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蜀侯夫人一听大皇子说什么“欺负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礼仪,就赶忙跑了过去。只见儿子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大皇子麒麟赖在地上,宫人们去拉他,不肯起来,只是嘟着嘴嚷嚷,“小舅舅赖皮!赖皮!欺负我……”
邓沧澜喃喃道:“我……、我没有。”
“一定是你的不是。”平蜀侯没空去分辨谁对谁错,一则地上坐的是个金宝贝,二则儿子比人家大,怎么着都只能训斥儿子,“澜哥儿,还不快给大皇子赔罪?!”
邓沧澜在家也是宝贝疙瘩,又无兄弟姐妹,下人仆妇都是顺着他、奉承他的,哪里受过母亲这等严词厉色?撇了撇嘴,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澜哥儿。”顾莲跟了过来,和颜悦色的朝他微笑,“麒麟跌倒了,你是舅舅,快把他拉起来吧。”又对麒麟说道:“等下让小舅舅等着你,别耍赖,起来玩儿罢。”
邓沧澜似哭要哭的,扭头看见麒麟朝自己伸了手,只得忍住哭,上前把比小自己一号的“外甥”拉了起来。
麒麟根本没有要吵架的意思,一把抱住他,紧紧搂着不放,高兴大笑,“哈哈,小舅舅被我抓住了!”
邓沧澜本来都要哭了,听了这话,忍不住撇嘴一笑,“我站在这里都没有跑,抓住了,算什么本事?你才是赖皮呢!”
平蜀侯夫人急了,“不许胡说……”
“小孩子玩儿呢。”顾莲伸手拉住了她,打断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叮嘱周围的宫人们,“看仔细,可别磕着碰着了。”
一面说,一面扯着人回了里面。
“娘娘……”平蜀侯夫人还是满心不安,小心陪笑,“澜哥儿年纪小、带得娇,平时家里也小孩儿一起玩,他不容的谦让……”
“我知道。”顾莲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小孩子打打闹闹原是平常,若是这般年纪就讲起规矩来,就没意思了。”朝她温和一笑,“一家子,何必那般见外呢?你不用这样紧张的,哥儿么,还是皮实一点才好。”
就算此刻邓恭见了,“女儿”对继妻这般客气,只怕都要怀疑真是自己的女儿,更不用说平蜀侯夫人了。
见顾莲真的没有生气,还说得这般亲切热络,只把从前的腹诽和担心丢掉,一心一意巴结这位继女,这位庇佑儿子将来的瑛嫔娘娘。做出亲近随意的模样,笑道:“娘娘说得是,妾身亦觉得哥儿皮实一点的好。”
及至回了邓府,见了丈夫,不免带了几分喜色说道:“瑛嫔娘娘人长得的好,更难得脾气柔和似水,半点架子都没有,竟是再没有比她更和气的人了。”
“哦?”邓恭目中精光一闪,旋即掩饰过去,淡淡道:“你们合得来就好,我还担心她有性子叫你难做,看来倒是白担心。”
“不会的。”
平蜀侯夫人喜气盈腮,说起“瑛嫔”如何客气,如何好说话,又如何讲了几箩筐一家子的话,还给自己各样好东西。一时儿子和大皇子争执,也从来没有喝斥过儿子,反倒哄得两个小家伙越玩越亲热,临别时还依依不舍呢。
她絮絮叨叨了一番,忽地发觉自己今儿话有点多,看了看丈夫,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我好像太聒噪了。”
平蜀侯夫人才得二十出头,和丈夫年纪相差太大,再者邓恭本来就是一个严肃冷厉的人,素日里基本没有什么话可说。加上娘家不能轻易回,府里没有婆婆、妯娌,也没有小姑、侄女,连个说话的女眷都没有,要说不闷那是假的。
今儿进宫一趟,那位“瑛嫔娘娘”本来性子就十分柔和,加上有心笼络她,两个人相处的如沐春风一般,颇有几分闺中姐妹的气氛。
平蜀侯夫人得了如此意外之喜,不免比往常话多了一些。
邓恭把妻子的兴奋瞧在眼里,心内暗暗叹气,----看来那位护国长公主,不光身份矜贵非常,笼络人心的手段亦是不凡。
继妻这个样子,简直就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面上却不显露,只道:“没事,你说。”
“说完了。”平蜀侯夫人还是满心不自在,咳了咳,去推儿子打岔,“大皇子不是送了你一柄桃木剑吗?快给你爹瞧瞧。”
“爹,你看。”邓沧澜连连点头,将腰间挂着的小小桃木剑取了下来,献宝似的放到父亲手里,叽叽喳喳,“这是麒麟送给我的。”挺了挺胸,“我是舅舅,可不能占外甥的便宜,等下次进宫,我就把那艘描金边的帆船送给他。”
平蜀侯夫人好笑道:“人家大皇子什么没有?”想说一句“稀罕你的”,但又不想拂了儿子的兴头,况且瑛嫔娘娘也说了,“孩子们的东西,不论矜贵,不论值钱,原是各自的一番小小心意,叫他们学会礼尚往来的道理就好。”
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那瑛嫔娘娘不仅辈分比自己小,年纪也小,怎地不论看着,还是为人处世,都是这般大方稳重?到底是宫里头历练出来的,不一样。
她不知道,顾莲不仅年纪比她大,心理年纪更是大了一圈儿。
只是把喝斥儿子的话压了下去,改口道:“那你到时候可别舍不得,要送就大大方方的,别临到给了,又小家子气的不肯放手。”
邓沧澜撇了撇嘴,“才不会呢!”
一面说,一面把桃木剑从父亲手里拿了回来,爱不释手的样子。
邓恭静静坐着,看着脸上兴奋还未褪去的小妻子,看着满目欢快的儿子,心下只是清楚一件事,----从妻子进宫见到瑛嫔,亲亲热热相认的那一刻起,就代表邓家认下了这个“女儿”,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从今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荣,则富贵泼天。
损,只怕难逃满门抄斩。
不过邓恭从来就不畏惧风险,更何况……,这份风险是皇帝恩威并施强加的,畏惧也是没用,还不如好好打起精神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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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蜀侯夫人如何?”徐离问道。
“挺好的。”顾莲淡淡一笑,“听说在家是小女儿,大抵是生活环境安逸长大的,看着谨慎,实在是一个爱说笑的性子,就是那种‘你对我好,我便也要待你好’,心思简简单单的。”
徐离笑道:“你一向好性儿,大抵看谁都是好的。”
顾莲睨了他一眼,“我瞧着你却不怎么好。”
“朕怎么不好了?”徐离听得一乐,“朕夸你,你反倒编排上了。”心里喜爱她这软语娇嗔的样子,伸手抚了抚脸颊,低语道:“已经过足三个月了。”
顾莲先是一怔,继而悟了过来,啐道:“出息!”
“你又想哪儿去了?朕可什么都没说。”徐离一面说笑,一面摸了摸她的肚子,倒也真的没有继续动作,----不比最初那会儿,情真浓、爱正炽,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一点就能燃起来。
像是过了沸点的水,缓下来,少了一份激烈,多了一份持久以恒的柔和。
----这没什么不好的。
任何感情都有平缓下来的一天,不可能一直持续激烈的状态,但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觉得不够完满?从最初看上她,弃了她,再闹得天翻地覆抢回来,留下她,一点点收服她,如今不仅有了一个儿子,肚里又怀上了。
该有的似乎都有了。
却总是差了一点点,好像……,什么都是自己强争来的。
----终归不得她一个主动,一份死心塌地。
顾莲正在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且又不是徐离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一转眼,又十万八千里的想了许多?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抬头道:“这次邓恭出征,我想让他把穆世骐和沈澈带上。他们在公主府那会儿没什么前程,好男儿的将来总是要自己挣的,靠着父辈余荫不算本事,便送他们一个机会罢。”
“你说。”徐离根本没有听进去,反而问道:“要是一开始,我没有退亲娶了你,现在会是怎样?”
顾莲闻言一怔。
不过这几年,徐离是越来越像一个帝王,原本就性子内敛,现在更甚,就连从前喜欢在自己面前玩笑,展露少年心性的一面,也不多见了。
今儿怎么了?倒是忽然像个忧郁少年似的,问起这些空话。
不过他虽然对自己千依百顺,到底是皇帝,他想要问这些虚的,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敷衍他,反倒且得好生打起精神回答。
低头想了想,微笑道:“自然是和现在一样,一起相伴,你为我撑起一片天,我为你生儿育女了。”
其实,肯定是不一样的。
如果当初自己明媒正娶嫁给他,以他对自己那一点点好感,和平相处,绝对激发不出后面这么激烈的感情,好也就是举案齐眉罢了。
但却不会有太多惊惶担心。
两相比较,那份假设的情感像是一杯温开水,虽然平平淡淡,却最平和、最从容,任谁喝起来都不会觉得不舒服,都滋养人。
而现在这一番纠葛,更像是一份酸甜苦辣俱全的大菜,什么滋味都有,什么滋味都是那般浓烈,不能说不好,但却需要更多更大忍耐和承受之力。
更何况,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份淡淡涩意。
叶东海和孩子们,是他心里永远拔不出来的一根刺,是自己心里永远的伤,只不过平日都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徐离在旁边静默了许久,不知道是赞同顾莲那句“自然是和现在一样”,还是心里另有想法,却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登基五年,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穆世骐和沈澈的事,朕会安排的。”他道:“你怀孕,不要太操心这些。”摸着她的肚子笑了笑,“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顾莲看了看他,“还是小子吧。”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可不行,要他跟别的女人生儿子,自己又不愿意,只能自己多生几个了。况且皇室里总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麒麟一个人未免单薄了些,打虎还要亲兄弟呢,将来长大了,兄弟间凡事也好有商有量。
只不过天家的兄弟又有不同,不仅是兄弟,还是可以生死以博的对手,----旁边这位和他哥哥就是现成例证,又是一番头疼的事。
但……,那是几十年后才该担心的事了。
至少现在,自己还需要一、两个儿子,为自身也好,为麒麟也好,为徐离也好,都还是盼望这一胎是男孩儿的。
“再有下一个。”徐离一脸笑意,又带了几分认真之色,“可不能再惯着,跟麒麟一般无法无天的。”想起儿子每次缠着自己撒娇,像小猴子一样挂在身上不下来,又是甜蜜又是无奈,“为着他是头一个小子,母后总惯着他,倒是宠坏了。”
顾莲听了“哧”的一笑,“自己为父不严,反倒赖到母后身上去,好不知羞!”忍不住小小抱怨,“每次都是我来做恶人,太吃亏了。”
徐离勾起嘴角一笑,“下次朕来。”
对于自己来说,麒麟不仅是头一个皇子,还是自己和她经历风风雨雨,最终定下来的见证。而且那时候薛沛派人行刺,为了她和麒麟的安危,自己日日夜夜守在护国长公主府里,一天天看着麒麟慢慢长大,最终瓜熟蒂落出来。
别说像锦绣和玲珑姐妹,就算是她肚子里现在怀的这一个,自己都没有花过那么多的精力,----加上儿子模样十分肖似自己,不免又多了一份疼爱。
正在想着,麒麟便一溜小跑滚了过来,“父皇……”他拖长了声调,只管往父亲身上一气儿乱爬,“我的桃木剑送给小舅舅了。”扭着身子,“父皇再给我一把更好的,我不要别的,就要父皇书房挂的那一把。”
顾莲听得哑然失笑,不由嗔道:“原来你把东西送人,就是为了再找父皇要好东西的?小滑头!以后可不许想这些小心思了。”
“我没有。”麒麟嘟着小嘴,分辨道:“是父皇说,等我长大了就给我的。”
顾莲笑道:“那你现在长大了?”
“是啊。”麒麟一本正经,回道:“今天早上我问过皇祖母,问麒麟长大没有,皇祖母说麒麟长大了。”
大有一种,皇祖母说得话肯定不假的势头。
别说顾莲忍俊不禁,就连要在儿子面前装严父的徐离,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麒麟的小脑袋,“你皇祖母说得没错,我们麒麟的确是长大了。”
麒麟顿时高兴道:“那父皇把剑给我了?等我有了剑,下次小舅舅进宫的时候,要给他看。”颇有几分得意,“可比那桃木剑漂亮多了。”
----炫耀之意表露无遗。
顾莲笑了一句,“小孩子。”倒也没有去多说儿子,打量着他,等到过完年开春就快三岁了,模样儿像徐离,身板儿也是壮壮的,父子俩活脱脱从一个模子倒出来,也难怪徐离会宠着他,谁会不喜欢小时候的自己呢?
心思一转,不免想到另外一个儿子。
不知道宥哥儿他……,是像自己,还是更像叶东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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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七七正在马车下鄙视弟弟,伸出胳膊,“这么一点儿高就不敢跳!来,我接着你。”
“别闹了。”叶东海一把将儿子抱了下来,对女儿说道:“你多大?宥哥儿才多大一点儿?摔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七七不服气,“我接着他的啊。”
“你那一点儿力气?”叶东海好笑,“别以为跟着学了几天三脚猫功夫,会摆几个长拳姿势,就是江湖侠女了。”
七七气得一跺脚,“爹你就护着宥哥儿吧!老母鸡似的。”
“三小姐怎么说话呢?”宋三娘上前喝斥一句,可是见她已经溜进了大门,又忙不迭的追了上去,“小姐,小姐你慢一点儿!”
宥哥儿眨了眨眼,问道:“爹,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小丫头脾气。”叶东海对女儿甚是宽容,只要大的规矩不错,小事上并没有太过讲究约束,----至于儿子,也的确是爱护的有些过头。
可是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她……,在那种环境之下,险之又险、顶着压力才生下来的,怎么能不多护着一些?且不说自己不打算续弦再生,便是为了她,也忍不住多心疼儿子几分,生怕磕着、碰着,一点马虎眼都不敢走。
如此一来,倒显得女儿性子大胆泼辣,儿子斯斯文文。
叶东海摇头笑了笑,牵着宥哥儿的手进了门。
自从叶家几房彻底分了家以后,便搬出了那所安顺侯府,眼前这所宅子,没有半点顾莲的记忆影子,留下的……,全是两个孩子的一些片段。
安顺侯府的那座府邸还在,一则皇帝御赐了牌匾,不好拿去变卖;二则本来是堂兄叶东行置办的产业,属长房所有,伯父没说要收回,便一直含含糊糊搁在了那儿。
要过去看一眼,当然可以,但却近乡情怯不敢去。
“爹!”七七满脸不高兴,跑了进来,“你给我种的那颗葡萄藤枯死了!”对看宅子的下人十分不满,“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连棵葡萄都不会养活。”
这所宅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加上叶东海之前根本没打算何时回来,除了家具物事还在,基本上就是一座空宅子。因而只留了一户下人在此看守,统共不过一个老苍头、一个婆子,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底下两个孩子。
哪里会有精力去照顾什么葡萄藤?只守着门便不错了。
叶东海安慰女儿道:“等回了长清,爹再重新给你种一棵。”
那里……,是自己和妻子新婚相处的地方。
可惜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后面会和她生离死别,一味的外出忙活,把个新媳妇丢在家里,并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陪她,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进屋换了衣服、净了手,叫了婆子进来吩咐道:“派人到黄家那边哨探着,别进去,只等着黄大石回来,把我的名帖递上去请他喝酒。”
“爹,你才到京城就要出去啊。”七七不满问道。
叶东海微笑,“就吃一顿饭的功夫,等会来给你和宥哥儿捎好东西。”
七七勉强应道:“好吧。”又去拉了宥哥儿,“走,我们去找晴娘玩儿。”她一贯都是大姐姐的派头,到衬得宥哥儿跟在后头像个小尾巴。
叶东海身边的仆妇十分简单,七七的乳母宋三娘、宥哥儿的乳母刘季媳妇,再有便是麝香、玉竹,这些都是已经成亲,拖家带口的,剩下几个小丫头又太小了。
只剩下晴娘的年纪刚巧合适,且她单身闲着,加之又识字、又懂礼,平素伴在七七和宥哥儿身边,算是半个女先生了,因而相处的比较亲近。
叶东海抬手让宋三娘和刘季媳妇跟上,叮嘱道:“看好七七和宥哥儿。”自己坐在屋子里面闲闲喝茶,等着小厮回来,然后好跟黄大石见一面,----一是礼数,二是有些话也只能跟他交谈了。
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厮进来回话。
但却不是派去黄家哨探的那个,回的也不是有关黄家的事,低声道:“二爷,那人有线索了!咱们找了这么些年,四下里都找不到,原来他就躲在京城里头。”
“当真?!”叶东海豁然站了起来。
手上忍不住握紧成拳,----若不是为了那个祸害秧子,又怎么会……,怎么会害得自己和妻子天人永隔?绝不能放过他!
此刻顾不上去见黄大石,也暂时顾不上怀念妻子,只是满腔难抑的愤恨和怒火,沉了脸色,“别急,你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