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样的会见“上一世”林幼月已经经历过,早没了新鲜感,天归院几人聊起所求之事时,林幼月思绪发散,烦恼着该如何避免岛上死亡的结局。

牙儿岛地形药草分布就属她熟,实在不好推诿,若是谎称生病,除非编造一个大病来,不然寻常小病一幅药剂下去都治不好,岂不砸自己这个医师的招牌?

再则,牙儿岛离这有大半日的路程,她还依稀记得,自己死前岛上出了异样,似乎是岛上潜藏的大妖苏醒了。

这么一来,师弟能否在三日内返回尚未可知。

而林幼月虽有勇气接受天道的任务,但她却是个极其怕痛之人,若是逾期未归,不就得感受剜心之痛了?

不可不可。

“如此说来,那座岛屿上的妖兽正在沉睡,并未有危险?”名为东进的青年说。

“没错。”宿钰说。

交谈入耳,林幼月觉得是个好时机,迅速敛神加入谈话,“不过,也不排除妖兽苏醒的可能?还是谨慎为上吧。”

几人闻言将目光投向她。

“师姐说什么呢?”宿钰失笑,“牙儿岛已经数十年不曾有妖兽活动的痕迹了,何况师姐不也曾多次独自上岛吗?那是连只兔子都能生存的地方。”

“我也就是怕万一……”林幼月轻声嘀咕,她自知确实站不住什么理,只想借机提醒一句。

“倒不会有这么小概率事件吧?”徐婉如笑了笑。

徐婉如是天归院徐长老的女儿,换而言之,此行正是给他父亲求药。

一旁杨恩泽认同地点了下头。

“有岛上妖兽的名目吗?”陆瑾之望向林幼月。

没想到听起来绝无可能的顾虑被陆瑾之上心了,林幼月微微愣怔,又歪了歪脑袋,不太有把握地支支吾吾道,“有……有吧?”

她本能看向师弟。

“人面蛾,连光虫……”宿钰烂熟于心般一一列举出来,“还有一条千年帝蟒。”

前面的也就算了,当千年帝蟒被道出口时,众人神色一滞。

作为天归院的乙级弟子,修为不如他人的徐婉如更是表情难看——那可是她爹对付起来都颇为吃力的狠角。

“无需这么紧张,它和那些妖兽一样,都在沉睡。”宿钰漫不经心补充了一句。

“千年帝蟒是什么?”林幼月问。

“帝蟒一族是活跃于千年前的妖兽,擅多种奇门异法,有动摇山海之力,性格暴虐凶残,常常为祸世间,相传它继承了些许神龙血脉。”陆瑾之语气不疾不徐,温和尔雅地介绍道,“不过它们后来惨遭修士合力围剿,现今几乎绝迹了。”

不作他想,林幼月几乎可以肯定当时在岛上制造那么大动静的正是千年帝蟒。

“既然知道有一条帝蟒存在,为何不干脆杀掉?”东进困惑问。

“不赶尽杀绝是师父的行事作风。”师弟耸耸肩,“何况蓬莱就在旁边,那帝蟒就算苏醒又能如何?”

陆瑾之微微颔首,“不论如何,我们目的只有采药,拿到后尽快离开。”

几人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关于那株摩苏草,二位知道它具体方位吗?”陆瑾之又问,目光却准确地投向了林幼月。

陆瑾之从书信中知晓她喜爱摆弄药草,也得知她曾经常上牙儿岛,是他们中对岛上情况最为熟悉之人。

“知道。”林幼月将摩苏草所在之地简洁明了地描述一遍。

而后其余人又商榷一阵,眼看天色不早,强行赶路待到牙儿岛正值深夜,不利于寻药,打算于蓬莱岛借宿一晚,明日日出出发。

此间,林幼月无心参与讨论,心思全然放在是否要将帝蟒会苏醒的事告诉大家上,但碍于天道的警告又不敢轻易出面……再则,她也想不出合理的借口,只是轻飘飘说自己做了个预知梦诸类的,肯定会被当做笑话听听。

她一副愁容,内心纠结反复,直至反应过来时,商讨已结束。

“几位可要用晚膳?”师弟笑盈盈地拉起家常,“今早新打了一只野猪。”

“多谢美意,能留宿已是多有叨扰,晚膳实在不愿劳烦,何况我们今日用过粮丸了。”陆瑾之温声道。

粮丸是外界修行者常用之物,一颗可饱三日腹,但对不会修行的凡人而言毫无作用。

“喔,那可惜了。”宿钰说。

林幼月与宿钰领着一行人通往八方阁的后院,长长的廊檐下,有一排空置的小屋,这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居所。

“前山可以随便逛,但从这里开始便不可以往上了,师父老人家不喜欢被人打搅。”宿钰随口介绍道,在他漫不经心说出‘老人家’时其余人等脸色古怪变化了下。

修士多有长寿,圣人这个层次活个几百年,且拥有驻容之术也属正常,但如此随意张口便对那位谪仙般的圣女称“老人家”,即便换做是他们,那是万万不敢的。

宿钰本人却不以为意,“你们真走运,是第一批住进蓬莱山的客人。”

严谨点,应当是自师弟入山这六年来的第一批客人。林幼月暗自腹诽。

安顿好后,二人与众人告别。

陆瑾之倒是有意想与林幼月说上什么,却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望着对方的背影离开。

“听闻云璃圣人的四徒弟资质平庸,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没想到传言是真的,她灵力如此薄弱,甚至不如我们外门弟子。”徐婉如微扬下巴,挑着眉说,“只怕是堪堪破妄?”

“徐师姐,圣人脚下,切莫胡言。”杨恩泽脸色一变,急忙压低声音。

“说起来,那林姑娘不是陆师兄的……怎的两个人完全不熟般?”东进啧了一声,说罢又心虚地瞥了眼不远处的陆瑾之。

徐婉如一下蹙眉,发出不满,“不熟不是很正常?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人,只怕是连话都聊不到一块去!”

“徐师妹,我也就八卦一下,你怎的如此激动?”东进调侃道,不等对方发火,又当即转了个换题,“不过,那位宿小友真是深不可测,连我都无法窥探一二。”

陆瑾之对他们的谈话不甚在意,微不可见地叹息一瞬,随后收敛目光,温和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拿了草药便要连夜赶回去了。”

“是。”

几人当即正色,不约而同回应。

“师姐今天有些反常。”返回后山路上,少年冷不丁开口。

林幼月思绪杂乱,只求快快回屋,对接下来的行程从长计议。

经宿钰这么一提,她镇定下来,假装闲聊般道:“我只是觉得后怕,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出入牙儿岛那么多回……那帝蟒当真那么厉害?”

“呵,”宿钰嗤笑一声,“一条蛇而已。”

“那……你说,陆瑾之打得过它不?”她试探问。

“我哪知道,”说罢,宿钰话锋一转,嬉笑起来,“只是……公认的天之骄子若是连条帝蟒都打不过,那这世间修士还是早点灭亡的好啊。”

林幼月心脏顿时漏跳一拍,结合画卷上的内容,明白过来宿钰或许没在说笑。

原来如此,她算是有些懂了,那些看起来不经意的骇人玩笑,其实都是宿钰的真心。

或许一切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只是一直以来都被她忽略了。

不过……

林幼月又微微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么陆瑾之大约是不惧那帝蟒的。

上一世,她从未料到妖兽会苏醒,所以给天归院带到路后,她脱离了队伍单独行动,绕了一段脚程,去补充她屋里缺少的药材。

而这次她决计不会离队了,只要抱紧陆天才的大.腿,届时就算师弟袖手旁观,陆瑾之等人也不会放任不管。

宿钰见师姐面色骤地苍白,只觉得好玩,又打趣道,“你怎么只关注那小天才,也不问下我?”

林幼月挤了个笑容,恭维道,“我想的是,倘若陆天才能打过帝蟒,师弟自然不在话下。”

宿钰开朗地笑了两声,“师姐虽然废材,但眼还不瞎。”而后拍拍她肩头,“走,请你吃烤猪!”

“今晚怕是不行,我的方子还没配好,有几味药材再不用就过时效了。”林幼月胡诌了个理由。

“是吗,那好吧。”宿钰抿唇,没做强求。

两人在后山的居所前各自别过。

林幼月回到自己小屋,长舒一口气。

她脱力般地躺倒在榻上。

总算可以好好思量一番了。

首先,目前的师弟还未演变成画册上那个灭世大魔头。

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黑心莲。

他诸多恶劣的心思也未发酵。

至少,在师父眼皮下,他未曾有什么动作,即便厌恶自己也不曾真的害她性命,所以倒也不必如此害怕他。

——这可恶的家伙最多不过是见死不救罢了。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鼻子泛酸,好歹自己是真心实意待师弟的啊……原来都是一厢情愿。

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强迫自己不去沉浸悲伤,所有的难过在她想活下去的强烈意愿下,都不值一提。

那么,师弟现在如此隐忍,是因为师父一直制约着他,也因为他打不过师父?

好像不是这么简单,宿钰面对师父时,他的情绪总与平日有所不同……例如内敛,例如克制……

她竭力回想画册上的内容,争取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

师父……云璃圣人将来会病逝……

等等!!

所以师父生病了?!她生什么病?什么时候的事?

她脑子顿时乱成麻。

倒也未必,那幅画并未做过标注,她所见所想全是一己推测。

也可能是师父那时受伤难治?

对了!以及师父死后宿钰那落寞的神情!

因为从未见过师弟的愁容,所以实在记忆犹新。

而师弟在彻底转变成大魔头也是这之后的事。

霎时,某道念头宛如惊雷在林幼月脑中炸响。

莫非!师弟暗自爱慕着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