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没事的啦，你们先回去吧？”
雪村夜芙乖乖地坐在体育馆休息室的位置上，面对队友和带队老师的关心，表现出了完全没事的样子。
手掌向内放在腿上，手腕处有她藏起来的淤青。
“雪村同学，你真的没有事吗？”临时过来带队的老师紧张地问着。
雪村夜芙肯定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又咬着牙站起来跳了两下，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有维持住：“看——真的……真的没有事，老师你不用担心。”
带着黑框眼镜的老师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那老师送你回去吧？”
“啊？嗯！那个……我爸爸晚一些会顺路过来接我回家，我在这里坐着等就好……”
耐心地回应完了大家的关心，等到所有人一个个都离开，雪村夜芙身边终于空了出来。
她扬起的笑脸一下子垮了。
刚才跳得那两下真的很痛啊。
被袜子遮住的地方，左脚的脚踝处也微微肿起。
但是她不想去医务室，也不想再和大家继续在这里耗时间下去……
尽快赶过去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乌野和白鸟泽的比赛。
雪村夜芙深吸一口气，红肿的脚再次踩到了地上。
脸上的表情失控了一秒，雪村夜芙努力保持着正常的样子，一步步向着不远处的另一个体育馆走去。
人群欢呼的声音越来越近，踏入其中的时候，球场上方耀眼的灯光让雪村有些睁不开眼睛。
像是……忽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让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然后找到一个人稍微少些的角落，雪村远远地往球场上看去。
乌野 vs 白鸟泽，2败2胜，而现在正在进行着第五局比赛。
那样强大的白鸟泽，在乌野的进攻之下，居然是一副勉强应对的样子。
作为县决赛，这场比赛是实时转播的。
而影山飞雄的名字被现场的解说长久地挂在了嘴边，对他球技的赞叹几乎在每一分钟都出现。
太好了，雪村夜芙心想着。
被那么多人看见，被那么多人肯定着的影山飞雄，再也不会是当初那个把头埋进衣服里的鸵鸟了。
他在球场上闪闪发光，再也不会有人质疑他的托球。
“影山飞雄又给出了一个完美的托球！已经是第五局了，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精准度吗？”
“二次进攻？！在白鸟泽已经几乎遗忘了这招的时候，乌野的二传再次展现了他的实力！”
“这样的选手，放眼全国也是佼佼者的存在啊……”
排球在场上跃动着。
而那个背号为9，眼中只有排球的少年，是碰球最多的人，是发起进攻的人，是队伍中的大脑，是表现近乎完美的影山飞雄。
看着看着，雪村夜芙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这一刻她对影山参杂了太多的感情。
最开始的同情、好奇和向往，后来对他长久的依赖。
然后现在，为如此耀眼的他而感到骄傲的同时，她也无法控制的羡慕和嫉妒。
雪村站在观众席的高台上向下看着影山，却仿佛是在抬头仰望着他，感到有些……触不可及。
“乌野再得一分！”
“又是影山飞雄的托球……”
场上的球况每秒都变幻莫测，而影山飞雄却将每一球的过去和将来都看在了眼中。
已经和他相互交换了信任的乌野队员，借助影山的精准判断，也打出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配合：自由人的托球、多位置的全体进攻、还有那个怪物一般的快攻。
那个发色像橘子汽水一样的矮个子少年，居然拥有那么强大的跳跃能力——影山过去不被理解的托球对他而言却是最强大的武器。
甚至连牛岛若利的球都被拦下——保守而高傲的巨大白鸟，在成群结队的乌鸦面前也沦为了猎物。
场上的欢呼一阵接着一阵，雪村夜芙忽然想起自己在输球那一刻就听见过这样的声音，是这个体育馆里的所有人都在为耀眼的他们喝彩的声音。
“原来是乌野啊……”雪村轻轻地说着。
她想起一年前，影山输掉初中最后那场比赛的时候，她带他离开球场后说过的话——
“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最好的队伍，成为最好的二传手的。”
“在未来的某个瞬间，转机一定会出现。”
原来影山飞雄的转机，就在乌野啊……乌野就是他证明自己是最好的二传的地方。
雪村夜芙记得自己还说过“我也会的”这样的话。
所以，她的转机又在哪里呢？
她要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才能成为那样的人呢？
最后一球落地了。
“乌野！！”
“乌野打败了白鸟泽，成为了这次县决赛的冠军！”
解说人员情绪激动地宣布了场上的结果，将雪村夜芙的思绪拉了回来。
所有的观众都在为这场精彩的比赛起立鼓掌，雪村夜芙彻底被淹没在了人群身后。
愣了一愣，雪村夜芙也红着眼角用力鼓着掌，但整个人却向着出口后退而去。
她决定提前离开，出于某种害怕。
影山飞雄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在被队友簇拥着的时候，忽然看向了观众席。
他当然找不到雪村夜芙的身影。
于是胜利带给他的喜悦，在瞬间被冷水浇灭了大半。
就算迟钝成那样，当心里的愿望无比强烈的时候，笨蛋也是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的。
好想……好想让雪村看见自己。
如果这种时候不能有她在身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影山会觉得心被刺痛。
影山飞雄有些恍惚了。
体育馆外，雪村用受伤的脚踝尽可能快步地走着，只是在下台阶的时候，左脚还是因为疼痛而瞬间不稳。
要不是身边忽然伸出的那双手，她又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了。
雪村夜芙扶着那双手重新站稳，脸上赧然地不停道谢，然后回头看去。
“谢谢，抱歉添麻烦了……”
看到身后的人的时候，雪村夜芙愣了一愣，然后试探着叫道：“樱井学姐？”
“脚也受伤了？”
樱井月抓着雪村夜芙的手腕，看到了她内侧的淤青，并且在之前就留意到了雪村夜芙有些怪异的左脚。
“啊……嗯……”差点摔跤被看到，手腕也被抓着，雪村夜芙已经没办法否认了。
樱井月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她看了北一女排的比赛，后来又跟着雪村去了春高的场馆。
最开始樱井并没有打算出现在雪村夜芙面前，毕竟她们之间算不上多愉快。
一年级时候的雪村毫无排球基础，曾经被她拒绝加入排球部。
而后来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排球部的雪村，为了让同样没有基础的女生入部，对着身为副部的她认真反驳了这种做法。
那时候的雪村夜芙，坚持着“应该由自己决定是否加入排球部”这样的说法。
所以这次来看比赛，樱井月的本意或许是来看雪村夜芙的笑话的。
她想知道——过去了这么久，加倍训练却换不来好的结果的雪村，是不是后悔了自己曾经的入部决定。
樱井也确实看到了自己预料的结果。
没有教练和有效训练的北一女子排球部，理所当然的输掉了比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樱井看完雪村输掉比赛以后，并没有感觉到“果然如此”的爽快。
此刻的樱井月，更是因为怕雪村摔倒再次受伤，还是出现在了她面前，暴露了自己。
放开雪村夜芙，樱井月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跟踪女孩子的变态。
“为什么不去医务室？”她不解地问道。
“这个，没关系的……自己会好的。”雪村小声说着，有些心虚。
体育馆里当然配有医务室。
但是因为即便为此努力到受伤也还是输了球，又赶时间去看影山的比赛……总之，雪村夜芙下意识就逃避去医生那里。
“没关系的，之前训练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反正，过段时间就会消退的。”雪村这样说着。
樱井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逼她去医务室，而是忽然开口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你后悔吗？”
樱井月看着雪村的眼睛说：“三年，在排球部浪费了整整三年时间，结果还是赢不了。”
樱井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或许是无比重要的。
雪村愣了愣，忽然在这一刻明白了当初樱井月看她的那个眼神。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樱井月当初不想让她入部，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吧？
“日复一日的训练，明明想成为球场上的明星，结果成为了球场上的败者，没有人记得。”
“因为最开始就没有天赋，又很迟才碰排球，而且还得不到好的指导，输掉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明明被热血沸腾的比赛所激励才选择打排球的，结果自己却被打得狼狈不已。”
“所以……雪村你……后悔吗？”
樱井月一口气说完了压在她心上多年的话，然后探究着看向雪村夜芙，迫切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雪村夜芙垂下了眼眸，眼中有失落和迷茫，最后还是被坚定所取代。
轻轻摇头，雪村给出了她的答案：“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就算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雪村夜芙抬起头，看着樱井月说着：“你说的这些……这些，都不是我一开始就该选择放弃排球的理由。”
“这三年的时间不会白费，我的排球生涯也不会到这里就结束。”
“虽然现在还是输，但是一定有一天我会赢下去的。而那时候赢下比赛的我，也是现在这个用三年时间输球的我。”
雪村夜芙说完了自己的答案，然后反问：“樱井学姐，你现在……也还在打排球吗？”
“……”樱井月眼神回避，逃开雪村的目光，但还是点了点头。
进入高中以后，她也仍然选择了继续打排球。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雪村夜芙忽然笑了。
她们果然是一样的人。
这时候，随着春高县决赛的结束，已经有很多观众退场准备离开，人流量一下子变很大。
雪村和樱井不适合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樱井月有些别扭地过去挨着雪村夜芙，扶着她走下台阶，皱着眉问她：“你要怎么回去？”
雪村夜芙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原本想叫计程车的，但是现在……”
这样的人流量之下，叫到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樱井月抿了抿唇，扶着雪村夜芙往另一个出口的方向走去。
她的电动车就停在那边。
十分钟后，雪村夜芙头上带着粉色的安全帽坐在樱井身后，伸着脖子探头到樱井的耳边说话。
“学姐，你拿到驾照了吗？”
“我们会不会违章被抓啊？”
樱井月凶巴巴地让她闭嘴。
驾照考试什么的虽然通过了，但是因为没有到法定年龄，驾照什么的……居然不肯发给她。
不管，反正她很会开这个。
顺利地驶离了体育馆，樱井月稳稳地把雪村夜芙送回了家。
一路上，秋日还算和煦的暖阳照在她们身上。
半个多小时后，雪村在公寓楼的门口下了车。
樱井替她解开安全帽外部的扣子，然后下意识理了理雪村有些凌乱的红浆果色的头发。
“学姐……”雪村夜芙忍不住开口叫她。
听到她带着撒娇的语气，樱井月一下子红了脸颊，嘴硬地说着：“要是早知道你家这么远，我才不会开这么远把你送回来啊。”
“肯定会找个路口把你丢下，让你自己叫计程车的。”
雪村噗地一声笑得露出了牙，弯成月亮的眼睛看着樱井月。
樱井月在雪村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坐回车子上，掉头就跑。
没想到樱井学姐原来是这么容易害羞的人啊，雪村夜芙歪着头想着。
“真的很感谢你啊，樱井学姐。”她对着樱井的背影道谢。
听到雪村的声音，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樱井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对雪村夜芙说着最后的话。
“喂，雪村。”
“——祝我们都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