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球场隔着一道门,体育馆大厅右边的通道口。

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相对少一些,雪村夜芙松开了抓着影山飞雄的手。

墙上挂着的巨大时钟上,时针指向下午四点。

脱离了令人燥热的球场,只穿着队服的影山飞雄忽然觉得有些冷。

毕竟已经是一月末,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了。

雪村夜芙没有过多思考。伸手摘下自己的围巾递到了影山的面前。

影山飞雄小心翼翼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几秒后接了过来,小心地一圈一圈围到了自己的脖颈上,和刚才在球场上暴怒的小兽完全是两个人。

围巾上带着雪村夜芙身上的气味和她皮肤的温度,细密的毛线之间还缠着一根红浆果色的头发。

“抱歉……”影山飞雄把脸往围巾里埋下去一点,声音有点闷闷的,对着雪村夜芙道歉。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雪村夜芙歪着头疑惑地望着他。

“我不想的……”在她的目光下,影山飞雄只能选择老老实实说出来:“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的。”

失控的、乱发脾气的样子——完完全全不想被雪村夜芙知道。

雪村夜芙轻笑一声,还以为影山飞雄真的意识到了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

结果居然只是不想被她看见吗?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吗?”

雪村夜芙陷入回忆缓缓说着,“你在被教练训话哦。”

影山飞雄缩了缩脖子,很想装听不见。

明明每次他在雪村夜芙面前,都很努力维持着“我可是打排球的天才啊”这样的形象,还说过雪村夜芙打球打很烂这种话……所以其实,自己的人设最开始就已经在雪村那边塌掉了吗?

“然后是我们第一次说话。”雪村夜芙继续说着,“这个你应该记得吧?”

影山飞雄点了点头,很快想了起来。

那时候他也因为同样的问题,甚至直接被教练换下了场,然后一个人躲很远当鸵鸟。

影山飞雄回忆起这些自己留给雪村夜芙的初印象,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没关系的。”回忆结束,雪村夜芙扬起了脸对影山飞雄认真地说着。

“这些都是没关系的。”

“赢球也好输球也好,被夸赞还是被训斥,都没有关系。”

影山飞雄很认真在听雪村夜芙说话,忽然觉得她的声音像绕在他脖颈上的围巾一样,大概是很温暖的意思。

雪村夜芙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着:“虽然不知道到底哪一场比赛,你才能一路赢到最远。”

“就像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个真正的主攻手一样。”

二年级的比赛,她参与了其中的三分之一,但是成绩却都并不理想,她也全都能接受,并且仍然期待着好好赢一场的那天的。

“但是我知道,只要坚持下去,在未来的某个瞬间,转机一定会出现。”

“喂,影山飞雄。”雪村夜芙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最好的队伍,成为最好的二传手的。”

“就像我一样,我也会的。”

雪村夜芙抓住影山飞雄的手,满眼都是希冀地重复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但是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影山飞雄感觉着手心的温度,也看向了面前的女孩子,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仔细观察着影山飞雄的眼神,确定他真的被哄好了的雪村夜芙松了一口气,才想起了自己来体育馆的初衷。

“对了,这个。”雪村夜芙弯下腰把背包放在地上,打开拉链,取出那个用崭新球袋装着的排球。

“本来打算当作毕业礼物送给你的,但是……”雪村夜芙欲言又止。

接下去的时间,作为毕业班的学生会有很多的事情。就算是影山,估计也要将重心暂时放在学业上,忙于参加各种考核和入学考试。

影山毕业以后,他们就没办法再一起训练了。

她无法不去担心“他们的交集或许会就此终止”这件事,所以才想着把礼物在今天就送出。

影山没有逼问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球袋。

球袋里,是雪村夜芙拜托哥哥收集的巴西男排队员的签名,他们是上一届世锦赛的冠军队伍。

雪村远岱很用心,连球本身也和赛场上的规格一模一样。

“是……巴西队的签名。”影山飞雄结结巴巴地说着。

他这样的排球痴,对于世界级强队的了解如数家珍,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上面的签名是谁。

“嗯!”雪村夜芙开心地应着,带着“我就知道你肯定很喜欢”的表情明知故问:“你喜欢吗?”

影山飞雄点头。在雪村夜芙面前,他总是在点头,像某种听话的小动物。

要是北川第一的队友看到这样子的影山飞雄,大概整个世界观都会崩塌。

“喜欢,很喜欢。”小心翼翼收起签名排球,甚至不舍得将它拿出来,影山飞雄看向雪村夜芙说着喜欢。

影山飞雄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想法,这种想法在过去显得不够清晰,但是在今天彻底被明确了。

他想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

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把那颗陪他一起被聚光灯笼罩的排球送给雪村夜芙,作为他今天收到的这颗球的回礼。

“我一定会努力的!”影山飞雄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雪村夜芙弯了弯嘴角,正要再说些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身边。

“夜芙?你不是说来看比赛吗?”

雪村成在公司结束了回会议,听说女儿今天会来体育馆看比赛,临时决定过来接她回家。

“啊……爸爸,那个,比赛已经结束了……”

雪村成站到了雪村夜芙身边,看到那个签名排球已经被面前这个男孩子的拿在了手里,心里有了几分了然,落在了影山飞雄身上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不客气的审视。

抢走他女儿注意力的小子……

影山飞雄在得知面前穿着西装的男人的身份后,当场就没呼吸了,仿佛突遭雷击。

雪村的……父亲?!

他要怎么表现……要说些什么吗……等等……他好像动不了了……

雪村成收回目光,对着雪村夜芙说:“既然看完了那就该回家了,走吧。”

雪村夜芙点了点头,转头催促影山飞雄:“估计快要集合了,你也回去吧?”

恰好北一的助理教练出来找他们。

“那个,影山同学……”

雪村夜芙挥了挥手,跟着雪村成离开了。

回程的车里,雪村成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着自己的女儿。

雪村夜芙坐车很容易犯困,这会儿眼睛已经快闭上了,雪村成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欲言又止。

一辆消防车鸣笛而过,雪村成靠边避让,鸣笛的声音将雪村夜芙吵醒。

雪村成连忙装作随意地问起:“夜芙,那个你送他排球的男孩子……他马上就要从北一毕业了是吗?”

雪村夜芙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打算升学去哪所高中呢?”

雪村夜芙想了想说:“应该会去男子排球最厉害的学校吧,唔……白鸟泽?”

“这样啊。那夜芙你呢,想去哪所高中?”

雪村成心想着,夜芙要是敢跟着那小子选升学高中,他就、他就……

“我也要去打排球最厉害的学校,不过是女子排球。”

雪村夜芙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皱着眉头说着:“但是白鸟泽的女排并不是县内最强的。”

雪村成松了一口气,随后试探着说:“女子排球最厉害的学校,或许不在宫城啊。”

雪村远岱在之前的电话找他谈话,就是向他提议了几所东京的高校。

雪村夜芙愣了愣,睁大眼睛看向雪村成。

“……算了,还有一些时间,以后再说吧。”

雪村成不想她现在就因此烦恼,又岔开了这个话题。

“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咖喱猪排饭和温泉蛋。”

“……不可以不吃蔬菜。”

影山飞雄抱着那颗雪村夜芙送他的排球,坐在返程的校车上。

这次县内比赛,北一虽然在决赛中输掉了,但是第二名的成绩也不算差,车上的氛围还算轻松。

当然影山飞雄除外,没能拿到更好的排名,他还是有些失落。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悄悄打开球袋看一眼,看到冠军队的签名确实会让他稍微打起精神来一些。

“诶?影山学长,这个是签名排球吗?”

“哇,是那个女孩子送你的礼物吗?”

“去体育馆路上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啊……”

坐在影山边上的是这个学期刚入队不久的二年级生鹿目佑树,瞥见影山的小动作,忍不住悄悄关注了一会儿,然后就有了了不起的发现,不加思索问出了口。

签名排球、女孩子的礼物?

原本热热闹闹聊天的队员都停了下来,暗中竖起了耳朵。

“啊……嗯。”承认是雪村夜芙送的礼物,让影山飞雄不自觉地脸上有些发热。

“诶?真的是啊?是哪个球队的啊?”

“……巴西。”

“那不就是冠军队吗?!”

鹿目佑树整个人都贴到影山飞雄身上,伸着脑袋仔仔细细去看那颗球。

太过靠近的距离让影山飞雄忍无可忍,把球往他那边稍微递了递。

……然后被神经大条的后辈毫无心理负担地接了过去。

影山飞雄手中一空,感觉天又塌了半边。

“喂……”这是他的球啊!

“真的是诶!”鹿目佑树根本顾及不上看影山飞雄脸色,仔仔细细看着手中的球,“这个!是主攻手的签名吧?”

“啊啊这个是自由人的!”

“队长的!这个绝对是队长的签名!”

鹿目佑树眼睛亮闪闪的,抬起头对影山飞雄说:“我以后拿了世界冠军也要在排球上签名!”

影山飞雄:“……”

他刚才是不是也这么想的,还大言不惭地对雪村夜芙说什么会努力之类的话。

这小子干什么抢他的台词啊!

但是被鹿目佑树这么一闹,车内的气氛缓和了很多,坐在前后排的队员先探头,后来别的队员也都选择性忘掉赛场上的不愉快凑了上来。

“给我看看!”

“啊我先过来的让我先看啊!”

“为什么没有女孩子送我签名排球啊?!”

少年们传着这颗球打闹成一团,心里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于排球的梦。

而影山和他们之间的坚冰,忽然间就好像碎开了。

影山飞雄紧张地看着自己不舍得碰的签名球被传来传去,生怕有人把它弄坏。

好在大家都很小心,根本没有让那颗球落地。

有队员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影山飞雄的肩上,而一旁鹿目佑树不顾影山飞雄的死活,开始向他聊起雪村夜芙。

“是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子吧?是学姐吗?学姐好好看!”

“说起来我有看过她打排球诶……”

“居然会送影山前辈礼物,我也好想收到啊……”

“啊?等一下!这个围巾难道也是礼物?!”

“影山前辈,你可以把我介绍给她认识吗?”

其他的话影山都选择了保持沉默,只有这句他听了有点莫名的不爽,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以。”

“什么啊,为什么啊?”

“……”

虽然中间确实出现了不愉快,但是影山飞雄在北一的排球生活,仍然画上了不算太糟糕的句号。

马上,就要毕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