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你莫要说笑了!”叶三太太急了,“长公主才跟东海恩断义绝,京城谁家的姑娘还敢往叶家嫁啊?依我看,还是私下赶紧寻一家合适的亲事。”
“对对对。”叶二太太忙道:“让我想想,我娘家还有什么亲戚的姑娘适龄?”
叶东海一句也听不进去,失魂落魄回了屋。
李妈妈见了他,劝了好久都没有任何效果,忍不住难过道:“二爷……,小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叹了口气,“好歹……,大家都还性命无事。”
能怨谁呢?叶东海自嘲一笑,其实从当初徐离在灞水河岸,不顾天下骂名去策马救人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明白和她已经没有缘分了。
挣扎了这么久,不过是让彼此更加伤心难过而已。
要不是徐离对她有情,要不是怕她牵挂与叶家和自己,哪里还用费这许多周折?直接把叶家满门灭了,把她抢进宫去就行了。
----自己却看错了、想错了,以为和妻子还有重逢的机会。
“爹……”七七跑了进来,十分不高兴的嘟着嘴,“外面好吵,大家都说要再给七七找一个娘,可是我不喜欢啊。”她拉着父亲的胳膊摇晃,“爹你告诉他们,七七还要公主姑姑做我的母亲……”
“七七……”叶东海的心像是被人砸了一下,痛彻心扉,蹲下身,紧紧的抱着女儿哽咽难言,----她不是公主姑姑,她本来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是爹护不住她,没有替你留住你的母亲。
七七被搂着紧紧的觉得不舒服,扭着身子挣扎开,不解的看着父亲,“爹你是不是哭了?为什么?”偏着头想了想,“对了,七七回来的时候,公主姑姑……,哦,不对不对,是母亲……,母亲她也哭了。”
她稚声稚气的问:“为什么你们都哭了?”
李妈妈在旁边赶忙捂了嘴,眼泪直掉。
七七摇着父亲,又道:“爹,你让母亲回来陪七七玩儿。”
叶东海痛声道:“……她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七七不高兴了,“母亲答应过七七,要做很多很多的漂亮裙子,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点心,全部都给七七啊。”打量着父亲,小小的心里渐渐有了不安,“不是说好,不许撒谎的嘛。”
叶东海和李妈妈都是哽咽难言,无法回答她。
“骗子!大骗子!”七七忽地发脾气将父亲推开了,一边跑,一边哭,“你们全都欺负七七,七七再也不跟你们玩了……”
“小姐,慢一点儿。”李妈妈赶紧追了出去。
叶东海的胸口哽得难受,手紧紧握成拳,心好像在烈火里面焚烧煎熬一般,烧得焦枯疼痛,----最终却是无力的松开了。
想要破这个死局,除非……,杀了皇帝!
可是这么做,无疑是把叶家上下都绑在了刀刃上,再说皇帝是那么好杀的?不说宫里的那些暗卫们,便是皇帝本人,亦是可以万军之中从容来去,----只怕到时候连皇帝的边儿都挨不着,叶家的人就先被利刃斩碎了。
即便自己想要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都做不到。
蝉丫在外面禀道:“二爷,高管事求见。”
叶东海“嗯”了一声,根本提不起任何说话的兴趣。
高管事进来,摒退了屋里的丫头,低声道:“北面的事有音讯了,按照二爷给的那一张草图,然后把桃源镇的大户人家摸查清楚,最后的确找到了一个相似的农庄,和画上的景物都对的上号。”声音更低更细,“是辜家四爷的一位乳兄置下的产业。”
“辜家?”叶东海稍微回神一点,目光阴沉,“原来……,真的是辜家!”
早几年,商号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北十八、辜天下,南九省、有叶家”,不过这是从前的老黄历,现今早就做不得准了。
辜家最近几年发展的不太好,不知道银子花去了哪儿;再看叶家,因为押宝徐家赌对了,不仅成了皇商,商号越做越大,叶东海还因为从龙之功封了爵位,----辜家再也不能和叶家抗衡,已经渐渐走向式微了。
但是辜家和叶家的纠葛,却是一言难尽。
起初叶家刚刚抬头,只是在商号利益上和辜家有些瓜葛,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这也仅仅限于商业上的一些争斗。直到……,叶家长房的叶东行意外身亡,因为死得十分的蹊跷,很多人都怀疑是辜家做的手脚。
叶东海同样怀疑过,但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找不到证据。
“还有……”高管事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本来这个消息早几天就该送来,那边的人,说是又去辜家打探了一番,倒是有个意外的收获。”
叶东海满腔仇恨找不到出口,咬牙切齿道:“说!”
“辜家四奶奶……”高管事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正是当初被二爷退了亲的,那位袁家大小姐。”
“什么?”叶东海震惊得无以复加,“……袁家?!”
“袁家大小姐,袁幼娘。”
原来……,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的祸害根源在于此!!
叶东海不由自主的往椅子里靠了靠,一阵痛心无力之后,继而升起浓浓的恨意,----是袁幼娘出的主意,她深恨妻子,所以要把人送到萧苍军营去受辱而死!袁氏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以毒辣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她,自己和妻子又怎么走到今天的结局?!
叶东海忍不住轻轻一笑,眼里却是酸涩。
当初家里为自己订下了袁幼娘,自己不知情,在济南府以徐策保婚求娶了莲娘,最后退掉了袁家的亲事。
那件事的确是自己不厚道,对不住她袁幼娘,----可是自己不能放弃莲娘,更不能毁掉和徐策的约定,根本就不可能再和袁家结亲,而事后也对袁家做了补偿。
好吧,就算她心有不甘。
但是……,她偷偷的向薛氏告密,和薛氏一起合谋,在长清附近编出段子故意毁坏莲娘的名节,也算是报复过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再把莲娘送到萧苍大营!
高管事低声请示道:“二爷,这件事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叶东海眼里恨意难消,恨不得把这个罪魁祸首一把撕碎,可是蝉丫转告妻子的那些话,又在耳边浮起,“转告二爷,……不要一辈子都在心里存了怨恨,那样的人生不会快乐。”
可是莲娘你知道么?我这一生,已经再也不会快乐了。
“二爷……?”
叶东海慢慢平复心绪,开口道:“不急,我要细细安排一下。”
他们害得莲娘几经生死险些送命,他们毁了自己的家,----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慢慢的还给他们,要让他们和自己一样,日日夜夜饮恨无边!
在叶东海立誓报复辜家和袁幼娘之际,叶家的人还在忙着给他找续弦,但是最后却是发愁的紧。叶家的亲戚都在遥远的北方岐州,不说有没有合适,议亲又要议多久,就算马上过去再回来,也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谁知道皇帝有没有这个耐心?
可是要在京城附近找吧,又找不到,眼下叶家正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谁敢把女儿嫁进叶家啊?便是那些小门小户贪慕富贵,人家也要考虑性命和安全,一时间,续弦的事居然僵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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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还不到晌午就已暑气浓烈。
沈倾华领了贴身侍女出来闲逛,看看百花绽放、桃红柳绿的怡人景象,再听听鸟鸣水声,也算是在这后宫里的一点乐趣了。
自那日花宴上进宫,被太后懿旨突然册封留在了宫里,一直没有再见到家人,皇帝也只见过几次而已,每日都好似活在幻梦里面,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呆在这儿。
都说寂寞深宫,这几个月自己算是真的体会到了。
不过因为皇帝谁也不理会,后宫里倒还算是风平浪静无事,----最近闹得最热闹,就是才成亲又义绝的长公主了。
说来也是可叹,像长公主那样的容貌、长相、脾气,还有尊贵的身份,难道那叶东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去那种地方……,也太不堪了。
或许……,里面有什么蹊跷?
沈倾华摇了摇头,“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还是懂得,特别是在宫中,每一个人都是轻易得罪不起,哪里还敢再去揣测长公主的是非?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远远的,皇帝和护国长公主一起走了过来。
沈倾华迟疑了下,……要不要上去请安?最近长公主的心情肯定很糟,皇帝说不定正在劝解妹妹,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心下飞快的做了决定。
往四周看了看,拉着侍女躲到了一处假山的石洞里面。
可是好巧不巧的,皇帝和长公主居然往这边过来了,最后还停在了假山外面,大约是站在了方才的那处树荫之下。
沈倾华不免叫苦不已。
万一被皇帝发现了,只怕还以为自己故意藏在这里偷听呢。
“妹妹站过来一点。”是皇帝金振玉聩的声音,清越、微沉,还带着一缕淡淡的温柔关心,“这边树荫浓密的很,又挨着水边,对了……,你要不要在这石头上坐?”像是俯身去摸了那石头,“不烫的。”
护国长公主有点沉默寡言,轻轻应道:“好。”
不知怎地,竟然惹得皇帝有一些不高兴,“妹妹现在只会说一个‘好’字了么?”明明声音里带着淡淡怨气,但是底下话锋一转,又道:“罢了,你最近精神不好,少说话多养一养也好。”
----居然自己又给长公主找了借口。
沈倾华知道皇帝对两位妹妹很好,自己在家里也是有哥哥的,也很和蔼可亲,但是好到皇帝这种小伏低的份儿上,却是断然没有。
一时间,很难把自己见到威仪迫人的天子,和外面的这位好哥哥联系起来。
----简直判若两人。
“妹妹,你从前给我做的那个荷包呢?”皇帝又问。
不知道护国长公主在想些什么,居然迟疑了一瞬,方才回道:“这几天便给你做好送过去。”像是怕皇帝不信似的,补了一句,“不会忘了的。”
皇帝听了笑道:“那就好。”
沈倾华觉得有点怪异,----长公主才和驸马恩断义绝,皇帝不说安慰妹妹几句,发倒在这儿惦记荷包,这算什么跟什么啊。
偏偏皇帝还没完,继而又问起荷包是什么颜色,配什么花样,做成什么款式,拉拉杂杂的问了许多,似乎不急着走了。
假山石洞里面本来就不高,沈倾华一直是猫着腰的,站得久了,不免觉得有点腰酸背痛的,可是又不敢这个时候出去。
稍微换了换姿势,想缓解一下,却不料碰着一处尖锐的石头角。
忍不住“咝”了一声。
下一瞬,沈倾华赶忙咬住了嘴唇。
心惊胆颤地等了一会儿,还好、还好,外面的人继续在说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如此又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才听得皇帝说道:“外头怪热的,回去吧。”
长公主大约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儿。
沈倾华实在腰酸的支撑不住了,听得脚步走远了,方才和侍女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还不敢出去,慢慢弯腰蹲了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侍女不敢说话,递眼色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能不能出去了?
沈倾华在心里算计周围的环境,挨了挨,估摸着不管皇帝和长公主外哪边去,都应该已经走远看不见,方才开口,“走吧,我们也赶紧回去。”
一出假山洞口,便被外面的情况吓了一跳。
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手持弩箭,正正瞄着洞口,身后还站了六、七个人,那架势显然是在预备扑杀刺客了。
因见她们是两个女子,气氛这才缓和。
沈倾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险情,旁边的侍女更是瑟瑟发抖,好似快要站不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好似那样就能躲避危险一般。
一个穿戴体面的嬷嬷走了上来,打量了下,“是沈贵人吧?”
沈倾华惊魂未定,飞快回道:“是。”
那嬷嬷又看旁边的侍女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怯怯声道:“奴婢抱琴。”
那嬷嬷看了几眼,仔仔细细记下了二人样子,上来行了礼,神态恭敬,语气却不太客气,“外头太热,沈贵人和抱琴姑娘请早些回去歇着。”
沈倾华情知已经惹上了麻烦,勉强微笑,“好,多谢嬷嬷。”
果不其然,回去没多久就有人来传旨,“皇上请沈贵人过去说话。”
沈倾华偶尔也会想一下,第一次单独和皇帝见面的情景,但不论怎么想,都肯定没有预料到今天这一种,不由微微苦笑。
不敢耽搁,稍微整理了下衣衫便跟了出去。
一路上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仔细回想,皇帝和长公主的那番话,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听的隐私,……还好,还好。
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担心的,不过强压罢了。
给皇帝见了礼以后,沈倾华一直都没有敢抬头去看,皇帝的声音响起,“朕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在端敬王府做夫人。”
声音清冷,已经不复方才的那种真实亲近。
沈倾华不敢多想,忙道:“是,那是臣妾的胞妹沈瑶华。”
徐离瞧着她举手投足挺大方的,此刻却这般紧张兮兮的,想来是被假山外的情景吓坏了,因而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坐下说话。”
“是。”沈倾华迅速的分析皇帝的语气,并没有恼怒的意思,稍稍放心一点,告罪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目光落在脚下五、六尺远的地方。
徐离看着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已经死去的妹妹徐娴,----也是这样端庄大方、温婉平和,心底微微一沉,口气也就跟着缓和了几分,“如今幽州那边战乱已平,但是仍由许多琐碎之事,所以二哥还得留在幽州照应一下。”语气一顿,“既如此,就让你的妹妹过去服侍他吧。”
沈倾华的心口猛地一跳。
她是沈家的女儿,虽然不至于对朝廷大事了如指掌,但亦是有些掌握的,----皇帝和端敬亲王的纠葛,从母亲的口中隐隐得知了几分。
可是现在,皇帝居然要把妹妹送去幽州!
----是何用意?
徐离又道:“临行之前,朕会安排一个机会让你们姐妹见面。”
沈倾华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没有时间细细思量,赶忙起身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恩典,也替妹妹一并谢过。”
“回去吧。”徐离并不提假山那边的事,挥了挥手,只在沈倾华告退之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收回目光,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进来回报,“方才叶家的婢女蝉丫,求见长公主了。”
又有什么破事儿?!徐离很不耐烦,不过继而心思一动,吩咐道:“放行。”自己起身出了门,找了人细细的交待了一番。
于是蝉丫进了门,徐离便从从容容的跟了进去,停在内室的门口外面,----自己倒要听听,叶东海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到何种地步?!
屋子里只剩下顾莲和蝉丫两个人,一阵静默。
蝉丫先开了口,“公主殿下。”
顾莲似乎不太高兴,说道:“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进宫了吗?这样……”像是终究不忍心责备,轻轻叹了口气,“往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好了。”
蝉丫声音哽咽,“叶家的人正在忙着给二爷找一门亲事,可是……,现在的情况莲姐姐你也知道,谁还敢嫁给二爷啊?他们想从北面岐州找人,又怕时间来不及,现在家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顾莲一阵沉默,没言语。
“莲姐姐……”蝉丫忽然用了昔日的称呼,有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跪了下去,“蝉丫想求你一件事.”
“你这是做什么?”顾莲的脚步声响起,大约是在搀扶,“起来说话。”
“不,莲姐姐你听我说完。”蝉丫似乎坚持跪着,吞吞吐吐,“我、我……”声音有几分迟疑、坚定、不安,“我想求你……,把我许配给二爷吧。”
此话一出,就连在外面的徐离都有些惊讶。
里面的顾莲静默了许久,像是才缓过来,声音仍旧是不可置信,“……你?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你刚才是在说什么啊?”
“不!没有别人,是我自己的意思。”蝉丫哭了起来,哽咽道:“那时候……,二爷以为姐姐你真的去了,天天守着七七,看着姐姐以前留下的东西,吃不下、睡不香,生生的把自己都熬坏了。”
“家里的人都反对,可是……,二爷还是坚持要给姐姐守孝三年……,大太太送了丫头过来,二爷也不理会……”她哭道:“二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蝉丫愿意一辈子照顾他……”
“一辈子照顾他?”顾莲声音颤巍巍的,有震惊、难受、茫然,最后笑了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
徐离微微皱眉,----当初在栖霞寺的时候,莲娘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把乳母和蝉丫藏起来,可见心中感情之深。
现如今,蝉丫的这番请求叫她情何以堪?
不过,若是蝉丫真的嫁给叶东海……
“莲姐姐……”里面的蝉丫继续恳求,哽咽道:“我会对七七很好,永远都把她当小姐一样看待,我会尽全力照顾她、照顾二爷……”抽抽搭搭的,“现如今……,叶家的人只怕随便找个人,就要塞给二爷,那可就害了他一辈子啊。”
“够了!”顾莲猛地打断她,语气难受,“你走吧,你愿意嫁给谁,叶东海又愿意娶谁,都不用告诉我,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