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活下来了。
不真切的恍惚笼罩下来,山头的风呼啸刮起,她只觉得脸颊冰冷湿润,不知何时竟流下了泪。
就在林幼月出神之际,天际爆发一串骇然刺耳嘶鸣,几乎要撕破万里晴空。
音浪形成透明的波纹,在空气中一圈圈逸散开来,那古老威能震慑山间大地,令一排排高.耸的树林接连倾倒。
林幼月被这令人头皮发麻声音瞬时拉回现实,陡生战栗,无形的力量压迫得她难以呼吸。
这还是在远处,不敢想象靠近中场的位置是何等可怖。
宿钰倒是若无其事,微微起身,抬眸眺望。
“虽说还有许多话想和师姐聊一聊,但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
拎着她衣襟的手一松,整个人顺势瘫软坐地。
她木木侧首,只见远方某座如高塔耸立的山峰处,通体布满黑色鳞片的巨蟒盘旋于山巅,与不断闪烁的青色身影陷入胜负难分的缠斗。
电光石火的交锋在翻卷如骇浪的白云间噌噌作响。
剑意化作有型的锋刃于天地深深割裂出一道道狠厉的光影,那帝蟒又一次发出痛苦嘶吼。
这般光景,竟看得林幼月一阵目眩心惊。
她忘记收回视线,任由神思放空。
那就是陆瑾之,被世人称颂为天才的陆瑾之,也与她有着婚约的陆瑾之。
遥遥远望下,所谓云泥之别仿佛在这场交战中具象化了。
林幼月身体兀地发虚,回过神来已冒出一身冷汗,还未能给出反应,视野一晃,旋即失去了意识。
“师姐可还安好?”
“很快便能苏醒。”
“啧,我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到有人仅是因看了眼剑意便昏迷过去,也不知道该说陆瑾之太厉害,还是师姐太弱了。”
“宿钰。”
“是弟子逾越了。”
“为师有事需离开一日,你照料好她。”
“师父是去调查牙儿岛异变的源头?”
“不错。”
“左不过是有人作妖罢了,那地数十年如一日,偏偏外人上岛出了状况,要我说干脆把人扣下来,挨个盘查……”少年漫不经心说。
迷迷糊糊间林幼月似乎听见有人在她周围轻声说话。
只可惜脑子一片混沌,重得很,听得不够真切,仅有只言片语一闪而逝。
“若真有人作祟,证据也早被销毁了,少打那些算盘,别以为我不知你想着搅混水——天归院那些弟子怕是要赶着回去,你且去送送。”女人轻柔的声音飘来。
“是,师父。”
“幼月你也要好生照看着,她是你师姐。”她又一次嘱咐。
“弟子记着呢。”
“嗯。”
微风四起,顷刻后只留少年一人。
半晌,明朗的嗓音掺杂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独自开口,“既然都说证据都被销毁了,师父你又去查看什么呢——师姐,你醒了?”
“这是……师父的屋子?”林幼月迷离地环视一圈,房内陈设简洁单调,里里外外透着冷清感。
双掌传来疼痛与冰凉,抬手一看,她双手被洁净绷带包扎了起来。
“嗯,看来还没傻。”
“师父呢?”
“有事。”
“我,我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林幼月喃喃道。
“师姐被陆瑾之的剑意所伤。”
“什么?”
她瞬间回忆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一切,思绪一顿,想起自己讲了一些不得了的话,才捡回一命。
宿钰睨了他一眼,拂袖就走。
林幼月不好意思在师父的房间里久呆,急匆匆下榻跟着出去了。
她心虚地望向宿钰,先前为保命说的那些,乎暂时没有追问的意思?
“那帝蟒呢?”她跟在后边小心翼翼问。
“被陆瑾之杀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长舒一口气,看师弟态度尚可,于是继续问,“我有些不解,为何当时会莫名换了位置?”
“那移形换位是帝蟒的术法,大约是感知到我们一群人中有不好对付的,所以意图将人分开。”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宿钰呵呵笑道,“它的目标是我和陆瑾之,其余人如何它一点也不在意,师姐只是连带罢了。”
“还能这样?”林幼月讶然,合着她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又难怪了,上一世她并未遇见那可以把人换走的光芒,只单纯的被蛾子袭击,又中了人面蛾的幻术,才深入晦流泽不自知。
“岛上的妖兽是如何醒的?”她好奇道。
“不知。”
“师弟现在要去哪?”
“八方堂,送客。”
“他们还没走?”
“眼下就要离开了。”宿钰有问有答。
林幼月忽而想起一件重要事,急忙道,“且等我一下,我还有话想和陆瑾之说清楚。”
撂下这么句,她急匆匆小跑,越过宿钰,下坡转向去往后山。
或是刚苏醒不久,脑袋还未恢复明白,林幼月的步伐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宿钰攸然的目光落在单薄的背影上,“师姐快去快回,我也有不少问题想要好好问问你呢。”
坡下人影一顿,而后好像跑得越发匆忙了。
林幼月气喘吁吁回到小屋,开始翻箱倒柜。
陆瑾之的父母曾给自己留过一块玉佩,那时她双亲已逝,询问是否要与他们走。
云璃圣人也在场,不过她已经决心拜师了。
现在想来,如果与陆氏夫妇走,大约会被当做童养媳养在陆府?
总之,要把那枚玉佩找到归还回去。
陆瑾之是要登大道之人,而她志向从不在云巅,他们之间难有结果,更何况注定要与宿钰纠缠,还是早日把话说明白的好。
她从木匣子里拿出那枚看似价格不菲的玉,揣在手心。
继而火急火燎赶去八方堂。
怎知半路与陆瑾之碰了个正着。
“林姑娘,我正好要找你。”
林幼月顿了顿,昨日陆瑾之在山巅与帝蟒交锋的光景重现脑海,如今他虽近在眼前也难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你们要走了?”
“是,徐长老的毒虽暂无性命之忧,但我们也不好再耽搁了。”陆瑾之温声道,眉间略有忧愁,“下个月天归院入门会考与三年一度的天峰会试撞上,估计会很忙……”他其实想说到时候怕是书信回复的不及时,不要怪罪,不过又想着抽点功夫写信也用不了多少时间,遂没再讲下去。
林幼月知道天峰大会。
那是修行界中最有名的巅峰会试,三年一度,尚未出师的各门各派弟子都会前去,今年轮到天归院举办,届时将会是空前绝后的盛况,可惜她是见不到了。
不过……陆瑾之好端端的,和自己提这些做什么,林幼月眨了眨眼,“没关系,我也有事找你,不耽搁你太久,主要是有一物想要归还。”她摊开被绷带缠住的手掌,“此玉佩……”
陆瑾之眸光落在醒目的白绷带上,神色复杂变幻,旋即打断道,“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家父所送吧?”
“是啊。”
他脸上莫名浮现一抹局促,清了清嗓子,“既是归还,肯定要物归原主,你且留着,他日我带你去见父亲,林姑娘亲自交给他的好。”
“啊?”林幼月一怔,这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我倒是有一物想送与你,”陆瑾之转移话题,上前一步,解下自己腕间的金镯,就着林幼月抬起的手腕套了上去,那镯子适应般地自动缩小了些,“此物唤作金乌,只需极少的灵力便可唤出镯内灵鸟,它受人驱使,也能护身。原本出发前就想送出,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我应该早点的,你也免受些疼痛了。”
这正是先前取摩苏草时,陆瑾之所用到灵器。
“等等……”她本意是想还东西来着,怎么还反倒收了别人的物件了?!
“林姑娘莫要推辞,”陆瑾之沉雅一笑,后撤半步,“虽说蓬莱无危险,可难保有一天会去到外面,世道险恶,多一件防身之物总是好的——至于金乌,得空可以多试试,它很好相处。”
她犹豫了,对方给出了难以拒绝的理由。
而先前说什么“物归原主”,也摆明了不想解除婚约。
陆瑾之在想什么?
真想与自己成亲?
那不可能,他们才交流过几次,又见过几回?
大约是有别的缘由吧。
“时间紧迫,在下必须告辞了。”陆瑾之不给她思考机会,又有些拘束添上一句,“山中生活或有闲闷,若是云璃圣人准许,待门中琐事忙完,我接你去东洲大陆玩一阵。”
“好,好啊!”这提议对久居山林的林幼月实在太有诱惑力,下意就识脱口。
话落便想撤回了,她想起自己无法离开宿钰,还肩负着重任,哪有闲工夫?
陆瑾之眉眼舒展,行了一礼就此离去。
完蛋。林幼月内心“咯噔”一声。
不仅没有和陆瑾之撇清干系,居然还答应了他的邀约?
她实在鲁莽!
不过,陆瑾之那话大抵也是随口说说的,他一个炙手可热的新生代天才,又身处天归院,注定不会有什么闲工夫在外面游历。
“陆瑾之倒是送了你一个好东西。”清澈的嗓音从背后冷不丁响起。
林幼月被下了一跳,“师弟,做什么这样吓人!?你识得此物?”
“金乌,通晓人言,它能发挥多少力量取决于持有者的灵力供给多少。”宿钰并未隐瞒,“放在师姐手里真是暴殄天物了——不过,它位阶高,使用门槛却低,也算适合,换做其他同位阶的灵器,师姐怕是连驱使都难以做到。”
“这样啊……”林幼月喃喃,总觉得好似欠了陆瑾之莫大恩情。
愣神间,又听宿钰接而开口,眼尾缀着撩人的笑意,“师姐想知道的我都一一解答了,而你,是不是有话该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