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幼月背脊一僵,心虚道,“师弟你问我答便是。”
“师父所患何病?”
“不……不知……”
“不知?”少年扬眉反问,好看的面容浮现一丝不悦。
“确实不知,若是寻常病,早就治好了。”
这套说辞,是林幼月提前打好了腹稿。
“那你何时发现师父患病,又如何发觉?”他继而追问。
宿钰语气虽与寻常无异,但却林幼月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莫名压迫将她笼罩,叫人喘不过气。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强作镇定道,“上回见师父时,我有察觉她在隐忍疼痛,经脉运转异常……所以斗胆请了脉。”
“仅是观相便有所发觉?师姐何时这么厉害了?”少年嗤笑一声,满脸不信。
“你又不是医师你当然不会懂!”林幼月紧张得声音不自觉放大,“何况我本就与其他医修不同,”见宿钰似是不开心地抿了抿唇,高涨气势又瞬间偃旗息鼓,换做小声嘀咕,“师弟你向来瞧不起治病救人这些,自然无法理解。”
空气沉静了良久。
少年凝神思忖,半晌,才打破宁静,“我倒是想起来了,师姐双亲是有名的神医。”
不仅如此,师父也曾提过,林幼月虽与三千术法无缘,却继承了双亲非同寻常的灵力与天赋,据说这种灵力极其温和润物,生来便能滋养万物,乃至筋脉,而若是强行修寻常术法,至少要付出别人十倍以上努力,偏她灵力微薄,修行之路基本是无望了。
“如此,师姐为何之前不与我说?”淡漠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落了下来。
“师父不让我讲,她当时很严肃……我还从未见过她那么冰冷的态度。”林幼月唯唯诺诺解释。
全是谎言,越说越心虚。
她只能引导宿钰,让对方认为知晓秘密会使师父反感。
去赌他不会大胆到向师父求证,毕竟师父心思缜密,而这家伙对又对师父她怀揣着那样的心思!稍有不慎恐露马脚!
——自从林幼月利用师父病重的理由在宿钰手里活下来,更加笃定了自己先前猜想。
师弟绝对对师父存有爱慕之心!
宿钰又注视了她一会,良久唇角轻轻勾起意义不明的笑意,“不要骗我。”
这话说得林幼月脖子凉飕飕,“才没有。”
“她的病有把握治好吗?”
“我也不确定。”
“你最好是给我治好她。”他用命令的口吻道。
“不用你说,好歹也是我的师父!才不会见死不救!”林幼月有底气地抬高音量,反向冷嘲热讽。
至于师父究竟有未患病,她心中完全没谱,那画册只展现了画面,却不做解释,只能靠猜。
不过没关系,她自会找时机探一探,若不是病症,便再做打算,看能否帮师父规避死局。
“那就好,”宿钰恢复一如既往的散漫,伸手摸了摸林幼月的脑袋,“师姐昏睡这么久,肚子饿了吗,我去下厨。”
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转身往后山去了。
林幼月跟在后边,望着师弟高出她大半个脑袋的背影,只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人。
话又说回来,怎么有人做了亏心事还能如此若无其事的?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吧?!
“师弟你先前对我见死不救,就不怕我告知师父?”
“你不会说。”
“为什么?”
“因为师姐天真又善良,就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这种会引发师徒矛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做的。”宿钰耸耸肩,“不过……真要想告状那就去好了,反正师父又不会真拿我怎么样,她跟你一样是无可救药的老好人,”说着,侧目投下眸光,“而我会拿师姐如何就尚未可知了。”
林幼月像是炸了毛的猫,登时寒毛瞬间耸立。
他在威胁我!
惊骇一闪而逝,她立即冷静下来。
想来只要自己老实点,宿钰大约也不会对她如何。
林幼月稍稍壮起胆子,磕磕绊绊道,“你……你那时为什么不救我?”
她终于问出口了,那个上一世死前都不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要救?”
面对反问,她错愕地愣了一拍。
“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就一点师门情谊也没有吗……甚至眼睁睁看我死掉……明明救我只是伸手拉一把的事情……哪怕是路过的好心人也会出手相助的吧……”
她仿若自言自语般呢喃,企图寻求一丝宽慰。
“师姐也说路过的好心人了,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你口口声声的师门情谊,”宿钰发出一声嗤笑,漫不经心说,“这么多年我从未对你出手,便是最大的师门情谊了。”
林幼月没料到他如此大方道出自己所想,好一阵哑然。
他将自己冷漠阴暗的一面不加掩饰地展现,虽早有预料,但亲身听见如此冷漠刺耳的话,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有种单方面给予的一厢情愿的信任,惨遭到背叛的感觉。
实在可悲又可笑。
林幼月哽咽了一下,眼睫颤动着,“那为何又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宿钰怪异地看她一眼,“说的好似从前你问过一样。”
“你厌恶我?”
少年略有诧异,抬了下眉,“了不起,居然能参透这个层面了。”
林幼月呼吸几乎停滞,倒抽一口气,一把抹掉眼角的湿润。
“为什么?”她一脸执着,不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
“师姐还真是天真单纯,厌恶这种事也需要理由?”宿钰感到好笑,“不过也不用担心,我没法因为仅仅厌恶一个人就去动手杀他。”
他确实厌烦林幼月,她的存在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背道而驰。
弱肉强食,弱者为鱼肉,强者为刀俎。
弱者就该有弱者那种谦卑求怜的模样,他们每多活一天,都是强者给予的莫大恩赐。
而林幼月却不自知,在层层保护下活的天真浪漫,着实有些碍眼。
话已至此,林幼月再无话可说。
她旋即敏锐地捕捉到宿钰方才的用词——
“没法”,不是不会,而是迫于某些原因,做不到?
她其实想细问,但直觉告诉自己再探究下去会出事。
师弟面色平静地走进小厨房,像往日那般说,“来生火。”
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刚才只是与自己闲聊趣事。
林幼月喉间有些艰涩,杵在门口,半晌又觉得自己这样傻乎乎的,干脆进门帮着宿钰丢柴火,她不甘心,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你看其他人呢?也像我这么讨厌吗?”
“还真是执拗啊,”少年动作停了下来,“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吗?”
“可你不会杀我,我还有用不是?”
“呵,”他发出孤傲的轻笑,“我看所有人都和一塘子待宰的鱼没区别,师姐无非是里边那条较为碍眼的。”
那师父呢?
她心中默问。
与此同时,可以完全肯定,让宿钰爱上自己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办到。
枯槁的树枝被林幼月一根根丢入火堆,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哀鸣,吞噬万物的火焰倒映在她漆黑的眼眸,她觉得自己也如同这些枯枝,迟早会在煎熬与折磨中化成灰。
不,不能这么想。
她甩了甩脑袋,当即驳回一切令人消沉的念头,悄悄睨了眼专注下厨的师弟。
已经没有后路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做不到呢?
云璃圣人于次日一早返回。
林幼月还在熟睡时,宿钰已出了房门,独自上山前往顶峰。
“师父。”
殿前,宿钰背脊挺拔立于原地。
紧闭的大门兀地打开。
少年缓步迈入正殿,上首一位白衣如谪仙的女子正怡然闲坐。
“寻我何事?”
宿钰于殿中站定,“昨日师姐与我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想同师父求证一二。”他眉宇舒展,语气从容。
“说。”
“她说,师父你身患奇病,以至经脉受损,难以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