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她幡然醒悟了

作者:折枝一桂

“陆大人?哪位陆大人?”

最先出声的那名少女道:“除了工部那位,还能有谁?”

“可他不是与琅华郡主……”少女放低音量。

“郡主一厢情愿呗。”女声兴致勃勃,“我可都听说了,昨日有名女子被人强行掳去了百花楼,正好被陆大人撞见,那女子口中唤着陆大人的名字,哭得梨花带雨,陆大人当即闯了进去,将她救下。”

“听说那女子被人下了药,浑身虚软,还是陆大人抱出门的呢。”

“那女子是何人?”少女好奇问:“陆大人性子冷,除了郡主,我还从未见过他与哪名女子这般亲近。”

“好像是陆大人回京时带回来的,姓白。”女声难掩艳羡,“他二人的事都在城内传遍了,想必陆府很快便要办喜事了吧。”

转而酸溜溜道:“白姑娘命真好,那可是红袍白马游长街,半身风华陆家郎啊。”

少女迟疑,“陆大人应当不会迎娶白姑娘。”

“为何?”

少女言简意赅,“有郡主呢。”

“郡主怎么了。”女声言之凿凿,“就算是郡主,还能强行坏人姻缘不成?英雄救美的故事多美好……”

交谈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萧婧华恍惚间觉得好似站在寒冰洞中,无数寒气天罗地网般冲她用来,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冷得她身子发颤。

出门前她还在想,陆埕公务繁忙,他不来便不来吧,反正她无事,她去看他也可。

可她听到了什么?

陆埕为了白素婉闯青/楼?

伤好的脚踝隐隐作痛,萧婧华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郡主!”

箬竹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萧婧华牢牢把住箬竹小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站稳。缓了许久,身体回暖,她动了动发僵的手,撑着箬竹站稳,低声道:“无事。”

一句“郡主”出声,屏风后已然没了声响,那两名少女不知是噤了声还是已离去。

萧婧华也没有心神分给她们。

离开灵翠阁后,她一言不发,箬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登了车,萧婧华吩咐,“去茶楼。”

箬竹悬在半空的心落了稍许,斟酌着问:“郡主去茶楼作甚。”

萧婧华缄默不语,箬竹还没喘出的那口气又咽了回去。

逸香茶苑乃是京城最大的茶楼,百姓们闲来无事,最爱来此处喝茶听书。

尚未到茶楼,门口已堵了不少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马车无法行进,马夫将车停在原地,两步跳下去。

等了片刻,他敲响车门,“郡主,已安排妥当。”

萧婧华带着箬竹下了马车,边上身着锦衣的男人带着殷勤的笑迎上来,“小的乃逸香茶苑管事,郡主莅临,简直令小店蓬荜生辉……”

“带路吧。”

萧婧华扬起下巴,满脸淡然。

那管事并不恼怒,甚至笑意更为热情,带着萧婧华从侧门进了茶楼。

“郡主还请上二楼雅间落座,今日新进一批上好的雨前龙井……”

萧婧华目光左右扫过,停在一楼左边的说书先生身上,她打断管事的话,“今日一行兴趣使然,管事自去忙吧。”

箬竹递上两锭银宝,管事拿在手里,动作隐蔽地掂量两下,顿时眉开眼笑,“那郡主随意,小的就先忙去了。”

萧婧华随意颔首。

说书先生身边围了不少人,端了一小碟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走近一听,巧了,正是她想知道的。

那说书先生端起手边的水,牛饮而尽,一拍醒木,目光炯炯有神,抑扬顿挫道:“要说这陆大人与白姑娘,何其有缘。白姑娘家有恶母,联合其父要将她卖与知县为妾,以谋权势。那知县年纪大得都能做她祖父,白姑娘花容月貌,正值芳龄,岂能愿意?”

“我家闺女要是嫁个比我年纪还大的,我做梦都能怄醒。”人群中有人道。

“别打岔,仔细听。”

说书先生抚摸着花白胡子,笑道:“这白姑娘虽是女子,却是个有成算的,大好年华岂能毁在一在坏姻缘上?她带着婢女深夜出逃,被后母察觉,一路追踪。黑漆漆的夜,两个柔弱女子,身后又跟着追兵……”

这说书先生声音不疾不徐,在他的讲述下,眼前仿佛有两个弱女子狼狈地奔跑在黑夜中,追兵大喊大叫地紧随其后,燃烧的火把宛如扭曲怪物,张牙舞爪地要将她们吞入腹中,令人不禁提了一口气。

“然后呢,别卖关子,快说啊。”

说书先生这才笑着开口,“危难之际,陆大人从天而降,救下二人。正巧白姑娘主仆要进京投奔表亲,陆大人便让二人同行。”

“陆大人芝兰玉树,更别提还有救命之恩,白姑娘难免心动,但她知晓与陆大人间犹如云泥,只好将一腔爱慕之情藏在心中,不敢表露。”

有妇人叹气,“多好的姑娘啊。”

说书先生接着道:“白姑娘生得好容貌,无意间被京中纨绔觊觎,那纨绔以她婢女为胁,强行将白姑娘拖入百花楼,意图施暴。”

说书先生停在这儿引起了不满,人群骚动,纷纷道:“继续说。”

有人掏出一两银子,拍在说书先生桌案上,财大气粗道:“我有的是钱,赶紧说。”

其余人纷纷效仿,有的扔出碎银子,有的甩铜板,稀里哗啦一阵动听的银钱相碰声。

说书先生收拢桌上钱财,饮了一杯水,笑容可亲,“白姑娘蕙质兰心,陆大人自是心中仰慕。她一个柔弱女子独自谋生,岂能放心?他早早派人守住白姑娘,得知消息,立马赶去救人。”

萧婧华听不下去了,转身离开。

迈出茶楼后,耳边仿佛还有称颂陆埕与白素婉是一对璧人的话语。

她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登上马车。

箬竹坐在矮凳上,面含气愤,“这些人怎能如此胡言乱语,败坏陆大人名誉?!”

“当真是胡言乱语吗?”

萧婧华语气毫无起伏。

箬竹心里咯噔一下,知晓自家郡主是当真了,忙道:“自然,陆大人是何性子,郡主还不清楚?他若是心悦那所谓的白姑娘,那日怎会眼睁睁看着她摔倒?”

“是吗?”

箬竹哄着,“您还不信奴婢?”

心里一阵又一阵,仿佛有人拿着锤子敲打的痛减缓不少。可萧婧华还是在意,像有根刺卡在喉咙里,卡得她浑身难受。

“去陆府。”

她高声吩咐。

车夫应声,挥动马鞭,驱使马儿掉头。

小半个时辰后,陆府到了。

守门的瘸腿大爷靠着门在打瞌睡,萧婧华问:“陆埕今日可在府中?”

瘸腿大爷眼睛睁开一条缝,忙与她见礼,叠声道:“在,在呢。”

萧婧华点点头,径直入内。

瘸腿大爷打了个哈欠,继续歪着脑袋昏昏欲睡。

萧婧华来了陆府无数次,整个陆府的规格清晰地印在脑中,她脚步不停地朝书房去。

陆府下人不多,陆埕身边常年只跟着一个孟年,剩下的唯有煮饭浆洗的嬷嬷,跟着陆夫人的小丫鬟并守门的瘸腿大爷。

因此这座陆埕高中后,陆夫人才咬牙买下的二进院子对他们来说颇为宽敞,陆埕便辟出一间屋子做书房,平时看书办公用。

她到时书房门大开,孟年往外瞟了一眼,正好瞧见她,惊讶道:“郡主,您怎么来了?”

陆埕坐在书案后,提笔不知在写什么,闻声抬头,眼里亦是诧异。

萧婧华问:“在忙?”

陆埕将笔放入笔洗,将未干的宣纸交给孟年,“你仔细看。”

孟年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我去外边。”

话落一溜烟跑了。

陆埕这才看向萧婧华,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眉目间宛如带了霜,“有事?”

有事,有事,每次都是这样。

不知从何时起,她一来寻陆埕,他第一句话全是有事。

没事她就不能来找他了吗?

萧婧华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她硬生生咽下一口浊气,冷硬道:“听闻,你昨日把那姓白的姑娘从百花楼里救了出来?”

“陆埕。”萧婧华哽声,水雾从眼底蔓延开来,“你答应过我,此生绝不入秦楼楚馆。”

他分明答应过她的。

他分明知晓她此生最恨那些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

为什么要为了白素婉背弃与她的约定?

难不成他真的如那些传言所说,心中早已有了白素婉?

萧婧华内心一片惶恐,倔强地盯着陆埕,偏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陆埕头疼,无奈道:“她一个清白姑娘,被人掳进了那种地方,若是我不知晓便罢了,可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事情就发生在你眼前?”萧婧华不可置信地瞪圆眼,泪水从眼眶中脱落,砸在地板上,“你是自行去的百花楼?”

“陆埕,你骗我!”

她流着泪,眼睛却睁得极大,牙关紧咬,身子轻颤。

陆埕觉得烦躁。

他这阵子因清居堰贪污案忙得不可开交,唯一的突破口张骏跟条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尾巴。昨日跟踪张骏去了百花楼,撞见白素婉险些被他强迫,无奈之下出手,却惹了张骏的眼。

如今案子陷入僵局,他整日想着如何揪出幕后之人,饭没吃几口,晚间囫囵睡了两个时辰又起身梳理案情,现下头痛不已,萧婧华却来无理取闹。

他忍着脑中抽痛,用最后一丝耐心道:“百花楼一行,是为案情,乃公事。”

他言之凿凿,眉目清明,萧婧华勉强信了,“那白素婉呢?你和她的事在京中都传遍了。”

“与白姑娘何干?”陆埕微顿,转而一想,应是昨日带她出百花楼时被人瞧见了。但这种事清者自清,便道:“流言虚无缥缈,岂能信?”

他越是遮掩,萧婧华越觉得他心中有鬼,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陆埕面色一冷,心中烦躁如开了闸的洪水泄出,语气忍不住带了几分怒,“你今日若是来无理取闹的,现在便可离开。”

“大人。”孟年冲了进来,眼睛亮得惊人,喜道:“我找到了。”

陆埕神色微敛,大步朝前,匆匆道:“走。”

两息的功夫,书房只剩萧婧华一人。

他丢下她走了。

一句话也不给她留。

书房空寂无声,干净地板上,水渍清澈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