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就像人遇到危险时会忍不住放声尖叫。

而林幼月喉间的惊骇几乎是下意识脱口。

只道出一个字,旋即后悔欲要收声。

这反应其实足够快了,哪知宫哲似乎早有预料般,就等着她出现端倪。

他陡然狠厉,一道冰冷的锋芒迅速显现,顷刻已近在咫尺,削向林幼月的脖子。

光芒迸发,鸟鸣长啸。

夜晚骤亮的金光将近在咫尺的几人吞没,林幼月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触碰到脖间刹那又弹开了。

可没有功夫细看,脑袋已被强烈的嗡鸣占据,眼冒金星。

“那不是宫哲吗,何时成了魉鬼了……”

几人思绪停留在上一息,不明白宫哲怎么就忽然发难,怎么就成了魉鬼?

宫哲身后一路搀扶他的散修此时胸口赫然穿了个巴掌大的洞,身体随着淌出的鲜血沉沉倒下。

同在宫哲身旁的林幼月倒是无事,在那千钧一发的夺命瞬间,有道金光幻化而成的玄鸟帮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金乌……”杨怀仁剑已出鞘,他诧异地睁着双眼,嘴里呢喃,“那莫非是金乌?”

“金乌?”李彩月愕然望去,欲言又止,“金乌不是小师叔的……”

“先不管这些了,”杨怀仁下意识紧了紧剑柄,另一手从怀中掏出符箓,灵力注入,那符泛起红光,继而自行燃烧殆尽,“我已经传了消息回去。”

这并非是请求支援,若他们今晚不幸死在这里,天归院至少第一时间会有人前来调查——还得设法留下不起眼的情报线索,不论如何,绝不能让它杀完人后再变回宫哲的模样,在外边兴风作浪!

宫哲的双瞳已然失去光彩,像是死去多时。

脸庞上的皮肉逐一龟裂,如同脆弱的蛋壳一点点脱落,化作齑粉。

皮囊之下,是一张暗紫发皱犹如树皮般枯槁的脸,唯独一双金色竖瞳熠熠发亮,借着微弱的月色,诡异无比。

它双手化作锋利的薄刃,一根根绛紫的藤条从它背骨破皮而出,左右蔓生,肆意摆动,焦枯的枝干覆盖密密麻麻的尖锐倒刺,触目惊心。

藤枝晃动,“唰”地一声,倒刺满布的藤条困住了林幼月,可是,任其如何发力,也无法再进一步,无法将那弱不禁风的少女就此了结。

“果然,果然!你果然继承了那林氏的血脉!”

“宫哲”瞪着阴鸷如恶鬼的双眸,字字铿锵的怒喝中,掺杂着猜想得以证实的惊异与偷袭失败的怒火。

它在说什么……什么林氏……?

震荡在林幼月脑中久久难以逸散,她只能艰难地拾起破碎的字眼。

甚至未能看清目前局势,周遭景色忽地闪烁,天旋地转间身体被骇然巨力牵扯着腾起。

——那魉鬼要将她带走。

危机感驱使着林幼月明了自己的处境,她倒是想找脱身之法,可灵力像是灌了浆糊般半天转不动,更别说唤动金乌了。

“救……救我……”

刚一张口,凛风直直灌面,将呼救尽数吞没。

还有一人能救她,那是他应允之事,应当做到。

只听得炸裂爆响,眼前登时被浓烈的尘土笼罩,那风驰电掣般地速度也随之骤停。

“逃可以,但人得留下。”少年冰凉的声音穿透浓烟。

尘烟散去,此时已与篝火营帐拉开了有足足一里的距离,放目望去,那边的火光如此渺小模糊。

不止是因距离遥远,还有一堵接近透明的四方墙堵住了魉鬼的去路。

这结界“李垦”在客栈困住众人的结界相似,却又不尽相同,薄膜般的墙上有微弱的金芒游走,仿佛流光溢彩的柔纱,它们自行组合,分散,形成一道道实时变幻的怪异符号。

“我听说过你,”魉鬼浑浊的音腔自林幼月头顶传来,它“呵”了一声,“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不仅没有把你处理掉,居然还放任在外?”它忽而纵声大笑,“你以为像你这般真的会被接纳吗?别痴心妄想了!不过,你若是愿意跟我们——”

“师姐,”宿钰蓦地打断对方激动的话语,冰冷的话音仿佛凉水灌顶,林幼月许久未听过他如此称呼自己了,“现在明白了吗?”

他幽深的眸光注视过来,全然无视一旁扬扬自得谈起条件的魉鬼。

林幼月神思恍惚,沉重的脑袋半晌想不明白他所指何意。

月色下少年身姿挺拔,神态卷淡,拎着把不知哪里弄来的匕首,被肆意地抛起又接住。

“我说过吧,想要保命只有呆在我旁边才最为安全,现在可后悔了?”

原来如此,宿钰果真是记仇了,怪她刚才执意要去给宫哲诊治。

可她又不知宫哲是魉鬼。

人怎么可能在无法预知未来的情况下不犯错,若是再有类似场景,她还是会如此。

想归想,这话断然不可能说出口。

“住嘴!”魉鬼怫然变色,它确实恼怒宿钰桀骜不驯的态度,那有恃无恐的从容更令它莫名发怵,但林氏女它势在必得,纵然她护身法器再如何厉害,也有消耗殆尽的一日,届时手起刀落一命呜呼,使命也就完成了,千万思绪一晃而过,“宫哲”强作镇定,继续开口,“你若是识相,现在把结界撤去,过往那些……”

月下少年陡然消失了,黑暗中似有银光一闪而逝,“宫哲”只觉得身体骤然轻盈,下一瞬,少年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映入它金瞳之中。

对方垂下眼眸,淡漠的神色似在俯视众生,嘴角还擒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宫哲”视线茫然越过少年,只见自己的原身还立在那儿,一副与空气对峙的模样,独独平滑的脖子上已空无一物。

它后半截话尚含在嘴里,一时忘却自己要说什么,全数念头只剩悚然。

当风轻轻佛面而过时,林幼月能感觉到桎梏着自己的束缚也随之远去了。

继而一滩湿热的液体宛若倾盆大雨浇了下来,眼帘被大片大片的猩红掩盖,同样是红色的血,却弥散的难以言喻的香气,漫入鼻息。

或许是受魉鬼之血的影响,或许是一开始瞧见那诡谲的脉网时已令神识受创,亦或者是被这灌顶的血雨惊吓到,林幼月此时心跳奇快,脑袋沉重无比。

察觉宿钰已不再原地,林幼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身后,那紧贴着自己的魉鬼脖间鲜血喷涌如瀑,急促的密雨迎面落来,一滴滴拍打在她脸颊。

血帘中,莫名消失的宿钰突兀地出现于侧后方,他一手拎着短刃,一手揪起魉鬼的头发,将斩下的头颅微微提于胸.前,静默的夜里,响起少年朗朗独语:“我何时允许你说话了?”

音落,林幼月眼前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语罢,宿钰手中悬吊的脑袋已彻底失去气息。

静谧的夜幕下,他双唇恹恹地抿了抿,随后信手一扔,脑袋咕咕滚动,直至撞到路边树干才停下。

短刀也如同用完即丢的弃子哐啷”落地,发出沉痛的悲鸣。

他长身孤立,一动不动,神色晃动,像是在思量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曾思虑过。

很快,他敛起眸光,轻轻迈向身后。

林幼月单薄的身躯躺在地上,血色为她昳丽的侧脸添上一抹残败之意,就像是沙场上不知何时冒出的鲜花,实在格格不入。

宿钰毫无缘由地觉得烦躁,或许是因为那魉鬼令他想起久违的过往,也或许因为眼下他必须救起林幼月,收拾自己弄出的烂摊子。

他这辈子就没救过人,两次出手都是因为她。

人在他眼里只有可杀与不可杀,哪有拯救这一说?

这实在有悖他的修行道义。

他所修的,应当是顺心意,且为所欲为。

良久,宿钰像是妥协般轻舒一口气,俯身抱起血泊中的人儿,手里的分量,对他而言就像陶瓷般脆弱,感觉稍稍一碰便会在他怀中尽数破碎。

结界外,天归院的俩弟子刚赶过去,却被一道结界阻拦在外,杨怀仁望着无声降临的纱幕,满是诧异与茫然。

旁人或许不知道,经常与魉鬼打交道的天归院有教过——这是魉鬼的结界,尤其是上边时时变幻的神秘符号,绝非人类修士所能勾画……可他分明瞧见结界是宿少年布下的。

那少年,究竟是人是鬼?

“师兄……”李彩月显然也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而后,聂尽燃与王姓散修也姗姗来迟,站在外边束手无策。

“那小子!唉不对!宿兄怎么就把在下的刀给抢走了呢!?”聂尽燃摊着空荡的手,急得左右侧步,“这可是在下用全身家当买来的啊!”

当“宫哲”掳走林姑娘,他才幡然醒悟般,后知后觉地抽出袖中短刃,结果一道身影闪过,尚未来得及感慨,手里的刀也没了。

“我们先观望一下。”杨怀仁瞥了一眼聂尽燃,收眸对师妹李彩月道。

结界不仅限制里外出入,更隔绝了视野与声音,谁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时间随着促狭的晚风流逝,漫长又难熬。

蓦地,结界开始从上至下徐徐撤去,几人心却被提了起来。

“宫哲”已然倒地,全无生机,脖上脑袋不翼而飞,巡视好一会才发现它被丢在了不起眼的角落,聂尽燃同时发现了自己的短刃,像孤零零地躺在泥地上。

这场战斗短短几息便结束了……

几人心头大骇,下意识锁定这场对决中毫发无损的胜者,他怀里抱着他那位浑身淌血的表妹,表情晦暗不明。

那姑娘莫非死了……?

夜晚沉寂,只有他一步步向这边靠近的踱步回响。

杨怀仁满腹狐疑,话语却硬生生卡在喉间,本能告诉自己现在开口不合时宜。

直至宿钰与他们擦身而过,杨怀仁忽地惊觉——不能就这么放对方离开!

“慢着!”出声同时他攥紧了剑,“你还不能走!”

漂浮如鸿毛的眼神一扫而过,少年对此置若罔闻。

“你方才所用可是魉鬼术法?!”李彩月迟迟回神,“你究竟是何人?”

他们修行子弟中,也不乏受过魉鬼迫害,或因魉鬼失去亲友者。

如今莫名出现一个能行魉鬼术法的“人”,他们不可能不管不问。

“我以天归院执法门弟子身份令你回答我的问题!”

杨怀仁振振出声,刚欲上前一步,便被宿钰回首睨来的一眼本能慑退。“叽叽喳喳,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