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任务下达的时候,天还未亮。

靳蒙难得休沐,昨夜在温柔乡里喝了个宿醉,今早酒意未散,就被飞鹰传递的信件扰了好梦。

信上说德阳城外通往天归院的官道于昨夜发现异常,不仅迷住了参与会考与天峰大会的修士们,连驻守于德阳城的天归院弟子也束手无措。

他忍着胃部翻腾,咕噜噜灌下一碗醒酒汤,提着剑浑浑噩噩上路。

识魂珠未作发应,而异样又出现于当日。因此首先排除了魉鬼作乱的可能性,

那么只能是其他修士所为了。

修士与宗门之间的明争暗斗屡见不鲜,只是怎么连即将出师的连驻守弟子也被难住了,委实有些丢人啊!

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蠢笨的弟子,耽误了他的假期!

他一边暗骂,一边赶路。

直至站在那施了幻术的三岔路口,他失神了半拍,幽深的眸光扫向满脸忐忑的青衣弟子们,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决定暗自收回先前腹诽。

似是确定了什么,他信手捏诀,走至路边蹲了下去,凝重地伸出手掌,往那满是尘土的泥地上一抹。

一旁观望的青衣弟子们只觉得这一方之地发生了什么变化,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靳蒙脸上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随即站起来,撑了个懒腰,“你们回去吧。”

“是!”几人高兴地对视一眼,又踌躇道,“只是……还请问大师伯,这里边到底有何种关窍,回头弟子也好做汇报。”

“是幻术。”靳蒙简洁开口。

青衣弟子们迷茫互望,“可我好像从未见过这般幻术啊……”

“术法三千,你们不知道很正常,”靳蒙顿了顿,“何况,这还是魉鬼的幻术。”

靳蒙下意识便认为是魉鬼施在此处的幻术过了识魂珠监测的时辰,才无反应。

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该如此……如今德阳人来人往,怎么可能等到魉鬼施术后一日才有人路过发觉不对。

再则,这能操控五感的幻术本身虽高超,却布置得实在草率,就仿佛是犯人路过此地时,一个兴起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出来的恶作剧。

太矛盾了。

这事略有蹊跷。

不过,靳蒙可不打算进一步调查,毕竟现在是他的休假时间!

返回城内,将此事写了封信传回去,又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温柔乡。

然而,靳蒙依然没能睡上一个自然醒的好觉。

这回事态似乎更严重了,那通往天归院的官道上,有一地被不知哪冒出来的结界挡住。

经识魂珠反馈,确认是魉鬼的手笔。

天归院前去的乙级弟子们用尽手段,却无人能破,只好又将摊子甩给了他。

这一天天的,就不能让人消停会?

靳蒙骂骂咧咧翻身下榻,急急忙忙收拾一番被迫上了路。

而当他日落时分赶到的时候,结界已经破了不说,里边连魉鬼的影子都没见着。

客栈死寂无声,一双双样式统一的的布纹短靴踏入其中,发出令人不适的粘稠声。

残阳透过摇摇欲坠的客栈外壳投入其中,赤红的光将本就狼藉的废墟染的愈发凄凉。

室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臭,目之所及尽是血污残骸。

靳蒙身后那些个尚未彻底出师,还处于历练考核期的弟子纷纷蹙眉,经验浅薄者更是没忍下意识掩住口鼻。

“那边!那边还有人!”有人指着一角,“我去看看!”说罢,见靳蒙并未阻拦,于是心安地踏过血水。

墙角下,几具“尸体”整齐排列,与周遭那些残碎的肢体格格不入,像是特意被人摆放着,极其诡异,那弟子仔细看清后猛地一惊,“他们还活着!”

靳蒙一愣,生出些许诧异。

几名天归院弟子跟随靳蒙生上前,颇为愕然。

——这些修士不仅还活着,甚至连伤口都做非常专业的包扎处理。

青衣弟子们迷茫对视。

这意味什么……

总不能是魉鬼屠杀一番后又大发慈悲留了部分活口吧?

那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离谱。

排除所有不可能,最后只剩一个选项——有人出手制服了魉鬼,并救下了存活的修士。

如此想来,结界为何自行散去也有了答案。

“你们两两一对,去周围搜索一下,找找还有没有幸存者。”靳蒙吩咐完,又叮嘱一句,“切记,小心行事。”

“是!”几人郑重回道。

簇拥的弟子们陆续散去,靳蒙又细细审视起地上昏迷者的状态,旋即发现他们早就该醒了,只是被施了针才一直处于昏睡。

他动作熟稔地点开几处被封锁的穴位,数息过后,沉睡中的修士们挨个地艰难撑起眼皮。

“醒了?”靳蒙面色松动,望向最先恢复神志的年轻人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此人正是那逍遥派的弟子,当时他为师兄的死一股脑地冲了出去,体内迷失粉毒性瞬间激发,还未有什么作为就倒下了,谁曾想因此逃过一劫。

重重残酷的画面浮现,与他眼眸里倒映的惨烈景象相叠,油然生出一种从漫长的噩梦中抽离的解脱,但那所经历的却不是梦,师兄也实实在在死去了,他木讷的眼眶溢出两行清泪,喉间干涩地开口,“我,原来还活着吗……”

“我们真没有走错路吗?”

阳光下,林幼月高举着一张边角略有破损地地图,一边原地打转,望着身侧湍湍流淌的小溪,又瞅了瞅另一面葱郁的密林,神色迷茫。

“没有。”宿钰就地盘坐,篝火架上烤着几条鲜美的鱼。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地已经偏离了官道啊。”她喃喃自语。“算了,也不重要。”

林幼月瞥瞥嘴,深知若再质疑下去只会惹对方愈发不快,于是干脆不再看那地图,走回篝火前坐下。

魉鬼之事已过去两日。

宿钰的一字术法将魉鬼打得灰飞烟灭,甚至连尸首丢未留下。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叫人心惊肉跳。

同时她又暗自松了口气,相比之下,只是想办法让宿钰动情还是有些许希望的,若任务换做成杀掉宿钰,那她大可直接埋了自己更为省事点。

不过……她似乎惹宿钰不愉快了。

那日她执意要给幸存的修士解毒疗伤再出发时,宿钰冷漠不爽的神情依然历历在目,他只等了半个时辰,大约是超出了忍耐极限,直接甩手走掉了。

而圈在马棚里的马不是自行挣脱四散逃走,就是因承不住魉鬼逸散的祟气而当场暴亡。

这便导致在抵达下一个落脚的小镇前,他们只能徒步前行,林幼月这才幸运地追上宿钰的脚步。

可惜,她从德阳城采买的许多药材自然没法背上,只得忍痛割爱,带了部分配置好的稀罕成品,其余全数留在客栈。

虽是追上了宿钰,但他显然气还未消,这两日态度冷了一大截。

林幼月好一阵惆怅,没拉进与宿钰之间的关系不说,反倒越推越远了。

不多时,她凝结的愁容被篝火徐徐弥漫的香味徐徐驱散。

还好还好,宿钰还未厌恶到连饭食都不分她一份的程度。

心中宽慰着,拿起烤好的鱼,凑到唇边吹了吹,刚张开口,余光蓦地闯进一道突兀身影。

那川流不息的水面上,飘下来一个人……纹丝不动,似乎也可能是一具尸体……

“表哥……”她喃喃道。

宿钰也见着了,却漠不关心也不闻不问。

林幼月踌躇片刻,将手里串着烤鱼的枝条放下,慌忙地挽起下身衣裙,踱着小碎步凑了过去。

她光洁笔直的小腿暴露在外,自己却浑然不觉,闷头闷脑地淌入水中。

林幼月将那尚不知死活的家伙艰难拖上岸,凝眸一瞧,不禁脱口:“聂公子?!”

聂尽燃双目紧闭,她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当即松了口气。

“表哥,他还活着!”

她高兴道,又抿起唇,觉得自己似乎自讨没趣了,宿钰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跟她一样开心。

宿钰果然没理会。

她自己倒是起了兴致,给聂尽燃把了把脉。

这家伙竟康健的狠,只是有些虚弱……似乎是……

凝思间,浑身湿透躺如死猪的聂尽燃鼻子兀地动了动,他眼睛睁起一缝,“好香……”双目从迷离逐渐清晰,猛地弹坐起来,“有食物吗!”

聂尽燃对上林幼月一双愣怔的明眸,旋即想起自己半睡半醒间的失仪,往后挪了挪,讪讪作揖,“竟然是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喔,还有宿兄,真当是何处天涯不相逢啊!”

说罢,气氛短暂沉寂半会,便听见聂尽燃腹部传出一阵“咕咕”闷响。

聂尽燃略有尴尬,又一本正经地拱手,“实不相瞒,在下有点饿了,可否向二位讨点食物?”

这故作镇定的模样成功逗到了林幼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去。

她清了清喉咙,试探地望向宿钰。

少年收起斜睨来的视线,冷冷道,“随便。”

林幼月准备将自己那条鱼分给他,却没料到宿钰将他那边新烤好的先递了去。

“二位救命之恩,聂某没齿难忘!”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还是不忘将礼数做到位,“今后若是有用得上聂某的,尽管吩咐!”

说完,迫切地接过香味扑鼻的烤鱼,不管不顾咬了一口,其间还被烫了下,直直呼气。

林幼月观望了一会,见他饥饿稍稍满足了,才好奇开口,“聂公子,你怎么是从溪上漂来的啊?”

“呃,”他一愣,讪笑道,“说来惭愧,那日下逃得慌忙,行李未带不说,仅剩的粮丸也不不知何时丢失了,饿着肚子走了整整一日,实在又累又渴,于是绕了点道进林子觅食,刚见着条河,不慎脚滑掉进水里,我不识水性,只知道若是在水流中抬手仰面便不会沉下去,于是就这么躺着随波逐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然后,他就这么睡着,从上游一路漂到了林幼月面前。

不得不说,聂尽燃真是位奇人。

“等等,”聂尽燃似是想起什么,望着这对兄妹愕然脱口,“既然二位安然无恙……莫非结界撤去的真正原因,是那魉鬼被你们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