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从前,徐离早就动手动脚扑上去了。
眼下当着儿子们不方便,加上吃不准太过亲热顾莲会不会生气,只能讪讪一笑,继而招呼麒麟几个,“好了,等到了镇上再慢慢看,买好吃的给你们。”
“什么镇?”顾莲睁眼问道。
徐离笑道:“等下咱们去鹤城,吃小吃。”
几千人大老远兴师动众的,就为去吃点小吃?顾莲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把鹤城做小吃的师傅都绑了,在宫里做更方便一些。”
徐离闻言大笑,“朕可没有那么昏聩无道。”
顾莲淡淡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离觉得她今儿心情不错,还有精神拌嘴了,刚凑近了,正想说几句俏皮话搞一搞气氛,就听小豹子一本正经问道:“母后,什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麒麟一贯的好为人师,解释道:“就是已经过头了。”
小豹子瞪大了眼睛,“那父皇岂不是比昏聩无道还要更无道?!”
顾莲“哧”的一声笑了,忍俊不禁。
小豹子又问:“昏聩无道是什么?”
徐离朝儿子瞪了一眼,“闭嘴!不许说话。”
小豹子十分委屈,看向母亲,“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鼓着腮帮子,小声嘀咕,“我只是不明白,问一问都不可以。”
顾莲搂了他,笑道:“别理你父皇,母后告诉你什么是昏聩无道。”平时很少跟小豹子腻歪,倒是细细的嘀咕了好一阵儿。
小狼在旁边吃醋了,扑过去道:“我也要听。”
麒麟犹豫了下,觉得自己是哥哥要像大人一些,只得忍住,回头看向父亲,“父皇你别生气,小豹子他年纪小不懂事,我来陪你说话。”
徐离有些无言,突然觉得带儿子们出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不带他们出来,只怕他们的娘不会搭理自己,而若是不走这一趟,自己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好法子,能让她消消气了。
只得忍了忍满心的无聊,看向麒麟,“嗯,还是你最懂事。”
麒麟高兴道:“母后也是这么说的。”
青瓦白墙、树影婆娑,一处幽静的宅院。
顾莲跟着高勤进了宅院的侧门,然后一直往里面走,走了一段儿,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了?”
高勤陪笑道:“奴才不知道。”
顾莲打量着这户人家的院落布置,宅子干干净净的,但是东西不多,像是才刚买下来没有多久,并没有太多长期居住的气息。而且更奇怪的是,整个院子披红挂彩、装点一新,像是要办什么喜事似的,不由驻足思量。
“到底是做什么?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总是不妥,不说清楚我不进去了。”
“夫人,奴才真的不知道。”高勤连连赔罪,换了在外面的称呼,低声解释,“皇上只是说了,今儿这里有一位出嫁的姑娘,是夫人的旧识,进去见面就知道了。”
旧识?自己哪有什么旧识?顾莲蹙眉,而且人还是在鹤城就更奇怪了。
但是皇帝大费周章的让自己过来,断没有胡闹玩儿的,想来真的是什么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不过……,自己怎地想不起有认识的适龄姑娘?真真古怪的紧。
为了看个究竟,耐着性子,一路跟着高勤进了内院,最终上了阁楼。
推开门,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宜姐儿?”顾莲满目惊讶,心思转得飞快,总算有点明白皇帝的用意了,是以让自己为叶宜送亲,做为他之前疑心自己的道歉吧。
一时心情复杂。
皇帝他……,为了缓和关系,居然能琢磨到叶宜的亲事上头来?!
皇帝十分有心,想得也很细致,而且更是要用这件事来说明,他以后再也不忌讳叶家了吧?顾莲心里憋了许久的那口浊气,总算破了一道口子。
但此刻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抬头笑道:“好些年不见你了。”
“夫人。”叶宜微微含笑,“有劳你今天专程过来。”
窦妈妈领着人都退了出去。
顾莲见她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死而复活”惊吓,先来皇帝早有安排,应该已经提前跟她说过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平静。
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些迷惑,问道:“我记得你早几年前就应该嫁人,怎地会是今日出阁?”
叶宜淡淡一笑,简略的说了自己两番守孝的过程,“又赶上田二爷病了,幸亏他福大命大……”顿了顿,接着说道:“好歹有上苍神佛庇佑着,让他活了下来,所以才拖到了今儿成亲。”
当初自己就疑心,不知道二叔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请得宫中太医亲自过来,只怕里头另有不为人知的机密。现如今,再想想皇帝的这一番所作所为,很可能和皇帝脱不了干系,不提也罢。
万一说错了什么,岂不是自找麻烦?
“原来如此。”顾莲听了一阵唏嘘,叹气道:“看来你们这门亲事不容易,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正所谓先苦后甜,想必以后就都事事顺遂了。”
“多承夫人吉言。”叶宜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举手投足,很有几分当年叶大奶奶的影子,只是不像母亲那般病弱,颇为娴静温婉。静了静,轻声问道:“这些年,夫人过得可还好?”
心下微有猜疑,皇帝派了人一番安排交待,说是她要过来,但是却没说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今儿出来又是一身便服,实在看不出了。
但想来,总还是在宫中做嫔妃的吧。
奇怪的是,方才她进门的时候,见着自己似乎颇为惊讶,仿佛之前并不知道会有此事,皇帝还瞒着她,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真真有趣。
旁边顾莲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挺好的。”
叶宜轻轻起身,往门外面看了看,窦妈妈等人都退到了楼下,于是折回身来,犹豫了一瞬才道:“其实这次是二叔来送我出嫁,他也在鹤城的。”
顾莲淡淡道:“已经见过了。”
这下轮到叶宜吃惊了,“已经见过?”怔了怔,缓缓说道:“二叔这些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得并不好。我不是,也不敢劝夫人回来什么的,但是……,如果你能劝二叔几句解开心结,也是好的。”
顾莲笑了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抬头道:“你放心,他往后再也不会有心结了。”他放不下,不过是差了自己亲口斩断的一句话,现在已经说清楚,以后大家再也不相干了。
他放下也好,找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相伴,过得好些,也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不光他好,七七和宥哥儿也有一个开朗的父亲。
“既然这样。”叶宜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次道谢,“今儿没有女眷长辈给我送嫁,多谢夫人能够专程过来。”
顾莲微笑道:“你打小的命孤苦了一些,愿你成亲以后,和丈夫和和美美,将来生儿育女团团圆圆,一辈子顺遂吧。”
前尘往事隔太久,只剩下这些礼数上的客套话了。
最后道了一句,“从前多谢你和你母亲的照拂,我总记得的,往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必定不会推辞。”想了想,“到时候,你让人去京城东大街四柳胡同,找黄大石即可。”
叶宜本来想说,等丈夫身体彻底养好就会离开京城,举家搬往长清,但是对方一番好意,何必当面拒绝呢?到时候自己走了,再也不找她便是了。
因而点头道:“是,多谢夫人。”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成亲没多久就怀了孕,自然暂时走不成,儿子生下,还没出月子便得了急症。整个鹤城的大夫都来看过,都说是养不活了,绝望之下,最终想到京城还有一个贵人可求。
田家的人快马加鞭找到黄大石,急急说明情况,一番辗转,将宫中专看小儿的太医请去了鹤城,最终保住了田家小少爷的性命。
当田自明问起那位贵人是何方神圣,居然请动神医时,叶宜无法说起什么宫闱,什么太医,只能云淡风轻带过,“以前的一个故人。”
“回来了。”徐离在酒楼门口迎道。
顾莲进了门阶,搭着这位“迎宾服务生”的手进去,一面上楼去,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今儿我见了叶家的人,回头皇上知晓了,生气可怎么办?”
“不敢,不敢。”徐离赶忙笑道:“皇上他不敢生气的。”
“哦?”顾莲斜眼看向他,“你确定?”
徐离笑道:“确定,十分确定,一百分的确定!”
顾莲突然顿住脚步,“算你有心。”不过皇帝大人你带着妻儿出行,还非得掺和叶家的事,真的不是在向叶东海秀恩爱的么?只这话不好问他,改口问道:“你把叶东海支到哪儿去了。”
要揭就全部揭过了。
省得以后一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自己就心惊肉跳,担心皇帝会怎么样,索性大大方方就此说开,以后百无禁忌。
徐离笑了笑,“我让他去酒楼喝酒了。”又补了一句,“反正送亲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做叔叔的。”
顾莲哼了哼,“咱们的事儿不算完!”
一甩袖,自顾自上楼去了。
徐离闻言一乐,当即追了上去,拉住她附耳低声道:“要打要罚随你,只不让别人看见,给你当牛做马骑一回也使得。”
不让别人看见?寝阁?自己在骑到皇帝大人的身上?想想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顾莲瞪了他一眼,“厚脸皮,少顺着杆子往上爬!”
徐离“嘿嘿”一笑,“以后别不理我了。”
正说着,麒麟三兄弟从屋子里蹿了出来,将母亲围在中间,嚷嚷道:“爹说等娘你回来,就让人做水晶狮子头,一起吃!”
小豹子掰着手指头数道:“水晶狮子头、酸面叶儿、脆皮儿混沌、炸鱼儿,还有香烤樱桃、,鸡头米、栗子团……”
“小馋猫!”顾莲听了好笑道:“别的事,你再记不得这么多,这么清楚。”
等到开席的时候,整个酒楼就皇帝这一家子,安安静静的,除了店里的特色菜,其他各色小吃都从外面买了回来,一一交给太监们先试吃验毒。
小豹子这个吃吃,那个尝尝,乐得不行,等吃到半饱的时候,跑到楼梯口往下看了看,大声道:“哎呀!这家店的生意不怎么好,大白天的,都没什么人。”
楼下送菜的小伙计一脸苦瓜相,哀怨的看着他。
顾莲“哧”的一笑,招手让他回来,“别乱说。”又道:“是你爹图个清静,把别的客人都撵走了,人家百年老店生意顶好的。”
掌柜在旁边作陪介绍菜式和小吃,闻言忙道:“夫人说的是,咱们店里从来都是座无虚席。”看了看旁边的大爷,又怕这话惹着了他,赶忙低头。
顾莲含笑问道:“今儿这饭钱能不能免了?”
那掌柜早就被吓破了胆,只盼早点送这家子土匪走,饭钱要不要都无所谓,因而连连道:“不用,不用!算是小的孝敬爷和夫人,还有小爷们。”
徐离瞪大了眼睛,“银子还是要给的。”
万一回头传出去,自己这个皇帝吃人家的霸王餐,算什么?岂不是笑死人了?
“能省则省咯。”顾莲偏要坚持,有心让今天的回忆更丰富一些,看着那紧张兮兮的掌柜,笑道:“既然免了饭钱,就让我家爷写一块牌匾送给你吧。”
掌柜忙道:“不用,牌匾也不用了。”
顾莲看着徐离,抿嘴儿笑,“瞧见没有?人家还不稀罕呢。”
徐离沉了脸,“不识货!”
皇帝大人虽然是微服,但他沉脸的时候,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端凝气势,把那掌柜吓得直哆嗦,“要的,要的,请这位爷亲赐墨宝。”慌忙叫人拿了纸笔等物过来,语无伦次道:“小的必将爷的墨宝挂在墙头,焚香祷告……”
徐离皱眉道:“什么焚香祷告?给……,闭嘴滚出去。”
“是,是是。”那掌柜赶忙连滚带爬的出了门。
直到多年以后,皇帝曾经带着皇后和三位皇子来过鹤城,在“鹤城第一楼”吃过饭的皇室逸事,不知怎地流传出来。
掌柜对比着日子,再数一数当年来的那一家子人数,可不正是皇帝、皇后,以及三位皇子么?不由惊喜交加,当即让人把皇帝大人的墨宝做成牌匾,挂在厅堂中间,每天接受闻讯赶来客人们的瞻仰,乐得喜气盈腮。
只恨这块御赐牌匾没有早挂几年,每每惋惜不已。
回去的路上,顾莲懒懒躺在马车里面,目光喊怨的朝皇帝问道:“当初那会儿,你手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咬牙威胁,“不说清楚,我亲手给你再拧几块出来!”
徐离赶忙道:“太医开了一点过敏的药,抹了抹。”
“那我在你面前哭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得意?很乐?”
“没有。”徐离搂了她,附耳低声,“回去再说,麒麟他们还都在车里面呢。”
顾莲推开他,啐道:“有脸做,没脸认!”
徐离一脸笑嘻嘻,耍赖道:“只要你往后不再生我的气了,说什么都行。”
顾莲翻身扭了过去,懒得理他。
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回了京城,暮色霭霭、霞光满天,路过东大街四柳胡同时,徐离凑过来问了一句,“要不要去黄家看看?”
顾莲思量了一下,“把马车停在外边,让李妈妈出来见见我吧。”
刚到门口,发现里面出来一辆青油小马车,几个婆子,架着一个少妇上了车,且那少妇手背上还有伤痕,看着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顾莲留意看了一下,“刘贞儿?”
难道黄家出了什么事不成?叫了窦妈妈,想吩咐赶紧过去打听一下,一瞬犹豫,“算了,你让李妈妈出来见我,直接问她好了。”
李妈妈和窦妈妈是认识的,没费周折,很快就出来了。
顾莲为了避开麒麟几个,特意去了旁边的马车,等着乳母掀了帘子进来,将她拉到对面坐下,微笑喊了一声,“妈妈。”
“你还活着……”李妈妈一语未毕,泪先流。
顾莲想起乳母多年抚育之情,亦是红了眼圈儿,哽咽道:“这几年时局太乱,一直瞒着妈妈没有告诉,别怪我……,也别怪大石哥。”
李妈妈连声道:“不怪你,不怪你。”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泪直掉,“宫里头的日子过得艰难,妈妈知道的,所以不说也没有关系的,只要你活着就好。”
的确艰难。
顾莲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酸无言。
李妈妈哭了一阵,又心慌慌问起前段的宫闱变故,一阵后怕,“我那会儿只想着麒麟在宫里面,担心他,没想到你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还好没事?”却忍不住问道:“你没伤着吧?”
被皇帝伤着了算吗?顾莲心下自嘲,面上却丝毫不提此事,只道:“没事,我跟皇上在一起好好儿的呢。”
李妈妈拍了拍胸口,“也对,皇上总是会护着你的。”
顾莲这会儿不想多说皇帝,况且在外头不方便,因而静了静,说道:“今儿不是细细说话的时候,改天得了空,我再找机会让妈妈进宫说话。”指了指外头,“方才我见刘贞儿被人架了出去,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放心不下,特意叫妈妈出来问一句。”
李妈妈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别提她!”
蝉丫嫁人,正愁找不到人絮叨,当即便拉拉杂杂的说了起来。事情起于刘贞儿为了争宠,引得黄大石多过去她那儿,竟然不惜给女儿娇姐儿放泻药,弄得时常病着,好让黄大石怜惜女儿,三天两头的围着她和娇姐儿转。
幸亏这世上没有一辈子的秘密,瞒了几年,前两天终于被人发现了。
李妈妈忿忿道:“世上哪有如此歹毒的娘呢?!娇姐儿好歹是她自己生的,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下得去手?”说着抹眼泪,“娇姐儿打小就肠胃不好,我们只当是病症,没少给她吃药调理,还弄得一副黄毛丫头的模样。”
顾莲也是怔住了。
半晌,才回神过来道:“竟有此事?那可是留不得了。”
“当然不能留!”李妈妈忿忿道:“大石知道以后,将那狠心的妇人一顿打,发狠要卖了她,偏偏娇姐儿哭着喊着不让。我也说了,好歹她这些年服侍你一场,又是娇姐儿的亲娘,虽然心术坏了,只往庄子上一送,给口饭吃养着不让回来便是了。”
这是黄家的家务事,顾莲不好插手,只是劝道:“妈妈别生气,好歹娇姐儿以后不再生病了。”又道:“养着也罢了,往后娇姐儿想见姨娘也可以。只一件……,往后娇姐儿的婚事,可别再让刘贞儿搅和了。”
“那当然!”李妈妈断然道:“娇姐儿的婚事自然有嫡母做主!”
“桐娘还好吧?”顾莲笑问。
“挺孝顺的。”
“这是妈妈的福气。”顾莲叹了口气,“不像我,倒是没怎么孝敬妈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啰嗦安抚自己,然后道:“既然无事,那咱们还是改天找机会说话,此次实在不方便,妈妈就先回去吧。”
“好。”李妈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准备下车,忽地又回头道:“顾家……,听说四夫人快熬不住了,你要不要过去看她?”
“不去了。”顾莲摇了摇头,往顾家大宅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见的呢?她待自己十分凉薄,自己也让人打了她一顿,彼此见面,不过是大家一起不痛快罢了。
罢了,就让她安安生生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