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显着减速!”
天眼操作手的报告在霸主号舰桥上引起不小的骚动。
海战中减速就等于在对敌人大喊:请鞭挞我吧。所以海战中战舰减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中弹了,航行能力受损。
年轻一点的参谋中已经有人在悄悄击掌庆贺了,但林国祥却无动于衷。
天眼再一次扫描完成后,操作手报告:“目标,完全静止!”
这时候老头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将敌舰静止的坐标告知胜利号,顺便告诉他们这是个站桩,打不中回去要扣津贴。”
“那我们是否将火力转向敌人队列的第二艘?”有参谋这样建议。
“不,东乡平八郎一定在领航的旗舰上,要把那艘彻底打沉,干扰他的指挥。”林国祥顿了顿,“而且后面的舰只为了规避停下来的旗舰,会进行机动,瞄准难度会增加。”
“明白了。”
就在这时候,早就完成装填等着了的胜利号开火了,和霸主号的重炮比起来胜利号主炮齐射的声威要小得多,但雾霭之中那片亮白色的闪光,仍然为战场增添了几分火爆的气息。
这个时候海战进入了一个十分无聊的阶段,这种无聊由于对方根本没办法发射反击的炮火而显得更加突出。我们可以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概括这漫长的、折磨人的耐心的炮战:
“齐射。”
“敌舰没有变化。”
“齐射。”xn
“敌舰没有变化。”xn
“齐射。”
“敌舰反应消失。”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舰载神姬营都统聂雪秋体会颇深。
“怎么还不让我们出战啊!”林有德的义妹一脚把为神姬们准备的待机用装甲堡的内壁给踹出个凹陷,“他们倒是轰轰轰的打得很爽,也不知道战果怎么样。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对着空无一物的海面开火啊!至少派我们过去确认下炮击的效果嘛!”
“大小姐,稍安勿躁嘛。而且能够不用出击就赢得战斗,不是挺好的嘛。”装甲堡里负责联络的海军军官一脸好好先生的笑容。聂雪秋这个林有德义妹的身份虽然没有公开,但荷浪牙波的公职人员差不多都知道,所以都以“小姐”称呼他。在荷浪牙波,如果有人说“大掌柜的”那就是林有德,一般的掌柜是不能加“大”字,相应的,“大小姐”那就是特指聂雪秋。
现在这位大小姐正在拿装甲堡的墙壁出气。
“林国祥一定是怕我有什么闪失我哥怪罪下来,搞什么嘛,虽然没有芬姐的rx78那种大杀器,苏菲妹妹也是给我开发了不少有意思的装备的呀!我们神姬营上去灭了日本的神姬,那不就一了百了吗?现在这样轰隆隆打了一个时辰了,也没听说有什么战果啊!急死人了!”
“呃这……我跟舰桥联络下,看看有什么战果如何?”
“快联络快联络!”
就在联络官转身拿电话的刹那,聂雪秋一个箭步窜出装甲堡的舱门。
“我不等了,回头我会亲自跟哥哥谢罪。”
这样说着,聂雪秋展开挂在腰上的增幅翼,腾空而起,窜入雾霭茫茫的夜空。
“大小姐!聂都统!”联络官惨叫着追出来,想要抓住聂雪秋的脚踝阻止她升空,却没能赶上。
年轻的军官气得直跺脚,这时候装甲堡里其他待机中的神姬也涌上了甲板。
“吴中尉,聂都统一个人出去很危险的,你看……”
年轻的军官看了看神姬们,再次用力跺脚,无奈的挥了挥手:“走走走!快起飞!那大小姐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
东乡平八郎被神姬带着降落在初濑号上,脸上一脸的悲怆。
三艘敷岛级战列舰可是日本海军的命根子,为了凑出向洋人定制这这三条船的钱,舰政本部连内裤都快当掉了。现在倒好,朝日号舰体大半已经沉在水里,只剩下桅杆和烟囱还露在海面上,中国人的第二次齐射一发近失弹的冲击波就摧毁了朝日号的螺旋桨和尾舵,在那之后这艘仿制英国庄严级的主力战舰在半个小时内接连被9发大口径炮弹命中,却奇迹般的都没有打中要害。
但是最开始那发近失弹造成的裂口却一直没有办法堵上,最终东乡平八郎不得不下达了弃舰的命令。
一开始东乡平八郎转移到敷岛号上,哪知道转移完成后没多久,敷岛号的储煤舱就被命中,冲天的大火迅速蔓延,根本无法扑灭,只得再次弃舰。
相比两艘新式舰的遭遇,富士号更显得倒霉到家了,它直接被击中弹药库,在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断成两截,几分钟之内就沉入了东中国海那冰冷的海水中。
东乡平八郎知道,虽然自己还剩下两艘战列舰,虽然第一游击队的装甲巡洋舰还毫发无伤,但这场海战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中国人能在这样的大雾之夜向自己的舰队发射如此精准的炮击,他们肯定装备了什么先进的武器,从现在的表现看,那绝对是足以革新海战形态的先进设备。
“七年前,我们靠更先进的船和战术理念,赢得了甲午海战的胜利,而现在,中国人扳回这一局了。”
东乡平八郎的自语刚刚落下,一名神姬从天而降。
“司令官阁下,中国人的神姬出动了!我们感知到了她们的动向。”
“哦?”东乡平八郎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吗?这种情况下只要继续维持对我们的炮击,他们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赢得战争,他们没有理由派神姬出来啊!”
“但是,他们确实出动了。”
“难道说……中国人的新武器出问题了?”
仿佛为了回答东乡平八郎的疑问,新一波弹药落下,在日本舰队仅剩的两艘战列舰附近激起一排高大的水柱。东乡平八郎脱下自己的军帽,倒了倒里面的水,他紧抿着嘴,沉思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搞不懂中国人的意图,但东乡平八郎感到名为勇气的东西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个机会,”他下定决心,声音也随之变得坚定起来,“神姬队迎敌!另外,你们派一名擅长侦查的神姬到上村中将的第一游记舰队旗舰上去,引导第一游击队的装甲巡洋舰向中国神姬出发的位置前进,寻找中国舰队!”
“是,司令官阁下。”
神姬刚刚升空,初濑号舰桥上和桅杆顶连通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东乡平八郎推开要接电话的初濑号舰长,自己接起了电话。
听筒里了望兵大喊:“舰艏右侧海平线发现舰影!”
“哟西!”东乡平八郎情不自禁的说出声来,他一直以为能见度变好了是因为敷岛号上的大火驱散了夜幕,现在看来,这是因为夜雾在渐渐散去。
“全舰,准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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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载神机营抗命出击了!”
通讯官刚报告这个消息,参谋中就有人嘀咕“这个大小姐搞什么”,但林国祥立刻开口止住了议论:“没有关系,反正雾已经开始散了,早晚要演变成正儿八经的夜战。我们的优势还在,就算敌人发现了我们的位置,他们的射击精度也不会比得上拥有天眼和神算的我们。”
这时候,舰桥上负责了望的上等兵大叫起来:“左舷发现火光!”
于是参谋们呼啦一下都涌到了左舷,用自己的望远镜观看远处海平线上那个白色的小点。
“看到我们命中了三艘。”
“不知道是战列舰还是装巡……”
在第一次参加海战的参谋们像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那样围观远处的日本舰队的当儿,林国祥转向舰桥角落还在兢兢业业工作的朗德贝尔的成员:“敌舰队的动向如何?”
“报告大人,似乎有一队快速舰艇正在脱离编队加速。”
“向我们驶来?”
“是,向我们驶来。”
“命令两艘海字舰转向准备进行鱼雷攻击。胜利号跟随我舰机动,准备释放烟雾,舵手,左舵三。”
“左舵三!”
随着舵盘的转动,庞大的霸主号开始缓缓的转向。此时战场的风向已经从最初的西风切换成了西南风,霸王号靠着转向机动,占据了上风方向。
这时候,天空中有光影闪过,那说明双方的神姬营已经在空中接触。
就在这时候,舰桥上的林国祥突然注意到有一姬突破了中国神姬的阻拦,冲向霸主号。这名日本神姬在霸主号和胜利号上空投下了一颗照明弹,将两艘中国战列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这照明弹的光芒中,这名日本神姬被追上来的中国姑娘截杀在空中,被拦腰砍断的身体落在霸主号那白色的尾航迹当中,迅速被波浪吞没了。而那发照明弹也被中国姑娘一刀扫落海中。
但几分钟后,在距离霸主号5链左右的位置依然落下了日军的第一发炮弹。
“别慌,”林国祥淡然的对舰桥上那群没有经历过海战的年轻人说,“这个落点误差,他们还要射上半个小时,才有可能打中我们。”
就像林国祥说的那样,优势仍然在中国舰队这边。雾即使散去,日本舰队即使能发现中国舰队的舰影,但夜幕的存在依然让他们无法精确的较射,再加上霸主号不管火力还是防护都比日本舰队剩下的舰只强,对射下去还是中国占优。
日本人唯一的赢面,就是用装甲巡洋舰部队打白刃战,这也正是林国祥想要避免的。
霸主和胜利两舰占据上风处之后开始释放烟雾,烟雾的掩护下,两艘海字号在霸主号的无线电引导下迎向日本装甲巡洋舰编队。
10点55分,海天舰首先发射了自己的六枚电动鱼雷,但因为阵位不好全部脱靶。
随后海天舰一边以自己的两门200毫米阿姆斯特朗炮向日本装甲巡洋舰射击,一边高速朝霸主和胜利靠拢,为仍然隐藏在烟雾中的海圻舰创造抢占更佳攻击位置的条件。
11点03分,位于日本装巡队列中间的浅间号被胜利号主炮命中,随即爆炸起火,火光成为海圻号的绝佳瞄准参照。
11点06分,海圻号发射了自己的六枚鱼雷,但自身也被日本神姬投下的照明弹点亮,随即遭到日本人集火射击。
11点09分,日舰八云号中弹,一分钟后队列最后尾的吾妻号也被击中,几乎同时海圻号弹药库发生大爆炸。
随后日本装巡和伴随驱逐舰舰队对霸主号和胜利号展开“雷击”,可惜日本人用的白头鱼雷质量不佳,未能有一枚命中。最后实施雷击的常磐号一度突进到距离霸主号一千码的距离,结果遭到霸主号左舷炮廊炮的密集射击不到几分钟就倒扣在海面上,成了一具崭新而又昂贵的海上棺材。
而参加突击的12艘驱逐舰还没等两艘战列舰料理他们,就先自摆乌龙撞船了——实际上上个时空日俄战争中联合舰队的驱逐舰支队就在夜战中出尽了洋相,看来这个时空他们的命运也没有改变。
不过,日本的阿武隈号驱逐舰还是成功突进到霸主号船尾附近,它的司令官很有神风精神的准备贴上霸主号再释放鱼雷,哪知道霸主号的丙炮塔刚好装填完毕,炮塔的炮长情急之下自作主张,没有听从指挥塔的指令升起炮身调整射击诸元等待齐射,而是直接就在放平炮身的状态下手动点火开了炮。
两颗重磅炸弹直接钻进阿武隈号的小身板,把它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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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国祥低头看着自己的怀表。
已经是第二天凌晨零点24分了。
他阖上怀表的盖子,回头看着舰桥上的狼藉:后半段的激战中,日本人的一发炮弹命中了霸主号的主装甲塔,震碎了舰桥的玻璃,顺便炸死了好几个参谋和操作员。林国祥自己手臂被玻璃碎片划了一下,并无大碍。
如果是旧式的舰桥,自己就该补老朋友们的后尘了,林国祥如此想到。
“日本残存舰队驶出我舰有效射程。”头上负伤的欧少校这样跟林国祥报告,天眼的操作员比较点背,刚好被一片弹片插中心窝,所以现在是欧少校亲自坐在天眼的操作席上。
“很好,我们也转向,准备和其他舰只汇合。另外,命令战蟹出击。”说着林国祥对自己的副官点点头,“剩下的交给你了。”
这样说完,老头离开了舰桥。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拉开电灯,然后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两只杯子和一瓶茅台。
老将斟满第一个杯子,然后将杯子摆到书桌上那张泛黄的相片前。那是一张合影,摄于1893年初冬,那时候林国祥率领广乙号北上参加秋操,与北洋水师的各位同仁在刘公岛水师总部前留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里邓世昌笑得像个二傻子,方伯谦英俊潇洒,颇有几分才子像,林永升显得有些木讷,黄建勋则铁青着脸。
坐在最中间的丁汝昌一脸严肃,他身后美国人马吉芬颇有几分傲气的昂着下巴。
林国祥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才将另一只杯子斟满,然后他在书桌前坐下,高举起酒杯,向着天空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老人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但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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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良少尉爬上一块漂浮的木板,这才松了口气。
他环视海面,发现周围的碎片上都爬满了像自己一样侥幸逃生的人,而远方,东乡平八郎司令长官的临时旗舰初濑号的舰影正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啊,我们被抛弃了,相良少尉如此想到。
可这种想法才出现不久,一艘驱逐舰就闯入相良少尉的视野。
有人开始大声呼救,相良少尉愣了一下,随即也扯开嗓子大声的喊着,还把湿漉漉的上衣脱下来在头顶拼命的甩。
可惜此时整个海面上都是漂浮着求生的日本兵,而驱逐舰显然并不打算偏袒任何人,它开足马力,向着初濑号离开的方向狂奔不已。
于是呼救声转成了骂声,仿佛为了回应骂声,驱逐舰拉响了汽笛,像是在跟海中的同袍们话别。
就在这时候,它爆炸了。
舰体被从中部炸成两截,迅速的消失在泡沫中,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一时间,海面上陷入了可怕的寂静,所有人都怀着强烈的不安,揣测着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相良少尉发现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根棒子在海水中缓缓前进,棒子的顶端安装着一只镜头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来回旋转,观察着海面上的状况,无意中转向了相良少尉。
信封南蛮教的相良少尉低声呢喃道:“上帝啊……”
那只红色的单眼,怎么看都像是地狱的恶魔。
这恶魔和相良少尉对视了数秒后,便潜入水中,消失了。
这时候,相良少尉才发现自己胸口闷的慌,于是赶忙深吸了一口气。
但这依然无法平复他内心的恐惧。
这时候,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哭起来:“妈妈……”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开始叫骂:“混蛋,你这还算是大和的男儿吗?”
可是哭声越来越大,还有蔓延的趋势。
就在这时候,相良少尉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自己从江田岛海兵学校毕业时的情景,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唱江田岛海兵学校的校歌。
“我和你是同期的樱,绽放于江田岛的庭院/早已有了一开即谢的觉悟,为了国家,从容散落吧。”
相良少尉的声音并不大,但很快,旁边一块舢板碎片上的上尉也跟着开始唱起来。
“我和你是同期的樱,绽放于江田岛学校的庭院/血肉相连不分昆仲,如此投缘却为何不得不分离。”
很快,整个海面上都响起了同样的歌声。
“我和你是同期的樱,你虽一去再也不复返/但我们将在花之都的靖国神社中,再次相会于樱开之春。”
日本人一直唱着这首歌,尽管不断有人冻死,尽管许多人渐渐声音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歌声却一直没有在海面上完全消失,就这样,相良少尉终于坚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在海面上升起。
他在弥留之际,看见一艘悬挂红旗的巨舰乘风破浪的驶来,巨舰舰体上有多处弹痕,焦黑的灼烧痕迹也没来得及清洗,但这反而给这艘战舰增添了几分威武。
相良少尉隐约听见军舰上中国人正在齐唱军歌,那轻快激昂又不失威武的曲调和《同期的樱》截然不同,光是听着就能感觉到阳光般的积极和向上。
——啊,我要是能唱着那样的军歌毕业,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了吧。
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成了相良少尉留在世间最后的思绪。
他不知道,这首《荷浪牙波健儿之歌》是林有德翻的上个时空的《江田岛健儿之歌》,是根正苗红的日本海军军歌,而且是日本军歌中的难得的一首不悲壮的异类……
在死掉的和没死的日本海兵的注视下,霸主号迎着朝阳全速航行,后面跟着规模虽然不大但军容整齐的舰队,战旗飘扬歌声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