐的确回来了。
只不过,是和何庭轩一起回来的。
两个人坐了同一辆马车,到了顾家大门口,不知道哪儿跑出来一个骑马的,刚好和这边的马车冲撞上,吓得姐姐和何庭轩慌张冲了出来。
偏生门口还有一个不知事的小厮,大声嚷嚷着,“五小姐回来了!何家表少爷也回来了!”一路往内宅里面跑,一面喊道:“快快快,快点禀报大夫人和四夫人!”然后一溜烟儿的走了,再找不到人。
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听得分明。
顾府五小姐和表哥不管男女大防,孤男寡女同乘一车,在自家门口被惊了马,----如此一段风流韵事的新鲜段子,顿时传遍了整个济南府。
于是,在叶家捐官求娶顾府九小姐的消息之后,又掀起新的一波茶余饭后谈资。
不论是济南府官宦人家的后宅女眷,还是街头串巷的、卖菜杀猪的,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件火爆新闻。
偏偏两次都是顾家小姐,时间又挨得紧,----安阳顾家算是彻底出了名!
这几天,杏娘在家哭都要哭死了。
四夫人气得病了,下不了床。
让人抓了女儿到床前质问,连着又骂又吓逼了几天,杏娘方才哭哭啼啼开口,“那天表哥让丫头过来递话,说是有样东西要给我,不方便别人转交,约了我在后花园里见面……”
四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女儿,问道:“竟然是你自己溜出去的?!那……,那娇蕊……”心下一凉,“是你给她下了药?”
“我、我……”杏娘结巴了半晌,声音发虚,“我怕她走漏消息……,就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没……、没吃坏吧?”
四夫人不免又要再呕一口血,一是气女儿好生糊涂,居然自己跟着外男跑了;二是气她主次不分,此刻名节不保,此刻还在担心丫头有没有吃坏!
杏娘又哭了起来,“后来我见着了表哥……,他说看中了两只钗,不知道选那一支送给我才好,让我跟他一起出去挑一挑。”擦了擦眼泪,“我原是不大愿意的,可是表哥说马车都备好了,一小会儿功夫就能回来。”
“你这个蠢货!”四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枕头砸了过去,骂道:“他让你去你就去?他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那小畜生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呢!”
杏娘搂了枕头,软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
卢妈妈听得十分着急,小姐回答的没个重点,主母问得更每一个重点,----现在旁枝末节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
终于不顾身份僭越,上前问道:“五小姐,这些天你都是和表少爷在一起?”
四夫人一愣,方才想着这个重要的问题,追问道:“是与不是?”
“是……”杏娘小小声,眼见母亲的眼睛里能燃出火来,顿时醒悟,赶忙慌张解释,“不不不……,不是娘想得那样,表哥他……,一直都好好的。”又羞又急,“我们各自一个房间,只有白天在一起说话。”
四夫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卢妈妈却轻松不起来,----反正五小姐和表少爷的私情,嚷嚷的人人皆知,有没有事实又有多大分别?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主母,只得忍住不言。
四夫人又问,“那你们怎么去了十几天?”
杏娘哭道:“我们遇着了劫匪……”
说是劫匪,但奇怪的是,----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把杏娘和何庭轩关在一处小院里,好吃好喝供着,但是就是不许随便走动。
一呆就是十来天。
然后前几天回来,结果在顾家门口出了那样的事。
卢妈妈惊异道:“这事儿……,怕是有蹊跷。”
四夫人也觉得不对,想了想,“去叫老爷回来商议……”忽地又道:“等等!”
自己丈夫一心向着柳氏,向着那个小畜生,叫他回来,估计只会一拍版让杏娘嫁人,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找丈夫商议。
四夫人的娘家不在此地,女儿出了这种祸事,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心下又慌又急又气,想了一圈儿,“对对对!去把莲娘叫来!”
小女儿一向是个主意多、有决断的,问问她怎么看。
顾莲知道姐姐出了事,想着母亲一向不待见自己,眼下正在气头上,怕无妄之灾落到自己头上,这几天索性窝在屋里不出门。
没有想到,母亲居然急得抓自己去做狗头军师。
四夫人看着旁边哭啼的大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怒其不争,把事情前前后后再讲了一遍,朝小女儿问道:“莲娘,你说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啊?”
咱们?顾莲诧异母亲的口气,当然面上不敢有丝毫流露出来。
心下只是觉得头疼,----还能怎么办?如今全济南府都知道姐姐私奔的事,估计除了嫁给何庭轩,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倒是说话啊?”四夫人急了,“你姐姐出了事,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你姐姐嫁不好,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又埋怨,“你只瞧着自己有了好姻缘,就不想想你姐姐的苦处!”
顾莲原本还想琢磨琢磨的,一听这话,顿时就冷了心肠。
姐姐跟人私奔,又不是自己挑唆让她去的,这事儿还能怨上自己了?什么叫自己有了好姻缘,就不关心姐姐?当初自己九生一死的时候,李妈妈和蝉丫瑟瑟发抖抱住自己,黄大石挺身而出为自己挡灾,母亲和姐姐谁又出过主意了?
----真是可笑!
姐姐这么一闹,连带顾家其他小姐的名声都毁了。
----还不知道叶家那边怎么想呢。
顾莲皱眉道:“姐姐和表哥的事,不说顾家,只怕满济南府都已经知道,我要说的话母亲您别生气……”看了一眼杏娘,“姐姐除了嫁给表哥,再不然……,就是母亲你舍得让她远嫁,远远的嫁到外省去……”
杏娘顿时尖声,“我才不去外省!”觉得妹妹存心是来陷害自己的,恼怒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凭什么来管我?!我嫁给谁,由不得你来瞎出主意!”
----那感情好啊。
顾莲立马低了头,怯怯道:“我也不懂,那就不说了。”
四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心下觉得,小女儿这是认为自己要出嫁了,有了好归宿了,----所以就不愿掺和娘家的浑水,不免生出怨气。
顾莲只是觉得累,反正自己出了主意就是招姐姐恨,不出主意又被母亲埋怨,怎么着都不是好人,何苦来呢?
但是到底自己受制于顾家,受制于母亲。
因而不去议论姐姐的事如何解决,只是对母亲分析道:“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故意让姐姐难堪,在门口撞破了,逼得姐姐不得不……,嫁去何家。”
四夫人不耐烦道:“废话!我问你该怎么办?”
“母亲……”顾莲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手中既无权又无钱,又不是外头独当一面的男子,能想得出什么办法?”
四夫人心中有气,不讲道理起来,“当初在你伯父面前不是能说会道的?这会儿你亲姐姐出了事,反倒没了主意!”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顾莲觉得自己搞错了对象,和母亲根本说不清,再次看向姐姐,问道:“其实我们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没有用的。”她问:“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
杏娘目光一缩,不言语。
四夫人恼道:“你休想嫁给那个小畜生!”
杏娘呜呜咽咽的哭,“那么多人都看见……”她扑在母亲身上,“娘……,别人是不会要我的,再说表哥他很好。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天……,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他心里是有我、敬我的……”
“你放屁!”四夫人勃然大怒,“你的名节都被那小畜生毁了,你还向着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杏娘只是哭道:“那不是表哥的错,他本来只是想带我出去买簪子的,是有人存心陷害我们,怨不得他……”
“你……”四夫人一急,顿时气得晕了过去。
屋里顿时一通忙乱。
顾莲看着这趟自己淌不起的浑水,不再言语,只是帮着拧帕子、递东西,然后等着大夫过来,确认了母亲平安便就离去。
蝉丫在后面紧追不舍,担心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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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出了事,依照叶东海的本意当时早成亲最好。
但是顾莲还在给祖父守孝,眼下听说四夫人都病了,这种时候,----别说提前婚期成亲,就是去要生辰八字都不大合适。
因而只能暂缓,然后亲自送了一趟药材过去。
这一次,没有见着四夫人的面。
叶东海想着未来岳母正在病中,又为大女儿忧心,懒怠见人也是有的,并没有放在心上,放下东西,说了几句关怀的话便就告辞。
出了门,上了马车没多远,不知道哪儿跑出来一个小丫头,拼命的追了上来,“叶二爷,叶二爷……,等一等!”
叶东海叫住马车,探出头来,“你是……?”
那小丫头却坚持道:“上车再说。”
对方不过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叶东海不至于担心,更何况还有一个影子般的段九坐在车头,因而点头,“你上来吧。”
那小丫头介绍道:“我是顾家九小姐身边的蝉丫。”神色不安,又道:“二爷把车往前走一段儿,我再说。”
惹得段九回头哈哈一笑,“小丫头,就不怕咱们把你给卖了。”
“卖了我也要说。”蝉丫却是有几分拧劲儿,坚持让马车远离了顾府,找了一个偏僻的拐角,方才红着眼圈儿说道:“二爷,你赶紧把亲事订下来吧。”
段九伸长了耳朵,眨巴着眼睛,一脸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叶东海微微思量,“是你们九小姐让你来的?”
“不是。”蝉丫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伤心,掉泪道:“五小姐出了事,夫人只把怨气撒在九小姐的头上,说她不肯出主意,……还说她自己有了好亲事,就不管姐姐的死活……”
段九吐了吐舌,“乖乖……,好可怜的小娘子。”
叶东海也是听得瞠目结舌,纳罕道:“姐姐出事,这与妹妹有何干系?”
“谁说不是呢。”蝉丫一脸愤愤然,她口角一向都是伶俐的,“可是我们夫人一向都是偏心的,从来都不待见九小姐,……这也罢了。九小姐性子是极好的,平时从来不抱怨这些……”
叶东海听她越说越气愤,丝毫没个重点,耐起性子问道:“你出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刚才不是说,要我快点把亲事定下来吗?”
“哦……,对!”蝉丫回神,整理了下思路,“从哪里说起呢?反正……,二爷要是不赶紧订下来,将来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我怕……”说着又哭了起来,“再把我们家小姐给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