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幼月这顿饭是真吃得糟心,勉强算是填饱肚子,和宿钰返回客房时,聂尽燃靠拢过来,擦身而过听见他低语:“我要是你们,现在赶紧走,还有活命希望。”
“你怕是找错人了吧。”宿钰瞥了他一眼。
聂尽燃一介散修不愿惹祸上身,原是想假装与他们不熟,只私下偷偷摸摸提醒一句,也算是报道蹭饭的恩情,没想到反被呛了回去。
他表情一滞,难看地走开了。
林幼月望着那悻悻而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别东张西望,回去了。”宿钰前方停下脚步,微微侧眸,不耐催促。
她小跑跟上去,“表哥,我们会被找麻烦吗?”
“谁知道啊,但愿会吧,这路赶得我都乏味了。”宿钰恹恹抱怨。
“那你说,我若是用金乌,能不能制服那两人?”
宿钰对上林幼月亮如星子的好奇眸光,笑道,“不然让你试试?”
“使不得使不得。”她陡然瑟缩,当即打了退堂鼓。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手下留情。”
“那我若是求情你会留手吗?”她又追问道。
宿钰“嗤”了一声,面露嫌恶,“这种货色也要求情吗,你莫不是信佛,可平时鸡鸭鱼你也没少吃啊?”
“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林幼月本想试探自己在宿钰这是否存有一丝话语权,并非真希望宿钰手下留情,结果可想而知……反被狠狠嫌弃一顿。
至于熊豹二人,明显是沾染不少无辜鲜血的恶徒,他们的死活她一点也不想干涉。
思绪辗转,她蓦然一怔,猛地发现方才“求情”一说分明是宿钰先主动提出来的,这不是挖坑等她跳下去,再好一通讥讽吗?!
可恶的宿钰!
客房非常小,但好在干净整洁。
她和宿钰今晚得在一间屋子凑合过夜了,然而床铺只有一张。
林幼月与他共同生活六年有余,自然不大忌讳同屋这种事。
为讨好对方,她开始大方地打起地铺。
“你在做什么?”宿钰声音自头顶传来。
林幼月回首,“只有一张床,我睡地上好了。”
宿钰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还真是心大。”
“什么?”她没懂。
“表妹放心睡吧。”少年只是指了指她后头的床榻,未多作解释。
“那你呢?”
“你不需要知道。”
奇奇怪怪。
不过既然主动让出床位,林幼月也不再客气推诿——宿钰不喜欢忤逆他的人。
事到如今,她也十分确信宿钰不再会平白无故丢下自己不管不顾,如此便好。
是夜,林幼月乖觉躺下。
宿钰肆意潇洒地就着大敞的窗下梁靠坐,侧目远望,银白的月华洒在少年轮廓分明的面容上,为他覆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师弟就好了。
林幼月暗暗惋惜。
困意悄然席卷心头,缓缓闭上眼。
这一觉原本是酣甜的。
她梦见蓬莱山一.夜间开出数不胜数的罕见花草,尽是世间稀有药材,而山下找她寻医问药的百姓排成长队,一口一个小医仙的叫,乐得她合不拢嘴。
这其乐融融的景象并未持续多久,只听得一道格格不入男人声音骤然闯入,“老子今天就宰了你!”
林幼月大惊,四处张望,却未见什么人影。
旋即清脆的铃音回荡起来。
这……不是师弟的法器吗……
她瞬间从梦中挣脱醒来。
从床榻弹坐而起,神思恍惚中,视线里望见卧房中央立着一名少年,侧影挺拔如松。
他面前有一光头男人木讷跪地,那光头身形魁梧,跪着纹丝不动,拇指盖大小的窟窿贯穿前后脑门,殷红的液体正湍流往外淌,即便如此他似乎还未死透,胸腔上下起伏着,仿佛的最后挣扎。
鲜血“吧嗒吧嗒”连续滴在地板上,染红少年漆黑阴郁的眼眸。
林幼月脑袋有些发懵,如此血腥的光景下,宿钰嘴角勾着微笑,仿佛颇为享受。
“把你吵醒了?”宿钰望来,眼神晦暗不明,“这样也好,反正呆会恐怕也是睡不了的。”
月色朦胧依旧,却不复温柔,冰冷皓白的月光化作危险的气息将他笼罩,强烈的恐惧感随着腥味徐徐弥漫,向着林幼月侵袭。
她喉间发紧,哽着惊骇,良久不出来声。
宿钰说完,也不在意林幼月是何反应,他越过那具魁梧的“尸体”,信手揪住对方后衣领,拖拽着走向窗边。
沾染血渍脚步留下一道道醒目的印记。
宁静的屋内回荡着得脚声,仿若夺魂的闷鼓。
少年轻抬手臂,将人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像扔垃圾那般轻描淡写。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如同被投入湖中的沉石,再无法浮起可能。
“为……为什么要把他丢出去……”林幼月磕巴开口。
宿钰杀了人,并且一点也不打算隐藏,而是嫌弃的扔掉了……
“难道要放在屋子里发臭?”宿钰失笑,“表妹莫非还有这种嗜好。”
与此同时,屋外一阵阴风簌簌作响。
万籁俱寂的午夜,一道尖锐的嘶吼划破长空。
“大哥——!”
虎豹二人回了房,当即决定不再忍耐观望,今夜便动手。
那崽子势必是要杀之后快,至于旁边娇滴滴的姑娘,自然是会像往常那般……
大哥熊虎顾忌客栈势力复杂,不愿明目张地胆惹出太大动静,以免收拾摊子麻烦,所以二人商议后,决定由他一人行动。
他只需借夜潜入那兄妹二人房间,乘其不备偷袭割下那崽子脑袋,然后掳走女的即可。
别看他五大三粗,暗杀却实打实是一把好手。
弟弟豺豹对此并未置喙什么,他大哥杀过不少正派人士,哪怕是对上那北境雪凌宗的内门子弟,也从未怯怕过。
区区毛头散修,全然不在话下。
时辰已到,豺豹就留守于屋下做接应。
然而,等来的不是大哥提着“战利品”凯旋而归,而是一具被抛出来的尸体。
他呼吸几乎凝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才终于认清现实,悲愤喷涌,爆发出怒不可遏的嘶吼。
“大哥——!”
凄厉的声音响彻黑夜,那具尸体忽而动了动,涣散的瞳孔稍稍凝聚,大哥熊虎被这声呼喊唤得片刻的回光返照,他翕动着的嘴艰难挤出一个字:“逃——”
林幼月被那声嘶力竭的怒火震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总算是明白过来宿钰所说的“今晚睡不了”是何意。
他怕是早就知道客栈外有人,所以才丢掉尸体,故意挑衅激怒对方!
届时不仅是他们,整个客栈都因此再无法入眠。
客房陆续有人出来探究一二,也极个别紧闭房门,不愿趟浑水。
“小兔崽子!你杀了我大哥!我要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把你剁碎喂狗!!!”伴随一声怒吼,客栈大门被震碎了,豺豹手持双锤凶猛而至。
他还没被愤怒完全冲昏头脑,那崽子的房里必定有诈,大哥也是中了埋伏才会失手,所以断然不再会盲目冲进宿钰房间。
“给老子滚出来!!”
音落,有巨物凌空飞跃,巨力径直碾碎了林幼月客房的门,贯入房中,那圆头大锤速度放缓,所到之处皆被覆盖的灵力震成碎屑。
墙壁,桌椅,地板,顿时面目全非,
它屋内扫过一圈后继而回旋,重新落入一楼堂下之人手中。
林幼月从梦中惊醒后被这接踵而来变故弄的发懵。
外面的人看不见,她是瞧的一清二楚,那铁锤行径路上其实有瞄准宿钰,但却像是撞上了无法撼动之物,硬生生贴着宿钰的轮廓转了回去——它连宿钰的灵力防御都击不破。
宿钰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往外走去。
林幼月瞬时慌乱了,不禁脱口,“你去哪?”
“你说呢?”
“那我……”
“表妹要和我一起出去瞧瞧热闹吗?”
林幼月迟疑了,你们修士打架,她哪里敢掺和?
“可……”
宿钰晦暗的眸光浮现一抹冰凉,哂笑打断,“算了,还是就躲在帐中吧,就像师姐你呆在蓬莱时那样,反正外面是何种模样,也和你无关。”
宿钰喜欢对她暗讽,但这番话摆明就是讥诮了。
笑她无能,讽她弱懦。
她确实胆小无能,但她绝不承认自己懦弱。
她没有他们那般卓绝的天赋,因此她坦然接纳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同时,也同样认为人与人的勇敢是不能同一而论的。
但这一次林幼月实在被激到了,无论如何,也要争上一口气。
她狠狠咬牙,下榻穿鞋,紧紧跟上了宿钰的步伐。
反正若有万一,自保不成,宿钰会必定会出手,谁叫她还有存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