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成亲,嫁给同一个男人。
顾莲穿上了大红嫁衣,静静的任由喜娘给自己打扮,比从前更加华丽、漂亮,这一次为自己送嫁的人,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太后。
不管怎么说,都是应该感谢她心底的那一丝怜悯。
顾莲出门之前,认认真真地给皇太后磕了三个头,“母后保重。”看着在旁边依依惜别的徐姝,轻轻牵起她的手,泪盈于睫,“妹妹……”
她有任性、跋扈,可是待自己却是始终一片赤诚。
除了黄家的人以外,徐氏母女算是待自己最为善意的人了,而且她们也帮了自己很多,----否则的话,只要皇太后稍微狠心一点,一碗毒酒、一条白绫赏给自己,徐离回来也不能怎样,至多不过是惋惜罢了。
含泪离别出了门,和上一次成亲的区别是,不用再去叶家,也是直接去公主府举行仪式,叶二老爷和叶二太太赶往公主府参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跪下的只有叶东海,自己这个护国长公主欠身即可,----从今往后,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让自己折腰了。
这一切,都源于皇太后的一番善意。
叶二太太如坐针毡的看着,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仪式完毕,新婚的小夫妻二人已经被送入了洞房。
叶家的女眷虽然都在新房候着,但是谁敢去闹公主?公主一进门,还得齐刷刷的先跪下行礼,然后紧张兮兮起来等着,赶紧参加完这一节仪式好走人罢了。
喜娘在旁边笑道:“驸马快揭盖头,让大伙儿都瞧一瞧新娘子。”
叶东海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烛光映照之下,金线闪耀,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了过去,旁边一个小宫女跪在地上,双手过头举起托盘。
他拿起戳了金星的秤杆,轻轻一挑,心情复杂难以形容,----上一次娶了她,是自己疏忽了、大意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过下去。
大红色的绣花盖头被掀开了,搭在凤冠上头。
----顿时满室耀如春色、流光溢彩。
那身着大红色嫁衣的护国长公主,容姿端华、殊色照人,长眉入鬓带着一缕淡淡的英气,此刻正微微含笑,抬眸凝视着面前的新郎官儿。
叶家的一群女眷们都是看呆了!
喜娘不知内里缘故,还在笑道:“公主真是天仙儿一般的人物……”回头看了看叶家的女眷,心里不由抱怨,怎么也没个人接下话,讨个彩头?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根基,遇到这般富贵都上不得台面!
忽地有人“啊”了一声,惹得众人回头,只见叶大太太像是见着鬼了似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继而一头晕倒在地。
那喜娘急得不行,赶忙让人上前搀扶叶大太太出去,然后过来跪下赔罪,“公主殿下恕罪,实在是想不到……”
顾莲淡淡一笑,“没事,你下去吧。”
“多谢公主。”喜娘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了位,还好、还好,早就听说大长公主脾气柔和,要是换了二长公主,自己可真是要吃不了都着走了。
“公、公主……”叶三太太赶忙弥补气氛,强笑道:“真是国色天香,真、真是沉鱼落雁……,花骨朵儿一般……”
“东海。”顾莲看向丈夫,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能再喊他二爷了,柔声道:“你送家里的长辈出去吧。”得给叶家的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叶东海点了点头,亲自将叶家的女眷们送下了台阶,只是交代了一句,“往后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惹得公主生气,惹得皇太后生气,千千万万莫要忘了。”
并没有交待已经死去的前妻,和眼前的这位公主有何关系。
叶三太太脸色苍白出了门,上了马车。
叶三老爷还沉浸在成为皇亲国戚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有留意妻子的神色,马车悠悠的往前行,他翘起二郎腿轻轻抖着,嘴里还哼着一支轻快的小曲儿。
“老爷、老爷!”叶三太太急急扯了他,低声附耳,“出大事了!”
叶三老爷诧异道:“大喜的日子你可别瞎说。”又问:“什么大事?”
叶三太太私下环顾了一圈儿,却又不放心,捂着咚咚乱跳的心口,烦躁道:“还是等回了家再说,再说……”又吩咐马车外面的婆子,“等下叫长房和二房的都在前院等着,有要紧事说。”
回了叶家,叶家的人都聚集了起来。
三位老爷这才知道了新房里面的事,都是不能相信。
“难道我还能撒谎不成?”叶三太太急道:“亲眼见的,再不会错!那长相、那声音,就连行动做派都是一样。”到底不敢指名道姓,“就是那一位!”
“当真?”叶二太太接了话,她是婆婆,并不在闹新房的人员当中,拉着妯娌细细问了几遍,连声念佛,“哎哟!我就说嘛,当时拜堂那会儿就觉得不对劲,我跟老爷说长得像,他还说我多心呢。”
“你们瞧……”叶三太太指了指,“大嫂都吓得晕过去了。”
叶二老爷嘀咕道:“我不信!除非回头我亲眼瞧见。”
还是叶大老爷镇定一点,说道:“不管是不是那一位,我们都不能随便议论,更不能让消息传了出去!这事儿,回头还要问了东海再说。”
而叶东海,此刻正坐在床上凝望着他的新娘,----淡扫蛾眉、薄粉敷面,肤色莹润宛如最好羊脂白玉一般,长长的眉,又大又漂亮的丹凤眼,嘴唇红润,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那一身大红色的蹙金线绣飞凤嫁衣,穿在她的身上,衬得整个人光华流转。
“傻了呢?”顾莲笑了笑,想缓和一下彼此之间的气氛,因为没有人,自己把盖头和凤冠都摘了,起身道:“我去换身衣服……”
“等等。”叶东海拉住了她,温声道:“陪我坐一会儿。”
“好。”顾莲柔顺的听话坐下了,看着他微笑,----簇新的大红新郎官服色,虽然没有谣传的貌比潘安夸张,但是也当得起剑眉星目、俊雅干净,最重要的是,自己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心情放松的,能够感到淡淡地温暖。
叶东海见那双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我……”刚起了一个开头,就听见外面传来细细的哭闹声,像是有小孩子哭着跑了过来。
“七七!”顾莲比他反应还要快,赶忙抽手出去。
窦妈妈正搂着七七,小声劝道:“郡主,明儿再进去找爹爹玩好不好?”
宋三娘追了上来,顾莲是逆着光出来的,刚开始没看清,嘴里道:“公主恕罪,奴婢一不留神……”待顾莲蹲下来哄七七时,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怔在当场!
顾莲顾不上管她,只是揽住女儿柔声问道:“七七,怎么了?”
叶东海也走了出来。
七七转过身,委屈的扑到了父亲的怀里,抽抽搭搭的,哭道:“好热闹……,宋妈妈她不让我过来玩儿,七七想来……”
倒是把微微失落的顾莲逗乐了,笑道:“不哭了,想玩我们一起进去玩儿。”
叶东海蹲身抱起了女儿,“走,我们进去。”
一家三口一起进了新房。
窦妈妈看得一愣,心中不免大惊大骇不已。
从顾莲落水被救起来开始,她就一直奉命在她身边照顾起居,清清楚楚知道对方不是真公主,早就对其身份有所猜疑。此刻想起闹洞房时叶家人的反应,再看看旁边这位呆住的乳娘,还有什么不明白?难怪皇太后宁愿认下女儿,也不同意皇帝的恳求,原来这位假公主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且连孩子都生下了。
这……,到底是什么冤孽哦。
又想到皇帝的那些痴心,那些执念,回头等皇帝得到消息,打完了仗回来,一看心上人已经嫁了人,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窦妈妈觉得一阵头疼,更是惶恐不安。
神仙打架,可别把自己这个小鬼给搭进去了。
此刻七七进了新房,立即被华丽的布置吸引住了,四处打探,“好漂亮。”小心翼翼的这儿摸摸,哪里瞧瞧,半晌回头看了看,“爹爹的衣服很漂亮。”然后扯着母亲的大红色新娘嫁衣,“公主姑姑的衣服更漂亮。”
“七七。”叶东海叫住她,指了指顾莲,“叫娘。”
七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对,不对,爹爹错了。”一脸认真和较劲,“我的娘不在这儿啊,她在家里后院的墙上挂着呢。”
顾莲朝丈夫递了个眼色,示意不比着急,然后蹲下身笑道:“那叫母亲好不好?”
七七还是不理解,“可你是公主姑姑啊,为什么又变了?”
“因为我很喜欢七七啊。”顾莲睁大了眼睛,一闪一闪像星子一般,“以后天天都陪着七七一起玩儿,七七见了我,也要乖乖的叫母亲哦。”
七七嘟着嘴,有点没太想明白的样子,“我叫母亲,公主姑姑就一起陪我玩?”扯了扯她的衣服,“那……,你会做好看的衣服给我穿吗?”
叶东海好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呀。”
“当然会了。”顾莲接了话,庆幸的是女儿才得两岁,还没有到懂事的年纪,并不大清楚母亲的含义,对自己这个“继母”没有什么抗拒,柔声道:“我会做很多漂亮的裙子,让七七每天都换一样,然后还要做很多好吃的点心,让七七每天吃一种。”温柔问道:“……你说好不好?”
“真的?”七七觉得这个姑姑温柔又漂亮,又好说话,小小声的喊了一句,“母亲。”然后马上又道:“你要给我做漂亮的裙子,好吃的点心。”然后再次确认道:“不许撒谎哦。”
叶东海和顾莲听得都笑了。
“你们为什么笑?”七七一脸猜疑的样子。
顾莲不由笑得更加厉害,抱了她,到床边坐在自己的腿上,指了前面的点心,“想吃哪一个,母亲给你拿过来好不好?”并不想生硬死板的逼着孩子改口,女儿还小,慢慢地耳濡目染就习惯了。
七七脆声指道:“母亲,七七要那个黄澄澄的。”
等着女儿吃完了糕点,顾莲出于现代人的习惯,又哄着她用清水漱了口,七七到底是小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嚷嚷着要睡了。
叶东海起身道:“我去叫宋三娘进来。”
七七却眼巴巴的看着父母,看着那漂亮的新婚龙凤合欢床,摸着那金光闪烁的漂亮绡纱床帏,一脸舍不得走的表情。
“算了。”顾莲将七七放到了床上,已经动手给她脱了外套,哄得七七躺下,方才回头,轻声道:“今天就让七七睡这里吧。”
七七欢喜的在床上拍掌跳,“我要和爹爹睡,和公主姑姑一起睡。”又瞪圆了一双杏眼,“哦……,不对。”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哄别人开心,“是和母亲一起睡。”
叶东海看着她们母女俩,一脸无奈。
“睡吧。”顾莲给七七搭了薄薄棉布细纱,拍了她一会儿,哄得睡着了,将那小小人儿挪到最里面,回头看向丈夫轻声道:“我想多陪着她,看着她,咱们小小声说话也是一样的。”
叶东海无奈笑了笑,看着女儿,“真是小淘气。”自己还有好多话要说,好多思念要对妻子讲,有女儿在此,反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不过看着一脸温柔化不开的妻子,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一家三口团聚在此,气氛温暖宁馨,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安宁。
窗外明月高悬、星子闪烁,已经是夜幕浓重时分了。
在那美丽的夜色天空另外一头,月光洒在中军大帐上面,内里烛光摇曳,亮如白昼一般,徐离刚刚和部将们把剿逆细节商议完了。
众人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徐离独自在大帐里面喝着凉茶,天热炎热,心里的烦躁之意有些压不下去,----没当这种静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顾莲当天的那些异样,再联系叶东海突然病倒,心里有点猜疑,有点烦躁不安。
难道叶东海故意装病,再找母亲求情,然后带着莲娘远走天涯了?不可能,自己派了人盯着皇宫和叶家,他们走不掉的!再说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藏到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找回来。
可是……,莲娘她并不愿意回叶家的。
叶家的长辈是那样的难缠没规矩,刁奴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使得她对叶东海并不信任,而且自己还把七七留在了宫中,她应该没有牵挂了啊。
但是为什么?隐隐的,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样烦躁的情绪一直持续着,徐离只想快点结束北方的战事,赶紧回去,自己亲眼看着才能安心。那一日,他刚刚夺回了幽州城,心情舒畅的从高大的战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见阿木一脸风尘仆仆赶来。
像是预感得到印证一般,不由担心急问:“安阳出什么事了?”
阿木声音颤抖,脸上连血色都不剩一分,“太后……,太后下了懿旨,将安顺侯尚与护国长公主为驸马……”
“你说什么?!”徐离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心中慌乱,咬牙切齿问道:“婚期呢?婚期在什么时候?!快说!!”
阿木哭丧着脸,“三天之前……”
“咚!”好似有大锤在徐离的心口敲了一记,又重又狠,震得他松开了阿木,不自控的往后退了两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不可以。
徐离的心血在胸腔内翻涌不息,他紧紧的握住剑柄,指间关节白得发亮,那眼神仿佛要把所有一切撕碎似的!
心中又恨又痛,手上颤抖,心里不由嘲笑自己真的好傻,----许她三年之约,答应不违她的心意,结果她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
或者是母亲逼着她出嫁的?还是哥哥帮忙出谋划策了?
徐离一阵痛彻心扉,心口像是被细线缠绕住了一般,只要一呼吸,就是钻心裂肺的恨意和疼痛,----自己孝顺母亲,敬重哥哥,爱慕于她,就算对叶东海也有宽容,他们却联合起来骗了自己!
他们……,全都不可原谅!!
第二天的战场上,徐离他亲自提了长枪利剑上阵杀人,谁也拦不住他,杀人、再杀人,杀……,要把所有可恨的人都杀光!鲜血飞溅洒满了他的脸,染红了他的战袍,甚至顺着利剑如水一般流下,也难解他心头的浓浓恨意!
混乱之中,有人在背后高喊了一声,“皇上当心!”
徐离此刻心神不宁,本来就不合适这样近身肉搏,心思浮动回头的一刹那,有一只利箭从侧面飞射而出,朝他扑来,他的反应十分迅速敏捷,伸手抓住那流矢,却被强劲的力道穿透了手掌、手肘,最后钉在他的护甲之上!
若非他如此自残的挡了一下,只怕此刻……,利箭已经扎进了他的心脏!
一刹那,他瞬间地清醒冷静下来。
----自己无子!
徐离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退后,控制愤怒不再冲到最前面,将那支穿透他掌心的利箭去了箭头,狠狠的拔了出来!
汩汩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他整个左臂,像是在血水里浸泡一般。
好几个心腹大将提枪策马过来,将他围在中间护着,有人恨声道:“那宵小之人是死士,已经断气了。”
徐离撕了袍子,慢条斯理的将左臂和手掌裹了起来。
“皇上,你手上……?!”
“朕没事……”徐离回头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复杂深刻,“只是手上的一点皮外伤而已。”冷冷吩咐,“鸣金收兵!”
许敬的兵马本来就不多,不到十万之数,在幽州的恶战之中已经损耗大半,剩下不过两、三万人,还是军心浮动的老弱病残,已经算不上什么大患了。
斩许敬、周元培等人,屠杀灭了他们的家眷老小,----这等恶毒刻薄的事,还是交给敬重的兄长去做吧。
他自己斩了自己从前的爱将,想来另有一番感受。
落在别人眼里,也好看清楚端敬亲王有多么的大义凛然。
----自己何必去做那个恶人呢?
徐离斟酌了额一番,叫了几员自己信得过、控制的住的部将留下,以邓猛为首,让他们暂时听命于自己兄长,带着一共八万兵马剿灭剩下的逆贼!
最后交待道:“记得提醒端敬亲王,不光是许敬、周元培这些谋逆反贼,就连他们的家眷妻女们,也一个都不能留下。至于那些残兵剩勇们,必须分散编制,每一处都不得超过三百人,以防将来再出现什么哗变。”
邓猛等人齐声领命,“是,皇上放心。”
徐离做好了战前战后的安排,慢慢撤了回去,先找阿木重新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因为拢着袖子,手掌上本来就缠有布带,并不能看出受伤与否。
这般收拾了一番,方才皱着眉,提着长枪快步回了中军大帐。
看着正在平静喝茶的兄长,笑了笑,“二哥倒是好雅兴,外面杀的血光漫天,你却躲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徐策放下茶碗,问道:“打得如何了?”
“还好。”徐离擦拭着枪头上的鲜血,眼下还好好活着的自己,应该让哥哥失望了吧?心下冷笑,淡淡道:“朕先回安阳处理一点琐事,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二哥了。”
徐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问道:“你要回去?”
“是。”徐离将方才的安排另用一番言辞说了,微微皱眉,“昨儿才得了消息,说是母后下了懿旨,把咱们大妹妹配给了安顺侯,朕想回去看一看。”
他不是要自己着急吗?自己就急给他看好了。
只不过……,哥哥那不动声色、水过无痕一般的本事,自己也该学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