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庶子怎能这样

作者:易安焗柿子

“沈柳氏,你还不认罪!”

柳承谙双手双脚都被铁链吊起,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狱卒用力抽了柳承谙一鞭,鞭风呼啸。吊起来的身影猛地一颤。狱卒钳起柳承谙的下巴,语气狠戾。“不管你认不认,你行巫蛊之术的罪名已经逃不脱了!”

狱卒恶狠狠地盯着柳承谙痛到涣散的眼睛,讽刺道:“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将巫蛊小人放在床下?上面竟敢贴有九殿下的生辰八字。你有胆子用巫术诅咒九殿下,致使她整整五日昏迷不醒,却没有胆子认罪?”

狱卒的力气太大了,让柳承谙布满鞭痕的脸流血不止。他奋力挣脱狱卒的钳制,挣扎着回答:“不是…我没有做。”

狱卒厉声说:“昨日烧了你的巫蛊小人,今日九殿下便已经苏醒,你还敢嘴硬!”狱卒又狠狠打了柳承谙一鞭,皮质的鞭子如今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鞭尖甚至还勾下丝丝皮肉。“沈柳氏,你是如何拿到九殿下生辰的?你诅咒九殿下又是受何人指使?全都速速招来,便能免受皮肉之苦,让我给你个痛快。”

柳承谙痛到颤抖,血衣已经遮不住他残破的身体,伤痛造成的耳鸣让他已经听不清狱卒的问话,他只是不停地重复:“我……没做,不是……我。”

狱卒一拍桌子,拿起桌上的几页诗词,倾身举在柳承谙眼前,说:“这些诗句,是你写的吧。化名清风公子,写的却净是些贬低九殿下而追捧太女殿下的趋炎附势之词。现如今刑部已经查明,清风公子的诗句就是由太女殿下府中传出的,你还有什么不认的!”

狱卒将纸张摔在柳承谙脸上,表情狰狞地说:“是不是太女殿下指使你诅咒九殿下的!”

柳承谙颤抖着干裂的嘴角,定睛望去,眼前的诗句确实是自己的字迹。当时自己确实化名清风公子,写了不少在坊间流传的诗句。但却都是为九殿下造势的诗词,如今怎的变成了追捧太女的诗!

而知道自己就是清风公子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他痛到神情呆滞,耳边的嗡鸣声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饥饿,疲惫,痛苦,他在沈府过得生不如死。雕花描金的房梁和丝缎的窗纱都成了囚禁他的牢笼。是九殿下将他从牢笼中解救,让他至少有清粥果腹,活得像个人样。

九殿下会捧起他作的诗句,他人弃如敝屣的句子,她却如获至宝。她总赞叹自己的诗句:“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承谙,你的诗句有天生煽动人心的能力。”(1)

她会在被政敌攻歼后的夜晚,拎一壶酒,在自己房内对月独饮。

夜里的烛光会映射在她脸上,她表情似哭似笑,嘴里还喃喃着:“承谙啊,她们说我不尊嫡长,行事放荡,可是坊间传闻怎能作数呢!都没有人!没有人为我说过一句!”

她会在政见屡次推进受阻后,气冲冲踏进自己房内,委屈至极地与自己诉说苦痛,说:“承谙啊,你帮帮我,如果有你,我就不会这么难了!”

她说自己身长如柳,姿如清风,遂让自己化名清风公子。

可笑他本以为是世间难遇一知己,结果却是一步踏错入黄泉。

柳承谙明明什么都听不见了,但耳畔还是隐约听见有人呼唤自己。

“承谙啊!你的诗句就像是利刃!柳承谙,你是我寻到的宝物,你逃不了的!”

霎时间,冰冷的水泼在柳承谙脸上,刺骨的寒激得柳承谙醒了神。

“沈柳氏,事到如今你都执迷不悟,你以为我们没有手段对付你这种人吗,哼!来人,上拶刑!”狱卒语气似鬼怪般狠厉。

柳承谙仔细分辨着,还是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身上的痛苦麻木了柳承谙的神经,等拶子夹住他手指时还浑然不觉。

突然,一股剧痛从他的十指传到四肢百骸。柳承谙凄厉地惨叫一声,干裂的唇因为痛呼一次又一次被撕裂。他知道自己不能认,只能不断重复着:“...不是...我做的,我没...没有,我没有!”

柳承谙扭曲着身体,想逃脱十指连心的剧痛,但是铁链紧紧拴住他的手脚,让他的挣扎全是徒劳无功。

许久后,柳承谙已经痛到没有力气,指关节被拶子夹到变形,十个指尖全部青紫肿胀。他不断抽着气,全身颤抖,但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狱卒掐着时间,见柳承谙已经垂头不动,正要吩咐手下加大力度,却见牢房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狱卒立刻迎了上去,满脸狰狞在一瞬间化作笑意。机灵的手下已经将地面上的血迹擦干净,抬了把干净的椅子过来。

“七音公子今日怎么亲自来了!楚贵君那里有什么事,您吩咐下人通传一下就是了,何必劳烦七音公子踏足这肮脏之地。”

柳承谙慢慢感觉痛苦减弱,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用力抬起头,血糊住了双眼,让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牢狱门口,有一双青色莲纹绣花鞋。

七音看着被吊起的血肉模糊的身影,嫌弃地皱皱眉。他双脚就停在门口,一点没有迈入牢房的意思,用手帕捂住口鼻,嫌弃地说:“大人辛苦了,宫内已有旨意,太女殿下被贬为庶人,囚于冷宫。沈柳氏的供词,已经不需要了。”

狱卒谄媚地笑,声音尽量轻柔地说:“那楚贵君的意思是处理掉还是...”

“既然大事已成,何必再造杀孽。”七音打断狱卒的话“既然人已经没有用处,陛下也没有再多过问的意思,主子当然愿意做点善事,就当为九殿下积德积福了。这人,哪里抓来的,就抬回哪里去吧。”

“小的明白!请七音公子和贵君放心吧。现今牢狱人满为患,四处肮脏污秽,公子何必在这里等着。来人!去送送七音公子。”

七音一走,就有手下小声问:“大人,我们真要将这沈柳氏放了?他可是用咒谋害皇女的重刑犯。”

狱卒冷哼一声,抬腿就踢了手下一脚,说:“你懂什么!”

“现在太女已成庶人,朝中势力只剩下九皇女一脉。等九殿下日后登顶宝殿,这楚贵君就是母仪天下的唯一人选。”狱卒看着血肉模糊的柳承谙,挥挥手,命人将他放下。

“赵家掌管天下口舌,九皇女能有今天有大半功劳都是楚家的,楚贵君身为楚氏唯一的嫡子。他说的话,有谁敢不听?”狱卒看着柳承谙又把干净的地面染得血红,一脸嫌恶地吩咐着。

“把他用草席包起来,丢回他那个破房子里,真是晦气…”

等到柳承谙被扔回住处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习惯性地念叨着:“我…没做,不是…我,不是我。”

他心里明白,自己做没做,没有人在意。在他决定为九皇女写诗的时候,就已经身处漩涡之中了。

他就像一个笑话一样,自以为重获自由便能活出个人的样子。越没想到,至死他都做不成人,他只当个引子,是九皇女皇位下的一块砖,是冬天里的第一片雪花,是大厦将倾时最后落下的稻草。

他认罪,只不过是让太女的罪名再添一笔,不认罪,倒也阻止不了太女被贬的命运。

但是他没做过,巫蛊毒咒,谄媚诗句,他都没做过!所以他不能认,就算没人在乎,他也不能认!

阳光洒在地上,微风吹动,门前的风铃叮叮作响。恍惚间,柳承谙才发觉他人已经回到自己小院内。

他看着窗外,一只飞鸟忽然落在窗边,又转瞬飞远,三寸大小的身量,翱翔在那天际之中,自由自在。

一瞬间,他看着外面鸟语花香,柳承谙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活成这样。

他只想要自由,只想要解脱,他拖动着残破的身体,在地上留下一道扭曲的血痕。

他找到火折子,肿胀的手已经失去知觉,但他还是一次次用力拧动盖子,全然不顾双手因为剧烈的疼痛不住颤抖。

“哈!哈哈哈哈…”柳承谙讥讽地笑着,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已经青紫不堪,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刺骨的痛。往日轻松的行动,哪怕柳承谙如今痛到战栗也没办法完成,他拼了命想要握紧盖子,但是颤抖的手只能虚虚附在盖子上面。

他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手指了。

这双手,在案上写过诗句,画过花草树木,弹过古琴琵琶。而如今,仅仅是弯曲,都已经做不到了。

柳承谙一遍又一遍地拧动盖子,指尖从痛苦到麻木。终于!火星从折子里飘起,它飘飘荡荡,忽闪忽灭,但终于如柳承谙所愿,落在屋内的帘子上。

一阵春风,火势就被拱了起来,只是一瞬间,火舌就蔓延到房间各处,门口的风铃被火风吹得摇晃不止。

柳承谙看着火焰燃烧就在眼前,他痛到麻木的身体只感觉得到温暖。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感受着火焰慢慢燃烧着自己,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久违的触感让柳承谙突然哭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解脱了!

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恍惚间,柳承谙闻见一阵桂香,耳边的嗡鸣声渐渐消失,一阵阵呼唤叫醒他的心神。

“二少爷,二少爷,您别坐着了,吉时就要到了,您该梳洗装扮了。”小厮青竹不断在柳承谙耳边呼唤,但是他的主子只是呆呆看着镜子,并不回应。

柳承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火红的喜服绣满了金线,像极了燃烧的火焰。

火焰?对了,他不是死了吗。柳承谙看着镜子,里面的人影乌发如云,正瞪着秋水一般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这!正是多年前的柳承谙。

喜服,桂香,难道他回到了嫁去沈家那一晚?

明明身上还残留着被火焰吞噬的暖意,柳承谙此刻却感到遍体生寒,动弹不得。

他怎么会回到这里!

见他沉默不语,在旁边等候的柳管家已经不耐烦了,他指使着身边的小厮,语气轻蔑地说:“吉时快到了,喜郎也在这里候了半天,快给公子梳洗,不要误了时辰。”

柳管家自从前些年被柳家主君赐了姓,就更对庶出的柳承谙不客气了。今日柳家主君吩咐她看好了柳承谙,让他乖乖地去沈府,说这可是关系到数万两聘礼的大事!现如今,她怎么也不能让事情有一点闪失。

小厮和喜郎连忙上前去准备为柳承谙梳洗。可谁都没有注意到,呆坐不动柳承谙已经默默拿起了桌子旁修剪蜡烛的喜剪…

“啊!”一阵惊呼,青竹来不及躲闪,手臂被划开了个血淋淋的口子。

他惊诧地看向疯了般挥舞着喜剪的柳承谙。

不敢相信平日里逆来顺受的二少爷,今日却有如此胆量!

他强捂着自己的伤口连连后退。霎时间,柳承谙三步之内,已经空无一人。

“放我走,我不要嫁!”柳承谙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他挥舞着剪刀,试图再次逼退这些人。他不能嫁,沈府就是他地狱的开始,他说什么都不能嫁。

“二少爷,你快放下!来人啊!快把他制住!”柳管家连忙叫来门口的守卫,团团将柳承谙包裹起来。

柳管家没想到这个庶子真有胆子反抗,还好自己事先防备了一手,将家丁守卫尽数调了过来。

眼见着柳承谙被包得严严实实,她总算放心下来,得意洋洋地说:“二少爷,你喜服也穿了,喜酒也饮了,人家沈家可是当朝正四品大员之家,你这庶出的公子配沈家的嫡长女还有什么不情愿的?今日,你是别妄想逃出去了!“

“哈!那真是天定的好姻缘,这么好的姻缘怎么没安在柳承锦身上,他可是柳家唯一的嫡子。”柳承谙双眼通红,手里紧紧握着剪刀,四处挥舞着,声音嘶哑地说:“你当我不知,沈府娶我只是为了给沈家大小姐冲喜!”

柳管家看沈承谙冥顽不灵,她咬着牙,气急败坏地说:“就算你知道又怎么样!今天你不嫁也得嫁,来人!将二少爷手里的剪刀卸下来,赶紧伺候他梳洗!”

柳承谙死死握住剪刀,但是他的力气,又怎能和每日持枪练棍的侍卫相比较。

眼见着手指被一根根掰开,柳承谙拼命挣扎着,行动间,她忽然将剪刀冲向自己的脖子,绝望地说:“若非要我嫁,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柳管家闻言冷笑道:“今日你就算死,也会被抬到沈家做沈家的鬼!”

柳承谙突然安静下来,侍卫趁机将他手中的剪刀夺下。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任由小斯和喜郎为他梳洗打扮。

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柳家就像天罗地网,他唯一的选择只有死去。

可,他就算死了,也不能得到解脱,自戕的勇气已经用过一次,可是痛苦并没有改变。他呆呆地坐着,只能任由这命运,将他重新推入地狱之中。

草草梳洗片刻,沈家的接亲队伍就已经等到柳家门前了。经过刚才的事情,喜郎可是怕了这位刚烈的男子,他战战兢兢地将柳成安引入沈家迎亲的轿子中,哆哆嗦嗦地生怕再出一点事。

柳承谙没心情管他,他回味着当他走出柳府的瞬间,闻到的最后一缕桂花香。那花香从他院子里一直飘到柳家大门口,香味越来越淡,好像是在与他告别。

柳承谙的眼眶通红,命运让他重活一次,但也让他无法选择。

这到底是上天的仁慈,还是这世间最大恶意。

柳家门外,沈家的接亲队伍,浩浩荡荡一直到巷子的尽头,满眼都是红色的喜庆。

前世的自己未曾知晓自己冲喜的命运。虽然心知柳家主君睚眦善妒,从小就视自己为眼中钉,但出嫁时也曾因这延绵不绝的队伍,升起对妻主的期待,妄想着和她举案齐眉,相伴一生。

但谁知道,就在自己嫁过去的当晚,沈家大小姐就久病不治身亡,而自己也成了新婚当天克死自己妻子的罪人。

他这样一个人,在沈家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他被锁在院子里无人理会,仅靠着雨水与昆虫鸟雀苦苦挣扎了四年,等到他终于一朝逃脱,却还要受到九皇女的利用欺骗。

种种因故,让他前世绝望走上绝望自戕的结局。

而这一世,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他既然已经知道会面对什么,那就掌握了先机,只要更加小心谨慎,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柳承谙暗暗地对自己说,这次,任何人都不值得自己信任!

到了沈家主宅,沈家众人早已经坐在堂中等待婚礼开始。上首坐的是当朝正四品户部侍郎沈衍,以及沈家主君沈顾氏。下面依次坐着沈家二小姐沈谨晏和沈家大少爷沈溪云。

沈家二小姐沈谨晏今日满面喜气,桌上的酒壶已经见底。她不断地与身后的宾客攀谈着,笑声穿透厅堂,不知道的以为是她今日结亲。

沈家大少爷沈溪云则安静地端坐在下首,桌上瓜果酒水分毫未动。

见人已经到齐,喜郎连忙向前一步,说道:“吉时到,请良人行拜堂礼!”

随后一路小跑,俯身满脸讨好地在柳承谙耳边说道:“沈大小姐今日身体不适,还请柳贵君见谅。今日劳烦贵君独自成礼,等沈家大小姐身体好些,自会与贵君全礼的。”

柳承安知晓沈家大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卧床多时,如今倒也不觉得被怠慢,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喜郎见柳承谙没什么反应,暗暗松了一口气,没反应好啊,这位贵君有反应的时候太吓人了!

喜郎又一路小跑回到原位,清清嗓子继续主持婚礼。霎时间,堂中响起了鼓吹奏乐声。

当喜郎将仪式进行到最后时,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他心想今日总算没有什么意外了,就放心地继续自己的唱词:“至此,良人美满,良宵将至,礼成…”

然而最后一个成字还未脱口,便被闯进来的侍女打断。

来人正是沈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蕊琪,她因为激动,声音还在颤抖:“报告大人,主君,大小姐她…”

话说到一半,就引得堂中众人神态各异。

沈家二小姐忽地一声站了起来,眼神放大而垂下身侧到双手紧张到微微颤抖,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可任谁都能轻易地看穿。

沈家大少爷也不再冷静自持,他双眉紧簇,眼睛定定地盯着门口的侍女,不放过一分一毫的细节。

而堂上的沈家主母主君握起对方的手,神色紧张,嘴唇微颤。

唯有柳承安,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低垂下的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侍女蕊琪喘了口粗气,继续说道:“大人,主君,大小姐他终于醒了!”

闻言,堂中众人哗然。

柳承谙再也保持不住冷静,他立刻转过身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前的侍女,神情里带着慌乱。

柳承谙狠狠抠着手臂,疼痛证明着他此刻并没有做梦!

可是!这,怎么可能!

明明在前世!沈系舟就死在了此刻!

与此同时,沈系舟房内。

房中的侍女们因为少主的苏醒变得慌乱不堪,她们在房内不断奔走,不停呼喊着少主的名字。

床上的身影因为常年的病痛已经变得细弱不堪,一只细长骨瘦的手已经用力青筋暴起,却还只能软弱无力地攀着床侧的雕花木柱。

沈系舟抬起愈加烦躁的头,身边的吵闹让她的头痛愈演愈烈。她紧蹙着眉,眼睛因为不适应长久不见的光亮而泛起血丝。

沈系舟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她,这是在哪里?