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让人送来八宝糯米饭?”
“是。”宫人低眉回道。
沈倾华心底一痛,这……,这就是自己的结局了吗?她内心恐惧惊慌,一想到死就慌了神,居然没有去认真想想,为什么不是皇帝赐予毒酒?而是长公主送东西,还是一份不合时宜的八宝饭。
从昨天西林猎场出事,她就一直担惊受怕到现在,昨儿晚上更是一夜没合眼,只是守在一双睡熟的女儿跟前,无声流泪。
煎熬了一天一夜,早已憔悴不堪,此刻看着这盘五彩斑斓的八宝糯米饭,想着就要撒手人寰,双手不自禁的哆嗦起来,忽然猛地抬头,“不!我……,我要见皇上!”情知见不到皇帝,即便见了也无用,但是还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盼着皇帝能够给自己一个承诺,好好对待这一对双胞胎女儿。
千千万万,莫要因为自己这个“失贞”的母亲牵连了。
可惜黄梅冷冷站在旁边,打断道:“皇上昨儿就说了,不见。”她是片刻不离沈倾华身边的,即便当时徐姝找人说话,避嫌站在了亭子外面,但是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不难推断出其中有蹊跷。
眼下那肯容得沈倾华再闹事?!
现如今,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摘出来呢。
沈倾华心里一片绝望,软坐下来。
沈妈妈从前在内宅的百般手段都用不出来,只会在旁边满心悲苦掉泪,还不敢哭出声音来,怕再招得两位公主听见了。
“那……”沈倾华再次站了起来,流泪道:“让我再见一见两位公主……”她是知道黄梅的身手的,没她答应,自己根本就走不出这个门。
但是黄梅又怎么会答应她?只冷冷道:“劝惠嫔娘娘一句,莫要再给两位公主招事儿了,惹出麻烦,回头谁来护着她们?”真是啰嗦!皇帝要你三更死,你还能拖到五更不成?再不吃,自己可就要动手强喂了。
沈倾华战战兢兢的拿起勺子,金边甜白瓷的汤勺,内里青花纹,十分漂亮,陪着晶莹剔透的五彩八宝饭,看着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美食。
可是于她,哪里还吃得出滋味儿来?怕吃少了,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遭活罪,一狠心,吃了三大勺子才停下。
想来宫里的毒药不会太差,这样应该够了吧。
她吃毕,沈妈妈情知不可能独活,也跟着双手发抖吃了几大勺子,然后主仆两个在一起抱头痛哭,等着死亡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点一点溜走。
黄梅冷眼瞧着,这药效也忒慢了一点儿吧?渐渐的,沈倾华和沈妈妈也觉出不对劲来,别说两眼一黑了,就是头晕腹痛什么的也没有。
正在疑惑,又有小宫女进来传话,“护国长公主派人来问,八宝饭可还好吃?要是两位公主喜欢吃的话,就再让人送一点过来。”
什么?!是送给女儿吃的?
沈倾华先是大惊大骇、满腔愤怒,她……,她居然要毒死自己的女儿?!不管自己好不好,她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公主啊!
继而一愣,这是不是说明……,原本就是一盘普通的八宝饭呢?
正在猜疑迷惑之际,只听那小宫女又接着道:“长公主还说了,问惠嫔娘娘这会儿可得空?若是不忙过去说说话儿。”
----不用再猜疑了。
能有什么不空的?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沈倾华也管不了,赶紧让人打水净面,收拾的整整齐齐不露痕迹,然后在黄梅的监视之下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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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公主殿下救命!”沈倾华跪在地上磕头。
“别磕了。”顾莲淡淡摆手,“这也积不了我的福,增不了我的寿,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用处。”不想猜来猜去的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你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如同那一盘普通的八宝饭一样,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句,而不是冷笑嘲讽反问的语气,----沈倾华并没有因为她的强硬着恼,而是死里逃生一般的回了魂,只是心情激荡不已,一时间却是想不出什么好处。
顾莲接着说道:“你也知道,皇上是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人。”看向她,“我要劝他饶了这一节,可是要费不少力气的,更有一则,乐宁长公主你应该清楚吧。”
这话半真半假。
若无皇帝的授意,自己是无法担保救下沈倾华性命的,但是徐姝那个性子,哪里容得了被别人摆弄?的确是要花大工夫去周旋和安抚,不是那么轻松的。
再说皇帝的心思,他暂不发作沈倾华其实很简单。
一则他不糊涂,情知不论沈倾华出阁前对云子卿如何,但她本是一个性子冷静、爱重权势的女子,进宫后是绝无可能再恋着别人了;二则,到底沈倾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平日性子也不坏,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旧情的。
最最重要的是,----沈家能征善战的儿郎太多,沈湛还在定州,便是要把沈倾华挫骨扬灰,也不至于赶在这一时三刻。虽然不至于沈家就扯杆大旗谋逆,但是沈湛得知胞妹死讯,肯定是要影响到情绪的,再被有心人挑唆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其实这一点,沈倾华稍微冷静一点想想便会知道,要赐死她,总得等着沈湛从定州回来再说。可惜她自一进宫,就听到了皇帝和“妹妹”乱*伦之事,接着又被和家人隔离开,加上被云子卿的事吓破了胆,早已心慌意乱。
此刻听得顾莲一番言语,只想着如何让她满意了,好让自己逃出生天,哪里还有功夫细想别的?可是竟然想不出来!
这后宫已然是她的天下,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她?自身是帮不上她什么的,女儿不是皇子且还年幼,剩下的……,也就是家里人了。
她原本就是心思聪慧的人,飞快思量,终于想出了一个眉目,抬头道:“请公主下令,召晋国夫人进宫一趟。”
顾莲摇摇头,“我不需要许诺。”
“那……”沈倾华不免又慌了,急急问道:“那依公主要怎样?”
顾莲一字一顿说道:“不管什么时候,我要怎样便怎样。”微笑看着她,“你不用胡思乱想的,且安心吧,总是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就是了。”
还能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沈倾华在心底自嘲,不管怎样,总会让自己即刻丢了性命,扔下一对女儿孤苦伶仃,再牵连了家人要强吧。
她再次跪下磕头,情知对方喜好,这一次没有用力弄得“咚咚”作响。
说起来,护国长公主的性子比起那一位小的,已然是好了太多,施恩图报总比落井下石要强,比置人于死地要强!哪怕此刻,也没有出言侮辱讥讽过自己。
“你且起来。”顾莲虚抬了下手,又道:“凤藻宫昨儿夜里走水了。”想来她一心担心自身性命,宫里又戒备森严,不说未必听说,便是听说也没心情去打听的,“不光着火,中宫皇后也受惊吓薨了。”
沈倾华大惊失色,“竟、竟然有这种事。”
“那是对外的说法。”顾莲笑了笑,“实则么,薛皇后是被瑛嫔杀死的。”看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顿了顿,“你也别问详细的了,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往后多戒备着钟翎宫的人,别出岔子就行。”
“是。”沈倾华此刻已是虚弱至极,强打精神应道:“多谢公主提点。”
“中宫皇后薨了,这是大丧。”顾莲接着道:“虽说有内务府的人按规矩办事,到底得有一个出面主事的人。所以你原先该做什么,等下还做什么,别恍恍惚惚的办坏了差事,再惹皇上不高兴。”
皇帝知道沈倾华和云子卿无碍是一回事,被嫔妃和驸马打脸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暂时不处置人,那也不代表心里没有一点不痛快。
自己要用她、要提防她,但是没必要一副视人如走狗的嘴脸,该提醒的,顺水人情提醒一句,又不会掉一块肉。
关键是,自己并不是真公主啊。
别说自己现在没有做皇后,便是将来真的做了,那也没法跟徐姝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女相比!她才是举国上下,除了皇太后和皇帝以外,最最矜贵的哪一个,可以随意的挥洒自个儿的人生。
沈倾华静静站在一旁,回道:“妾身都记下了。”
“我瞧着你没睡好。”别说她了,顾莲自己亦是觉得有点疲乏,“现在时辰还早,我已经让人跟内务府的人说了,说你病重休养,让他们下午再找你回话。不管你回去睡不睡得着,好歹打个盹儿,可别再出一丝错缝儿了。”
“是是,妾身明白。”
“还有。”顾莲最后交待,“除了平日给母后请安,最好少出门,想来你是知道姝儿的脾气,虽然不至于给你脖子上抹一刀,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言语。你惹得她心里不痛快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沈倾华心情复杂难言,哽咽道:“多谢公主殿下。”
等她走了,徐姝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顾莲回头一笑,“倒是让你背了不少黑锅。”
怕她疑心,干脆让她从头到尾彻底听清楚了,免得回头生出什么误会,----比起沈家能够用到的力量,自己更不能得罪徐姝。
徐姝冷笑,“也不算黑锅,本来我就想给她几巴掌的。”
顾莲拉了她在旁边坐下,柔声笑道:“总之这次是你帮了我,少不得,我回头去皇上面前替你谋划点侍卫,补上你的人情。”
徐姝哼哼道:“难不成我不帮你,你就不帮我了?”
“你少作怪。”顾莲戳了戳她的痒痒肉,弄出一阵笑声,闹了一阵方道:“皇后那边报丧、守灵、封棺,再到出殡,还得好几天功夫呢。宫里又忙又乱,不清净,等下我先带麒麟回去,你回不回?咱们可以走一道儿。”
其实是存了心,打算等下劝她去护国长公主府住几日,散散心,免得一回去就想起云子卿,不说伤心吧,至少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哪知道还没开口,徐姝先道:“正巧呢,我想去姐姐那边住几天。”抿嘴一笑,“我都打算好了,姐姐什么时候把护卫给我要到手,我再回去自己府上,不然一天不给就一天不走的。”
顾莲笑道:“你便是住十年八年也使得,难道还养不起你?”
徐姝先是一噎,继而坏笑,“我是不急的,只怕有些人要急着撵我走呢。”
她两人嘻嘻哈哈说笑了一番,去见了皇太后,说了原委,----不为别的,只为忙乱之中麒麟的安危,亦是要回避一下的。
这一次皇太后没有任何犹豫,反而道:“应该的!最近宫里血光阴气太重,麒麟小孩子家家,哪里受得了?你们且在外头呆着,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再回来。”
一出宫门,徐姝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下子可清净了。”
顾莲见她浑然不把云子卿放在心上,倒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比日日以泪洗面要好,回头自己再多劝解一下。
两人同坐了一辆紫辔雕鞍的高大马车,配了四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拉动,前前后后足有百来号侍卫护送,再加上手持香圆宝盖、黄伞青扇仪仗人员,赫赫攘攘占了大半条长街。
麒麟醒了,正趴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翻身玩儿。
小肉团子一样的家伙,偏生秋末穿得厚,笨拙无比,折腾半天都不得法,像个小乌龟一样四仰八叉,急得“哇哇”乱叫。
“麒麟。”徐姝笑着逗他,“叫一声‘好姑姑’来听,我就帮你。”
顾莲听了笑道:“他要真的会叫了,还不吓坏你?”到底心疼儿子,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拍着哄了哄,“好乖乖,不哭了。”
麒麟不是太爱哭,抽抽搭搭了几声便止住,只是手上不老实,乱挥乱舞,一把抓住了徐姝的头发,没轻没重的扯了起来。
这下轮到徐姝大叫了,“哎哟!好疼啊。”
“让你刚才看麒麟的笑话,人家恼了吧?”顾莲笑得不行,虽然开玩笑,但还是赶紧抓住了麒麟的小手,轻轻掰开了,这才把她解救出来。
徐姝揉了揉头皮,朝麒麟瞪眼,“你这小坏蛋,报复心还挺强的呢。”
可惜麒麟什么都不懂,只以为是跟自己玩儿的,又去抓她的脸,虽然指甲被绞得干干净净的,还是把姑姑的脸捏出几个小窝。
徐姝一把抓住那小胖爪子,咬牙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长大了,肯定是一个小霸王!胆子真是大,连你姑姑的脸都敢又抓又捏的。”在他小屁股上面轻轻拍了一下,“再淘气,看我揍你。”
麒麟觉得好玩,反倒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徐姝无奈道:“脸皮这么厚,我可真是拿你没法子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地外头有个小宫女一声尖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惹得护卫们团团把车围住。窦妈妈赶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复又上车来回话,“没事!是珍宝阁楼上掉个首饰盒子,仿佛是楼上有人吵架,闹起来了。”
徐姝这两天本来心情就坏得很,面上不露,那是她的性子使然,加上正为顾莲放了沈倾华不痛快,----虽然不至于跟顾莲发火,但总归想着便宜了沈倾华很不爽。
因而当即恼道:“什么人?拖下来,一人赏他们十鞭子!”
顾莲倒是没那么大的气性,不过为着安全着想,还是由着人上去查看了,万一是个刺客什么的呢?不管怎样,总要闹清楚了才能叫人安心。
----却不防揪出一个意外来。
周围的看热闹的人群早被轰开,两个中年妇人被带到马车跟前,年纪都不小,一个徐娘半老,一个风韵犹存,后者正在地上磕头,“公主恕罪,原不是有心的……”
听着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顾莲不由一怔。
徐姝更是掀起了内帘,隔着一层纱,往外看了过去,----那个身量微福、略显白胖的中年妇人,不是顾四夫人又是谁?另一个年纪虽然差不多,但却娇娇怯怯的,以她的年纪穿了一身银红色衣衫,居然还瞧得过去。
不知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闹将起来。
----偏生那么巧。
平时顾莲肯定不会去掀开车帘,更没曾想,刚巧赶上一阵秋风刮过,吹得那细纱飘了起来,倒是露出了她的真颜。
顾四夫人跪在地上淌眼抹泪,哭诉道:“公主殿下,你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玩的,今儿正巧遇上了,还请替妾身做主……”一面说,一面探头打量里面的“徐娴”,想着或许能帮着自己,结果没料到,竟然瞧见了自己死去的女儿!
当即吓得尖叫,“啊……!”
徐姝一见情形不对,赶忙朝
顾莲心里暗叹了一声,真是倒霉!所幸柳氏没有母亲那么大胆,一直低着磕头,没有瞧见自己,只是眼下这乱子就够麻烦的了。
自己不想见她,更不想认她,可是又不放心母亲那冒失的性子。
朝徐姝看了一眼,低声耳语,“让人把另外一个送回去。”一皱眉,“把她带回公主府再说。”另外叫了窦妈妈,细声道:“去请京兆尹顾大人过来说话。”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开动。
回了公主府,顾莲并不急着见母亲,而是先将麒麟仔细安置好了。然后便和徐姝在屋里喝茶,说道:“等下你不必出去,我来处置,不然让她以为是你发脾气,我心还对她心软着,反倒留下无穷无尽的麻烦。”
徐姝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道:“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撇了撇嘴,“就怕你心软被人粘上呢。”
顾莲淡淡一笑,“护国长公主,为什么要对顾家四夫人心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