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宅斗日记

作者:薄慕颜

“何事?”顾莲有些担心走了过来,看着那青衣宫人离去的背影,不安道:“怎么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要紧事?”

宫闱之争,如今自己已经避免不了了。

徐离不想让怀孕的她担心,不过这个消息,却是能让她放松一些的,因而回道:“胶东侯夫人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

“啊。”顾莲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人为之祸,自己才不会信有那么凑巧的,你忌惮一个人,她自己就悲了个催的挂了。

徐离淡淡道:“这种祸害,早就该去重新投胎了。”

“的确是个祸害。”顾莲点了点头,要是后宫嫔妃知道胶东侯夫人的手段,害得她们一个个身体受损,只怕撕碎她的心都有了。

现如今知情的嫔妃只有沈倾华一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

大约是因为怀了孕,所处的角度不一样,那种从前作壁上观的心态渐渐不复,因而对于胶东侯夫人的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徐离揽了她的肩,好笑道:“看把你紧张的。”

顾莲想说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怕惹他不快,到底忍住了,倒是想起另外一层来,问道:“即便胶东侯夫人死了,薛沛他……,还是可以再娶继室的。而且不出意料的话,想来还是薛家旧部的女儿。”

----转了一圈儿,不是又兜回去了吗?

徐离冷笑,“朕会给他安排一门好亲事的。”

顾莲顿时哑然,----徐离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做过无用功了?自己倒是瞎担心,忍不住笑道:“果然有了孩子,这脑子都不好使了。”

“你脑子还不好使?”徐离哼哼唧唧的,“刚才的事,我是不会忘记的,回头一定要加倍奉还!你等着。”

顾莲扁了扁嘴,“小气吧啦的。”

“我小气?你跟我过来!”徐离拉了她到僻静背人的地方,好生揉搓了一番,又是唇舌缠绵不休,如此折腾了半晌,方才满足了一些。只恨不能尽兴,看着那张宛若红霞晕染的俏脸,低声警告道:“你有胆再来一次,我要你好看!”

顾莲脸上发烫,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低声啐道:“流氓!”

如今天凉了,徐离不敢让她在外面逗留太久,陪着慢慢回去,老老实实的睡了一个香甜午觉,又说了一番小儿女的缠绵情话,方才掐着时辰回宫去了。

******

胶东侯夫人马车出事的死讯,热闹的紧,很快闹得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和顾莲的反应一样,沈倾华亦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念了几声佛,不过她到底也是聪明,不会傻到以为这是什么因果报应。

护国长公主有孕,皇帝岂能再如从前一般安坐不动?一丝对她不利的可能性,都要干脆利落的扑灭!说起来,自己算是沾了长公主的光吧。

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会如何安排?

总不能一辈子都是宫女之子吧?

不管有没有夏氏这个人,到底名义上都是宫女出身,怎么往上升都是有限,----若是女儿还好,皇帝只管疼爱宠溺便是;如果是儿子的话,皇长子身份低微,将来势必会被其他皇子压一头,皇帝和长公主岂能愿意?真是不解。

沈倾华揉着眉心,把可能发生的情况粗略想了一遍,把可能抚养皇长子的嫔妃挨个琢磨了一遍,忽然心头一惊!

对了,这个孩子还可以……

自己先头怎么就迷糊了,没有想到呢?!她的心口“咚咚”乱跳,一颗心仿佛要蹦出嗓子眼儿似的,紧紧抿了嘴,脸上血色都有些淡了。

刚巧沈妈妈从外面进来,见她这样,不由吓了一跳,“娘娘,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你别说话。”沈倾华连连摆手,“让我静一静。”心下万分骇然,----如果真的像自己猜想的那样,这件事就不仅仅局限后宫争斗,而是……,已经涉及到了前朝政事风云了。

从前自己一直瞒着家里人不说,是不想让母亲她们担心,是相信自己能处理好后宫的这些琐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沈倾华深吸了一口气,“传我的话,请晋国夫人进宫说话。”

----这件事,要和父亲通上消息才行!

寂寂深宫,红颜一弹指,刹那芳华逝。

每一个女子都想趁着年轻貌美、青春娇妍,多争一点皇帝的宠爱,多生下几个安身立命的皇子,勾心斗角注定避免不了。

公孙柔虽然没有沈倾华的惊骇,却有另外的担心。

----皇帝待自己越来越冷淡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自己明明和以前一样小意儿温存体贴,但是就是入不得皇帝的眼,加上小产后需要调养,好一段儿都没有过来看望自己了。

偶尔各种场合碰面,也是话都懒得跟自己多说一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翻来覆去的想过好几遍,自己实在没做什么错事,刚开始进宫的时候,皇帝对自己不是这样的啊。

自从小产以后……

公孙柔思来想去,只想到自己唯一犯过的一个错误,----隐瞒死胎的消息,故意找机会去陷害薛皇后!可是……,那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成,自己还被人推下了水,还死了一个心腹丫头,至今凶手下落不明!

沈惠嫔只会吃着闲饭白占位置,什么事都办不了!

还有那个什么夏美人,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个小小宫女,以为怀了孕,就能一步登天了么?!子以母贵,微贱之人的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公孙柔越想越是愤怒难抑,怒火中烧了好一阵,才回头想起当下的紧要之事,不是去琢磨皇帝为什么疏远自己,而是赶紧想办法挽回皇帝的心意。

算起来自己小产已经四个来月了。

身体也算调养好了,一定要找个机会让皇帝回心转意,继而再次侍寝,赶紧为皇室添一个男丁,到时候别说是夏美人,就是沈惠嫔也得看自己的脸色!

可是……,要怎样去讨好皇帝呢?

公孙柔的脑子转得飞快,躺在床上想了半日,总算想出一个还不错的主意,因而特意打扮了,带了小吃食摸到皇帝那边。

刚巧皇帝有事让人候着,也不着急。

半晌了,才有宫人出来传话,“皇上请公孙贵人进去说话。”

公孙柔赶忙从椅子里起来,整理了下衣衫,抿了抿头发,甚至还清了一下嗓子,方才翩翩然的跟了进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有事?”徐离不冷不热问道。

公孙柔看了看四周的宫人,欲言又止,“臣妾有话想单独跟皇上回禀。”只见皇帝微微皱眉,打发了宫人出去,方才说道:“臣妾听说胶东侯夫人去世了。”

“唔?”徐离提起一丝兴趣,抬眸看她。

“臣妾想……”公孙柔见自己走对了路子,不免放松了些,神色间也带出一抹自然而然的娇柔,继续道:“听说胶东侯今年才得十四岁,又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身份贵重、青年才俊,只是可惜膝下还没有子嗣。”怕皇帝不耐烦,加快了语速,“回头自然是还要续弦的,总得找一个稳当妥帖的人才是。”

徐离目光清亮看向她,“你要做媒?”

“算是吧。”公孙柔并非真的如面上那般无知,心下明白皇帝和薛家的纠葛,眼下胶东侯夫人死了,正需要一个牵制薛沛的妻子,她盈盈笑道:“臣妾的姐姐,如今尚且待字闺中、云英未嫁,要说身份也算配得上,倒是一段天赐良缘。”

公孙家原先扶持过旧朝的小皇帝,后来转而投诚,终归不是皇帝的亲信一脉,只有多做事、多出力,把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麻烦事,都大包大揽了,如此方才能够和皇帝走的更近一些。

自己这般全心全意为皇帝打算,也总该待见一些吧。

“你姐姐?”徐离想了想,问道:“仿佛记得,是你前头的嫡母所生的罢。”

公孙柔有些心虚,回道:“是。”

徐离便笑了,“果然是一桩好姻缘呢。”

如果是她的亲生姐姐,还能算是牺牲亲人为朝廷分忧,----前头嫡母所出的姐姐,想来小时候就不大合得来,一面解了儿时之怨,一面拿姐姐做了往上爬的垫脚石,还真是一笔好买卖呢。

公孙柔果然一如既往的聪明机变,没有让人失望。

----自己的后宫可真是人才济济呐。

也好,那就明码标价的来吧!省得她们整天只知道吃闲饭、生闲气,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的,还什么都帮不到自己!

公孙柔良久不闻声音,怯怯道:“皇上以为如何?”

“甚好。”徐离笑道:“朕也觉得这是一门好姻缘。”叫了宫人进来,吩咐道:“晚上朕去公孙贵人那儿用饭。”

******

----公孙贵人晋封为婕妤。

不过一时三刻,消息便飞快的传遍了整个后宫。

众位嫔妃都是摸不着头脑,皇太后也是不解,“无缘无故的,皇上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转而跟徐姝说到了顾莲,“你去瞧了,最近你姐姐的身体怎么样?吃的可好?睡得可香?”

“母后……”徐姝拖长了声调,抱怨道:“我知道你关心姐姐,关心……,关心夏美人和孩子,但是也不能每天都问三回啊。”抱了母亲的胳膊撒娇,“再说了,我不去公主府怎么知道呢?要不让我出宫吧。”

“你最近去得太勤了。”皇太后不过是上了年纪,随口唠叨起顾莲,并不喜欢女二跑来跑去的,斥责道:“和云家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你现在是待嫁之人,哪里还能随便出宫游玩?”摆了摆手,“罢了,不问你,回头让你三哥出去看望她,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啊!”徐姝怪叫一声,倒在美人榻上蒙着脸喊道:“我快要闷死了。”

郁闷了一会儿,恹恹的从母亲那里回了屋,只觉一腔闷气找不到地方发泄,找来宫女问道:“叶家那边的事情办妥没有?”

宫人低声回道:“已经派妥当的人过去了。”

徐姝挥了挥手,打发人出去,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嘟哝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闹开了吧。”

和她猜想的一样,叶家的确炸开了锅!

叶东海既然下定决心要对付伯父,便少了从前的绵软心肠,翻了脸,许多事反倒简单好操作了。

一面让人快马送信去给兰蔺知县,直说自己不认同这门婚事,只要对方不是脑子糊掉了,就绝不敢再坚持下去!一面让人堵了长房的前门后门侧门,倒是不便拦着伯父伯母,但是下人们一个都不许放走,谁走打断谁的腿!

叶大老爷虽然想赶着回岐州去,但是也不能带着老妻、继子,就这么孤零零的三个人上路,----可是下人们挨了侄儿的打,谁也不敢死扛了。

叶大老爷气得跳脚,“你这个忤逆不孝的……”

“大伯父若是对侄儿不满意,就去官府理论吧。”叶东海早就被折腾麻木了,神色淡淡道:“大伯父若是想闹大了,侄儿奉陪;若不然就等上一段时间,等兰蔺知县悄悄的把宜姐儿婚事退了。”顿了顿,“到时候伯父伯母要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宜姐儿必须留下来。”

“凭什么?!”叶大老爷怒道。

叶东海懒得再多费口舌去纠缠,闭嘴不言。

“东海!”叶大太太忍无可忍,这些天丈夫都不让自己参与争吵,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从里面冲出来着恼道:“我们要回岐州,与你何干?你……”到底不是擅长吵架的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也不能什么都管啊。”

叶东海淡淡道:“别的我不管,但是宜姐儿的事我管定了!大哥大嫂待我有恩,不能由得你们把她给毁了。”

叶大太太只想早点远离京城是非地,回头朝丈夫劝道:“要不算了,何必非要去争那个丫头片子呢?咱们自己回岐州,将来一门心思好好教导福哥儿,等他长大了,自然不会输给东行的。”

“你懂个屁!”叶大老爷忍不住骂起人来,气得发抖,“婚事结了又退,兰蔺县令能轻饶了我们不成?哪里还能再回岐州?!就是回,也不能待在兰蔺老家了。”

“这……”

“都是你害得!”叶大老爷不管老妻,只是指着叶东海骂道:“你恩将仇报把长房害到这步田地,良心都让狗吃了!”

叶东海虽然心中一片厌恶反感,但是也不想吵架。

但是闻讯赶来的叶二老爷就不依了,跳脚道:“大哥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二房怎么害着长房了?福哥儿不是二房的人生的?这些年,长房的生意不是东海打理的?你们白吃白喝白拿,什么都不管,儿子有了、银子有了,怎地反倒还是害了你们!”

叶大老爷气道:“反了、反了,一家子连个长幼高低都不分了。”

“高低?”叶二老爷一声冷哼,“东海现在好歹是皇上封的侯爷,你们算什么?若真是论起高低来,你们在外头见了东海,还得跪下磕个头呢!”

“你!你……”叶大老爷差点没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一个小丫头脚底抹油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侯爷、侯爷,宫里头来人了!”

一语吓得叶家的人全部安静下来。

叶东海心头一跳,不知道会是什么祸事等着自己。

----皇帝想起自己,总归不会有好心情就是了。

来得是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宫人,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人捧着盖了红丝绒的托盘,静悄悄跟在后面。

那中年宫人带着满满的倨傲神色,声音尖细,“乐宁长公主有赏!还请叶家大小姐出来接了赏赐。”

叶宜很快被叫了出来。

包括叶东海在内,叶家上上下下跪了一地听赏。

中年宫人揭开了托盘上的红丝绒,让小太监递到叶宜面前,傲慢道:“叶家大小姐和田家二公子订亲之喜,乐宁长公主特赐赤金累丝凤钗一支,做为新人贺礼!”

叶宜恭恭敬敬接了,“多谢乐宁长公主赏赐。”

“对了。”那中年宫人笑了笑,又道:“听闻你还要为母守孝三年,方才出阁,乐宁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提起此事时,太后娘娘还夸你为人纯孝、性子坚贞,实乃闺阁女子之中的典范呢。”

叶东海听着,总觉得哪里有点古里古怪的,----待嫁女为母守孝三年虽然可嘉,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女子之中的典范,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再说了,太后哪有心思管叶家的鸡零狗碎?更不用说,明面上护国长公主还和叶家恩断义绝,绝无可能再帮助侄女宜姐儿。

只怕……,太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这一番唱作俱佳的借势戏,足以唬住长房的老夫妻俩了,就连叶二老爷也都战战兢兢的,跟着磕了一个头。

等送走了那中年宫人,叶东海来不及细想这份赏赐的来历,便抢先道:“既然宜姐儿和田家的婚事,惊动的连太后娘娘和乐宁长公主都知道了,那么此事绝无更改!还请伯父伯母不要为叶家招祸!”

叶大老爷脸色煞白煞白的,说不出话来。

叶大太太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宜姐儿就留下来为她娘守孝,我们自己回岐州就行了。”有些害怕的看向侄儿,“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宜眸光一亮,神色总算慢慢舒缓下来。

******

对于叶家的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顾莲一概不知,从头到尾都是蒙在鼓里面,时间悠悠一晃,很快就到了腊月年根儿。

窦妈妈捧着过年的喜庆新衣,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袭朱紫色的蜀锦千丝百褶绣花长裙,每一道褶子里面,竟然照着名头做足了十条金丝花纹。

顾莲见了哑然失笑,“这也太华丽吧?”看向合欢和灵犀,“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要是没几个护卫在身边,都不敢出门了。”

再看与之配套的外衫、小袄,皆是彩绣辉煌、织金及绣,丝毫不逊于那条裙子,不过妙就妙在,上面的花纹藤蔓稀疏有致,整个一套搭配起来,只见矜贵华丽,而没有任何的暴发气息。

----绣娘们是用了功、用了心的。

“还有这个。”合欢拿了一支繁复重叠的金芙蓉簪子,每一片荷花瓣,都是以白玉薄片雕刻而成,花心坠以碧色翡翠,其上点了黄玉,拟做花蕊,竟是惟妙惟肖宛若一朵真的素莲,叫人看了爱不释手。

与之配套的,是一对碧绿莹白的荷叶翡翠耳坠。

美则美矣,只是也未免太奢侈了一些。

那些荷花瓣和荷叶,每一片、每一瓣都是一般儿大小,一般儿颜色,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好料,才得这么矜贵的一朵玉莲花。

窦妈妈在旁边赞道:“皇上真是有心了。”

“是呢。”顾莲伸手摸着那华丽的衣裳、裙子,还有精美的首饰,忽地想起自己在叶家得的那些东西,留着以后给七七做嫁妆罢。

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叶东海。

从自己嫁给他开始,中间分分合合、聚少离多,到二次成亲,再到恩断义绝,前后一共纠葛了将近三年。即便不是因爱之名在一起,但却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只是这些情分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快到年关,谷涟漪应该能和叶家通上消息。

不知道叶东海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是恨、是怨,还是无奈,还是愤怒。

但愿……,念在自己千辛万苦替他生了一双儿女,念在自己从前为叶家辛苦操持的份上,希望他不要执著于仇恨,沉溺于痛苦。

而是忘了自己,和从前一样温暖和煦的好好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